第17章 濤濤洪流
從15號起,連續一周時間,唐燃和莊帥都像在程初華身邊紮了根似的,讓卓亦然找不到一點兒下手的機會。
每天早上,唐燃與莊帥幾乎是同步跟程初華一起走進時光飯館,程初華到廚房做飯,兩人就在外邊坐着等吃。吃完了早餐也不着急走,非得多磨一兩個小時,直到店內用餐高峰期到來,需要用桌椅,才起身離去。
午餐和晚餐照樣如此,但晚餐時間他們會留得更久,等到時光飯館打烊,程初華下班,兩人才會跟他一塊兒走,還要親自把他送到小區門口,美其名曰他們的工作場所也在雲海小區附近。
當然最後一句其實是大實話,只不過這附近的範圍比較寬。
唐燃仗着自己是程初華的身份,編了個習慣在某地兒吃飯懶得改的理由,光明正大守在程初華身邊。那些明裏暗裏窺探的視線被他擋去,旁的不知哪兒來的特殊能力者伸出的爪子也讓他打斷不少。
在程初華看不到的地方,唐燃用一把短劍為他掃平前路,蕩盡污濁,甚至沒有讓自己的劍氣驚動過他。
可憐莊帥一個靠武力值吃飯的只能在旁邊看着唐燃這個“文員”把一幹人等打得落荒而逃,除了瑟瑟發抖就只有喊六六六和大佬牛批的份。
他曾自認同階之內無大敵,冠個“文員”名頭也是為了方便做任務。但唐燃這個真文員的表現卻結結實實給他上了一課——永遠不要太高估自己,以及過分低估旁人。
反正莊帥肯定是打不過唐燃這個文員的。
這些事程初華并不知道,可也猜到了一些。
唐燃來自特部,曾經說過特部人手緊張,每人每天都有很多事要處理,這段時間卻一反常态領着同事守在自己身邊,照一日三餐加夜宵地刷臉刷存在感,晚上還非要和他一起走。
他是不太在意身外之事,但并不遲鈍,這麽明顯的目的不會看不出來。
唐燃在保護他。
因為什麽而保護?自然是玄金玉牌。
程初華猜出了唐燃和莊帥的目的,卻不點破,更不拒絕,而是當沒有這件事,每日與兩位新認識的朋友友好相處,說笑打鬧。
唐燃少言,莊帥多話,程初華擅傾聽。三人呆在一起,常是莊帥講、程初華聽一會兒回幾句、唐燃不耐煩了随便拿什麽東西堵住莊帥嘴的閉環,非常和諧,沒有哪怕一環出過問題。
莊帥特別能叭叭,愛跟程初華講玄學界那些真真假假的傳言轶事。程初華也禮尚往來,時不時地回報幾個正史野史都沒記載的歷史故事,把人哄得一愣一愣的。
唐燃就比較雞賊,只聽不說,還會在莊帥插嘴程初華講故事時找東西堵他的嘴,被莊帥暗搓搓罵過好幾句“偏心”、“雙标”。
唐燃回去就把他收拾了一頓。
“不愧是長生者,知道的就是多。”
這天晚上,莊帥又聽程初華講完後周的一件秘事,不僅由衷發出了以上感慨:“要不是你親自經歷過,誰敢相信造成‘周昭帝肅清宮闱’這麽重要的歷史事件的原因居然這麽簡單,因為一串糖葫蘆?”
程初華微微一笑:“那糖葫蘆還是我賣的。”
“牛批!”莊帥豎起大拇指,随即又拉着程初華的手臂問:“我有個問題好奇很久了,你說周昭帝到底是不是斷袖?他宮裏是不是養着好多男妃?”
程初華呵呵笑了一下:“并沒有。昭帝一輩子就娶了倆人,一位正宮皇後,一位瑞雪夫人,斷袖和男妃都是假的,一個看多了話本的老頭子在喝高的情況下杜撰的野史。”
“啊?”莊帥愣了。
程初華繼續說:“哦對了,那個老頭子是昭帝朝最後一個前朝遺民,一生以抹黑昭帝為己任。今天你們看到的有關昭帝的黑料,如果考證出是‘月半翁’所撰,絕對是假的沒跑了。”
莊帥驚訝地挑挑眉:“你咋知道的這麽清楚?”
“因為那老頭子是我的鄰居,就住我對門。”也因為他喝多了發酒瘋時總愛拉着我嚷嚷要光複前朝。
程初華一拍額頭,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兩人交談間,唐燃已經把程初華說的故事記下了,準備回去就寫下來充實一下總部的數據庫。
有個長生者當朋友就是好,這種故事連專門研究後周朝歷史的史學家都考證不出來,人家直接第一視角把細節都給你抖落得明明白白。
一個故事的功夫,雲海小區到了。莊帥意猶未盡地停下詢問,唐燃也從聽故事的狀态中抽離,把莊帥擠一邊去,站到了程初華身前。
“明天就是稷下學宮遺跡開放的時間,早上七點我來接你,今晚好好休息。”唐燃說着,在莊帥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拍了拍程初華的肩膀,“戴好我給你的護身符。”
程初華笑着點頭:“好。”
兩人站在原地,目送程初華走進小區。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盡頭,莊帥才整理好情緒,一臉深沉地對唐燃道:“唐哥,你能不能拍一下我的肩膀?”
唐燃扭頭看他,想了想,擡腿就要來一個淩空後旋踢,而他在唐燃擺好架勢發力之前不争氣地認慫,連滾帶爬地跑了。
程初華回到家之後,給老板發了條請假的信息,又看了部唐燃推薦的電影,便洗漱睡下。
次日一早。
程初華七點準時走到小區門口,一輛車牌號為“2B250”的車也及時停在他身前。
他盯着那車牌多看了兩眼,車窗緩緩搖下,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唐燃探出頭來沖他招手:“上車。”
程初華收回目光,繃着臉盡量不笑出聲,坐到後座之後才輕笑起來。
開車的是莊帥,車是他的,一聽程初華笑立刻就明白了緣故,無奈又好笑地自嘲:“怎麽樣,我的車牌號不錯吧?”
話音未落,程初華笑得更大聲了,唐燃也發出一聲悶笑。
“我跟你們說,可別瞧不起我的車牌號,這裏面可有個大故事呢!”莊帥發動車子,一邊開一邊跟兩人閑聊,聊起了一段有趣的往事。
“話說我剛提車牌那天吧,也覺着這車牌號怪怪的,所以第一回 正式開車出門的時候就操作失誤,跟一輛SKD200撞上了。人家的車比我的能貴二十倍吧,我當時就傻了,趕緊下車給人賠禮道歉。”
“巧了,另一輛車的車主也是我們特部的同事,還是一位大佬,特能打的那種。他下車時原本是怒氣沖沖地要找我算賬,結果我倆j看到對方的車牌,頓時愣住了。然後我們大笑三聲,當場握手言和。你們猜,那位大佬的車牌號是多少?”
程初華非常配合地接話:“是多少?”
莊帥一本正經地道:“SB250。”
程初華哈哈大笑,唐燃也跟着笑了幾聲:“這個我知道,陸旸的車牌號就是SB250。”
“對對,我說的就是陸哥。”莊帥笑得開懷,“咱特部其實挺多搞笑的車牌號的,比如副部長的愛車,車牌號就是NB250,跟我和陸哥估計是一個系列。”
程初華已經笑倒在後座上。
三人說說笑笑地到了郊區,莊帥把車停下,打開一條跟火車隧道差不多大的空間通道,又風馳電掣地開了進去。
龐大的空間波動令天色為之一變,狂風驟起,許久方歇。
如此劇烈的波動,回答了程初華為何不在城裏開通道的疑惑。而接下來漫長的道路,又解答了他為何不徒步進通道的問題。
“這裏已經是稷下學宮遺跡所在的異空間,”唐燃的神色與語氣都沉了下來,莊帥也不再說笑,“再往前開半個小時,就到遺跡安全線之外。到那裏,你需要出示自己的玄金玉牌,領取進入遺跡的裝備和辟法令簽,才可進入遺跡探索。”
程初華認真聽着,偶爾點一點頭,從不插話。
“我和莊帥需要維護遺跡周邊的安全,不能陪你進去。不過你放心,進入遺跡之後,再強大的人都會被裏面的規則削去大部分力量,裏面也沒有機關妖獸之類的存在,并不危險。除此之外,遺跡的所有地方對于進去的人都是開放的,但你要記着一件事,稷下學宮如今已是廢墟,特部和一衆學者研究了無數年也沒有多少發現,你得放平心态,得失心不要太重,就當是……”
唐燃頓了頓,接着說:“就當是來見見世面。”
程初華笑了笑:“好。”
一路無話。
半個小時後,車子停在以靈力構築的安全線外。
程初華随唐燃和莊帥下車,擡頭一看,見安全線外有諸多特部成員正秩序井然地做着自己的任務,而安全線以內,往上百米的半空中,一座龐大而恢宏的廢墟以石階為引,靜靜懸浮于他的視線盡頭。
那是一座徹徹底底的廢墟,從遠處看,除了那份自誕生起便不曾消磨的宏偉氣度,其餘地方已經一概看不出這裏曾經是諸子百家思想理念最繁盛之地。
百家争鳴之聲盡數散去,風中惟餘寂寞的回響,它們萦繞于那株枯萎的桃樹旁,眺望長階之上的碎石瓦礫,斷壁殘垣,仿佛也在懷想過去的煌煌浩大,可惜再不能重見當日輝煌。
程初華遠遠地看了一會兒,才拿着玄金玉牌去負責人處領裝備和辟法令簽。
裝備是一身對襟古袍、一把三尺長劍,用于抵擋遺跡內的荒古氣息,以免迷失其中。
辟法令簽則是一只三寸長的玄色玉簽,材質與玄金玉牌相同,正面刻着“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于法”,反面刻着“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皆是諸子百家中法家的理念。
收起令簽,程初華換上古袍,腰佩長劍,與唐燃和莊帥打了聲招呼,便走進了遺跡。
他行過滿地荒涼,先在桃樹旁駐足。
伸手撫上幹枯的樹幹,理所當然的,程初華沒能從中感受到任何力量。這就是一棵已經枯萎了的樹,如果非要說它有什麽不同,那就是它生在了稷下學宮的遺跡中。
同理,刻着“稷下學宮”四字的石碑也是平平無奇的石碑,只有字體本身透出一股蒼古氣息,飄渺而厚重,讓人知道它從太古來。
程初華并未在此停留,和其他進入遺跡的人一樣,他看過桃樹和石碑之後,便向遺跡走去。
腳步踏上石階的那一刻,周遭景色丕變,似有時間洪流滾滾而來,濤濤歲月無盡過往,都在這頃刻之間逆流重現,溯回至太古之年。
程初華看到自己的身邊出現了許多身影,他們或高冠博帶,或着玄黑布衣,或聽長者闡道,或三兩結伴辯難天理。
有劍者擊築而歌,唱“其疾如風,侵掠如火”,衣袍随風獵獵,若兵戈之音。
有道人騎青牛徐行,紫氣氤氲三萬裏,口中訴經文以釋天地之道。
有落魄王子縱馬飲酒,醺然欲醉之際揮筆而就,寫《孤憤》闡志,斥《五蠹》誤國。
有儒生持書卷而行萬裏,逢無名者,道“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諸子盡在,百家皆興。
守天地之法,塑萬古秩序。
此去九州,正九州之念,揚千秋之名。
争鳴!争鳴!
作者有話要說: 1.其疾如風,侵掠如火。——《孫子兵法 軍争篇》
2.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