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運氣應該攢着,不能随便浪費
公司這次年會定在 RODEO,地點位于新建的駿豪中央公園寫字樓。
寫字樓設計标新,請了國際設計師操刀,遠看像外星人的遺留物,近看黑黢黢像一座山,餐廳設在頂樓,大家也叫它山頂。
這會兒剛過八點半,酒勁剛剛漫上腦門,小互聯網公司氛圍輕松,年會不時興表演節目,幾個老板随意說完幾句,就開始在公司群裏撒紅包。霎時尖叫與惋惜聲一片。
周靈也安安靜靜坐在角落,面前幾上半杯紅酒,握着手機,目光順着山頂的玻璃窗往下延,馬路後是夜晚依然星火閃爍的朝陽公園,明黃色霓虹燈勾勒出湖泊。沒一會兒,身邊沙發塌陷,落下一個人。他穿一身黑色潮牌,僅領口別了一只粉色墨鏡——年會有 dress code,人人着裝都被勒令帶一點粉。男人瞥了一眼周靈也的界面,見是抖音,笑起來:
“喲,紅包都不要了啊?”
周靈也“啊”了一聲擡頭,下意識先将手機屏幕往下扣了,見是萬初堯,擡了擡眉毛算是招呼,她氣質雖冷,可這會兒顯然低氣壓。
萬初堯也注意到了,接着逗她:“喲,怎麽了?今天誰惹我們周周不高興了。”
周靈也沒理,伸手拿了紅酒又抿小半口。
男人脾氣好,吃癟也不在意,懶懶往沙發背一靠,翹着腿東拉西扯逗她說話。周靈也只嗯嗯應聲。幾個回合下來,萬初堯幹脆使出殺手锏——湊過來端詳了她幾秒,做驚訝狀:“喂,周靈也,你是不是胖了?!”
這話果然有奇效——她從高中後便留下的習慣,太在意自己的臉、在意身材、在意一切外在。高考結束後摘了眼鏡、取了牙套,奮力一個月甩掉 20 斤體重,再之後是漫漫美白路……她知曉自己顏值的來之不易,所以惜之近乎病态。尤其身材,這些年幾乎 6 點後就不再進食,每日步數 8000 以上,視脂肪為大敵。
這會兒聽到胖字,“噌”一下坐直,轉過臉問萬初堯,眼睛圓圓:“哪胖了?”
“喏,這裏。”他笑笑戳了戳自己的臉,示意她,“圓了。”又殘忍補一句:“對哦,妝也花了。”
被他一說,心下越發煩躁,四處望了望,注意力這才落到身邊的萬初堯身上:見他好整以暇癱着,幹脆傾身上前,這姿勢把男人吓了一跳,以為她大庭廣衆下就要往自己懷裏鑽,正要開口,好在周靈也的臉在他胸前不遠處便頓住了——
只見她十二分認真望着他胸前別着的粉色墨鏡,對着反光的鏡片,看了看眼影高光又照照紅唇,照完了左臉,再照照右臉,睫毛忽閃,仔仔細細。
敢情拿自己當鏡子呢。
“嗤…”萬初堯垂頭欣賞了一會兒,這個角度,這個距離,更習慣的動作是将這顆腦袋摁在懷裏。可惜此刻人多,他幹脆伸手摘了胸前墨鏡,戴在自己臉上,歪着頭對周靈也笑,“要照就對着上面照嘛,胸肌還是半成品,可不敢讓姑娘随便看。”
他是單眼皮,眼睛不大,長相勝在皮白,此刻遮了眼睛,嘴角勾起,平添幾分魅惑。
周靈也确認完了妝容,知道他在逗自己,擰了腰坐直反擊:“既然是半成品,那就多運動,否則脫了衣服把姑娘吓跑。”
“啧啧。”他笑,“運動就運動,什麽時候一起?”
這話暧昧,周靈也瞟了他一眼,不接了。
萬初堯撩撥姑娘從來點到為止,這會兒懶懶往後靠在沙發上,他的目光從她的臉、移到腰,再落到腿,心思一動,又忍不住湊過來,輕聲調侃:“秘書怎麽肯放你進來?你這一身黑,dress code 在哪兒?”
聲音伴着幾絲男人的氣息往耳朵裏飄,周靈也卻沒動,只側了臉,甩甩頭發,示意他:“這麽大的發卡,沒看到?”
她頭發黑亮,側面夾着一只小熊發卡,在燈下閃爍輝映,仔細一看才知是嵌了滿滿粉色水晶,襯托皮膚分外白皙透亮。
萬初堯嘴角彎彎,伸手就将發卡順下,拿在手裏端詳了會兒,翹着腿問:“真好看。誰送的啊?我猜啊,是個有品位的帥哥。”
“不,一個笨蛋。”
“喂!”萬初堯不高興了,擡頭瞪了周靈也一眼,“再給你次機會答啊,不然發卡沒收!”
周靈也嘴角揚起,眉眼彎彎,頭發朝萬初堯的方向偏了偏,眸子睨他,“你先替我戴回去。戴回去了我再好好答。”
男人依言。他當然不擅長理妝,但此刻卻十足認真,一手捋了捋她的發,另一手別扭擺弄夾子。遠遠看去,笨拙像是動物園的黑猩猩給同伴抓虱子。
好在男才女貌,兩人眉眼帶笑。
遠處幾位同事眼尖,瞥見了這場景,手肘互相碰碰,耳語起來:“喂喂,看。那二世祖又有新目标了。”
“喲,咱靈也才來小半年,就被盯上了。”
“那不是……有花堪折直須折嘛。越是新鮮的花,他越喜歡。”
同事這話意有所指,兩人想起先前幾位姑娘的際遇,對視一眼,意味深長。
這邊萬初堯總算別別扭扭給周靈也戴上發卡。他是胡同裏長大的北京人,說話做事總帶幾分“爺”的腔調,在沙發上坐着也沒正個形,又往後懶懶一仰,手臂展開橫在沙發靠背上,接着逗她,“來,現在可得好好答了。”
周靈也眸子飛了他一眼,指尖點點發卡,臉上帶笑,說了聲:“謝謝萬總。”
“喜歡嗎?”
她皺皺鼻子,眯眼:“不敢不喜歡呢。”
撒嬌滑入人心裏。萬初堯滿意了。
發卡是他送的。
嚴格來說,萬初堯不算萬總。他的哥哥萬新堯才是正兒八經的公司老板,三清畢業,純正的技術男,在大廠工作十年,前幾年跟着創業浪潮,萬新堯毅然辭職做起自己的直播 App。公司今年順利拿到 B 輪,合規需求增加,這才擴張招了周靈也這個師妹做法務。也順帶,讓自己的二世祖弟弟在公司管些行政後勤。
上個月,萬初堯忽然發消息問周靈也喜歡看男人穿什麽顏色衣服,周靈也惡意輕描淡寫說了個粉色。沒想到半個小時後,他便從會議室裏走出來,笑嘻嘻告訴她:年會主題色定了。到時候一群粉男人,讓你看個夠。
接着第二天,一個禮盒就放在了她桌上,打開是粉色水晶小熊發卡,外送一張便簽:“不戴我可會生氣。”
初來乍到,公司示好的男人不少,旁敲側擊萬初堯與周靈也關系的也不是沒有,再直接一點的,或暗示或不齒萬初堯風流,畢竟 26、7 還孑然一身的優質男,單身理由千千萬,絕不是因為太專情。
可周靈也也心知肚明——為什麽這世道渣男偏偏如魚得水?還不是因為女人和他們在一起時,真的開心。
這會兒兩人坐在窗邊,遠處是鬧成一團的同事,後勤部門的人不多,看着時間也要組織抽獎了,萬初堯卻舍不得走,自顧自不安分在她身邊坐着,擺弄完她的發卡,又伸了手指勾她耳環。
周靈也的耳環也是黑色,兩只紙折的千紙鶴,尾上墜了暗色流蘇,與烏黑頭發融成一體,緞子一般。男人的指腹輕輕摩挲千紙鶴的肚子,似乎對她的一切都感興趣,又湊過來喃喃:
“這耳墜子真是紙折的?沾了水濕不濕呢?”
指尖撥動碎發,攪得周靈也耳側發癢,正要拍掉他的手,擡頭就見行政部的小姑娘阿玲在不遠處探頭,一臉猶豫。
“喂,阿玲來找你了呢。”
“得。”萬初堯也瞄到了阿玲,抽回手,沖她示意自己馬上就去,見阿玲轉身走了,他才轉向周靈也,邀請,“一塊走呗,抽獎去。”
沒想到這姑娘卻搖了搖頭,“不去了。好運氣應該攢着,不能被一次次浪費。”
“就你理論多。”他無奈,“一整個年會,紅包不搶、抽獎也不去,你今年 8 月才來的,這會兒年終獎也沒多少,敢情你這丫頭來上班就為了體驗生活嗎?”
周靈也這才笑了笑,癟了癟嘴做可憐狀:“怎麽不差錢?剛畢業好窮的,我恨不得找一個大款包養。”
“喲呵,你可別誘惑我啊。我可經受不住誘惑。”話雖這麽說,可還是被“誘惑”了——萬初堯掏出手機,點了點,嘴上說了句:“得,難怪我哥說我存不住錢。今晚豁出老命搶到的紅包,這會兒全沒了。”
周靈也一時沒明白這句話意思,詫異擡頭看了他一眼,下一秒,手機震動,支付寶提示:
萬初堯向你轉賬 1432.28 元。
她一怔,擡頭看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他扔下一句話走了:“就當做我替你搶的呗,回頭帶我吃頓飯,算我的辛苦費。”
他步子大,話音落地的時候,人已經走了遠好幾步。此刻餐廳一大半的人都擠在了臨時搭建的主席臺附近,阿玲抱着一個粉色抽獎箱,以及一大疊獎券,依次開始給各個員工發放,各類粉色着裝鬧哄哄圍着站了一大圈。背景音樂也熱鬧。越發顯得周靈也這塊空蕩,似乎連燈光也暗了不少。
目光從遠處收回,她這才重新拿起手機,依然還是抖音界面。
循環播放的是抖音常見的撒狗血視頻,視頻的情節很簡單,大概是一個靓女正在路上走貓步,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俊男,然後俊男順勢伸手拖住靓女的腰,音樂恰好配合慢動作響起,兩人擺出一個彼此都好看的唯美姿勢。
視頻看了十遍不止,周靈也的目光順着俊男的手滑向靓女的腰,再最後定格在俊男的臉上。屏幕右邊顯示俊男的頭像,紅圈閃爍告知正在直播。
她頓了很久,又或者只有幾秒,指尖觸到屏幕,猶豫半刻,點擊。此刻直播間裏的人不少,俊男主播戴着耳機,坐在一個健身器材旁,他似乎剛剛鍛煉完,額上還有汗,脖子上挂着毛巾,一邊喝水,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和粉絲聊着天。
周靈也當然不是第一次看他直播,關注他許久,但從來隐在人群粉絲與迷妹當中。可這次,破天荒的,她點擊開禮物欄,再點擊充值,金額 1432 元。
可以刷 6 個熱氣球。
接近深夜的北京依然五光十色,山頂的燈火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照成黑夜中的星星一點,駿豪廣場的寫字樓在黑暗中,如同鎮守朝陽公園的一只巨大又安靜的獸。
朝陽公園的另一側,一家健身房內,何文敘剛喝了一口水,手機架在面前。為了宣傳新開的健身房,另辟蹊徑出賣色相,直播了一晚上,正要和粉絲說一聲下播,忽然屏幕上砰砰升騰起 6 個熱氣球。一時熱鬧非凡。
他一愣,随即笑起,露出一排整齊白牙。習慣性感謝,可就在要念出送禮粉絲名字的時候,笑容僵在臉上,大腦霎時空白——他看見那個心心念念,卻又消失了八年的名字忽然重新出現在自己眼前,并附帶屏幕上彈出的一段留言:
“何文敘——”
“我實在不喜歡看見你和別的女生,那麽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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