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哪裏見到想見的人,哪裏就是終點

周靈也确實撩過不少男人。

兩人從大學開始做朋友,王艾米熟悉周靈也的過往:談戀愛雖漫不經心,但喜好突出——尤為熱愛帥哥。讀書時的歷任男友從棒球隊的歸國 ABC 到玩樂隊的臺灣交換生再到校園內騎着粉色電動小摩托的韓國歐巴……任任男友的顏值皆可拍偶像劇。

她當然算是個美人,只是與當下最流行的幼态美相悖,大骨架裏淬了野性,眉毛與頭發俱是毛絨絨的,睫毛尤長,深目紅唇自帶冷感,凝神端着的時候,是一般人不敢輕易招惹的。可她也常笑,25 歲的膠原蛋白膨起窄巧下颚,看人的眼神溫良,眸子彎彎對着你時,又讓人從心底泛起一絲不妨招惹一番的念頭。

但王艾米從來不覺得周靈也蓬勃的異性緣與外貌有太大關系。漂亮又遇人不淑的姑娘大有人在,以她看來:周靈也的妙,就妙在這個姑娘只是發自內心欣賞美男,卻從不沉迷愛情——倘若沒有用心,談得再多也不過是暧昧交往。

但若非說周靈也來自天蠍座的占有欲,王艾米這些年充其量只在友情的維度上感受到了,而在愛情的維度裏,周靈也作為一個女人,實在再大方不過——

先前戀愛雖多,可周期卻短,分手理由五花八門,但無論是因為“異地戀太辛苦不了了之”還是因為“過了熱戀期無法接受平淡還是算了吧”甚至是“男方移情別戀”這樣的理由導致的分手,周靈也能都做到保持理解、好聚好散。分手後周靈也始終恪守優秀前女友守則,絕不主動聯系前任,但凡逢人問起,只一句“緣分太淺”帶過,不說前男友們半句不是。 更別說,曾有前男友分手後交了個善于捕風捉影的小女友,氣勢洶洶摸到周靈也宿舍意圖撕逼,周靈也也能化幹戈為玉帛,與此女聊成閨蜜。

此刻,沙姜豬手煲的香氣彌漫味蕾,王艾米聽了周靈也這番“撩過的男人不能讓”的霸氣說辭,不由一怔,費解地看了周靈也一眼:什麽情況?先前撩過的那麽多男人都各有歸屬了,也沒見你着急啊。這人哪位?怎麽還玩雙标了。

周靈也似乎沒注意到閨蜜的疑惑,忙着複制何文敘的手機號碼檢索微信好友。

好友申請發出不到三分鐘,手機便噔噔提示好友驗證通過。習慣性點進何文敘的微信朋友圈,內容簡單,只有各類球鞋圖片。

“啧。無趣。”王艾米好奇探過腦袋瞄了瞄,“連個自拍也沒有。”

接着手機震動,是何文敘發來的消息:

“晚上 6 點,有空嗎?”外加一個餐廳鏈接。單刀直入約見面。

周靈也抿抿唇,回了個 OK 表情。

“喲。那你晚上得打扮打扮。”王艾米腦袋又來,瞄到一段聊天記錄,眼神暧昧。

王艾米是土生土長的北京姑娘,畢業後父母催婚不斷,她為了清淨,周末總和周靈也湊一塊。飯後兩人一般無事,周末保留項目就是叫一對上門按摩,在家 spa。畢業後周爸周媽替女兒在朝陽公園附近的商住兩用樓裏買了間一居室,雙親資助首付,之後周靈也自立還貸。今年十一她剛搬完新家,這會兒小窩一切簇新,探出頭能看到北京冬日幹枯的枝丫,車子與行人渺小,蕭瑟背景襯托室內色彩缤紛又熱烈。

周靈也偏好高飽和度色彩,撞色搭配大膽,乍一看像是被打翻了顏料罐,可卻搭配得宜。剛搬家時,王艾米進屋審視一圈,最後指着窗外有些蕭條的景色點評:“這屋子還挺像你的,外冷內熱。天蠍本性。”

這話把周靈也說得一愣,歪着腦袋想了想,最後搖頭:“不,是我這個人性子太冷了,所以才格外希望屋子能熱鬧些。”

“難怪了。”王艾米高興起來,“難怪你喜歡我。我就很熱鬧。”

兩人此刻并肩趴在周靈也卧室的羊絨地毯上,墨綠窗簾緊閉透進午後幽黃日光,屋內僅開着一盞落地臺燈,香氛蠟燭點燃,氣息幽幽,上門按摩的姑娘低頭不語,手下暗勁,王艾米疼得呲了聲,試圖轉移注意力,手肘身側撞撞閉目的周靈也,八卦:“诶,來,和我說說你的小何。”

“唔……好幾年前的事情,從哪兒開始說?”周靈也眼皮沒擡,昏昏想睡。

“說說……”王艾米跟着按摩 S 師的指示翻了個身,聲音嗡嗡從枕頭下傳來:“就說說,你們最後一次見面的事情吧?”

最後一次?

和何文敘不太一樣,周靈也最後見到何文敘是在北京。

那年她剛結束大一,暑假忙着參加各類實踐,沒空回家。假期的清北尤為熱鬧,校門口外游客排長龍,保安定時定量放人。甚至有黃牛兜售進門資格,僞裝成校內人員,150 塊錢一位,免排隊入校。

周靈也那天剛從北大聽完講座,推着自行車往清華西門走時,紅綠燈前剎住車,鬼使神差往隊伍裏望了一眼——只一眼,就看到了何文敘。他本就是站在人群裏出挑的皮相,皮膚極白,個子也高,在夏日五彩斑斓排隊的人當中穿了一身黑。他雙手插兜,垂着頭安安靜靜站着,一副老僧入定的樣子。

過了會兒,身後一個帶着小孩的阿姨拍了拍他的肩膀問句什麽,何文敘還耐心替她指了指周圍,像是對這塊極熟。

周靈也的手不自覺用力拽緊了車把,頓了幾秒,還是低頭進門了——何文敘沒注意到她,她嚴嚴實實裹着防曬衣,只露出一雙眼睛,悄無聲息混入了清華西門的自行車大軍裏。

“天,你為什麽不見他啊?!感覺好可憐。”王艾米唏噓。

按摩師的手不輕不重,周靈也背過身,言簡意赅告知理由:“哦,因為那個時候,我不單身。”

“啧…”王艾米一愣,看着身邊女人的後腦勺,頭發烏黑油亮亮散在一旁,不禁搖頭感嘆:“還說毛發濃密的人重感情。如果是真的,那你應該是個禿子。”

周靈也沒答話了,将臉埋入枕頭裏。閉了眼,腦中又浮現起 7 年前何文敘一身黑衣,個子高高,站在清華門前游客隊伍裏的落寞身影。

不見他的原因當然還有一個,周靈也趴在地毯上,枕頭柔軟包裹腦袋邊緣,回想起 18 歲的自己當初那番別扭的盤算:

讓他愛而不得,讓他所求無果,讓自己變成他青春期始終無法完成的願望。

這個,大概是一個少女所能想到的最狠報複了。

何文敘扔出的見面地點定在三裏屯一家小小的日料店。夜晚的太古裏,哪怕冬日,都集齊了帝都全部的妖魔鬼怪。工體北路在周六夜晚堵成姨媽色,十分鐘挪不了半步,司機抱怨不停,周靈也在車上不耐,眼看約定時間要到,趁着擁堵,幹脆下車步行。

就在開了車門的那個瞬間,她随意一瞥,注意到隔壁車駕駛座上男人:男人半開着車窗,露出高鼻深眉的半張臉,頭發像是精心打理過,仍舊一身黑色高領毛衣,他一手抓着方向盤,似有幾分不耐煩,另一手拿起手機,對着話筒說了幾句。

下一秒,周靈也手機震動,收到了一條語音:“我堵在工體路上呢。估計還得有十分鐘,你呢?”

“噔噔”

有人扣了扣車窗戶,何文敘轉過頭,接着就見一只手抓着手機從窗戶外探了進來,他一愣,下一刻,他聽見自己帶着電波的聲音:

“我堵在工體路上呢。估計還得有十分鐘,你呢?”

再下一刻,手機移開,閃現在車窗外的,是一張盈盈笑着的臉。熟悉又陌生。

周靈也。

周靈也看過很多久別重逢的場景,在小說裏,在電視劇、在電影裏。無論是讀者還是特效師,都會不自覺将男女對視的那一秒做成長長的慢動作。仿佛一眼就能萬年,執手淚眼,又無語凝噎。

然而現實卻沒有慢動作,她看見何文敘的表情從轉瞬即逝的驚訝到恢複如常,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這麽對視了不知道多久,然後才聽他開口:“這麽巧。” 聲音很輕。

“是啊,這麽巧。”周靈也笑了笑。

他又說:“上車吧。”

周靈也點點頭說好。

何文敘的車裏是淡淡男士香水氣息,車上放着路況廣播,觸控屏上的地圖依然堵成血紅,但也無所謂了。在哪裏見到想見的人,哪裏就是終點。他甚至幹脆将座椅往後調了調,換成舒服姿勢。

空氣默默流淌,廣播裏放 70 年代爵士樂,直到周靈也轉過臉望着他:“喂,你一直看我做什麽?”

何文敘擡了擡眉毛,随即笑起,坦然承認:“缺了好幾年,這會兒不應該補上?”

“那有變好看嗎?”周靈也也笑了笑,湊過去一些。

答案是廢話。何況她的确用心打扮了一番,妝容幹淨,皮膚也好,近一點的距離是心機,睫毛撲翅,像扇子撓人心。

何文敘也不客氣,認認真真看了幾眼,便宜占盡,才故意一本正經搖頭:“還是喜歡高中時候的你。圓溜溜的多好啊。要不,咱再吃回去?”

她瞪了他一眼,他才哈哈大笑。

“你真人和抖音上還挺不一樣的。”這麽等他笑完了,周靈也才開口。

“怎麽?”

“抖音上不這樣笑的。你抖音上都是歪着嘴,然後眯着眼的那種笑,皮笑肉不笑。邪魅狷狂那種。”她試着模仿了一下,他又哈哈大笑起來。

笑點很低的笨蛋男人。笑起來看不見眼睛,只露一排牙。

周靈也看着他笑了一會兒,忽然開口:“何文敘,見到我,你是不是很開心?”

身前的車閃着燈緩緩向前移動。身後的車适時摁了幾聲喇叭,工體北路上凝固的血紅被一點點打散。何文敘臉上殘餘的笑容收了收,他坐直,雙手握方向盤緩緩踩一腳油門。

就在周靈也以為他不會再回答時,何文敘的聲音伴着黃昏的爵士樂響起,語調認真,語音卻輕:

“周靈也,其實我想過很多次再一次見你時候的心情,想過怨你、恨你、質問你,罵你……一萬種心情。唯一不想承認的是,其實隔了這麽久,能再見到你,我只會有一種心情。”

只會開心。

心弦像被輕輕撥動,長長耳墜随着行車晃動,冰涼刮擦耳脖頸,窗外霓虹燈被車窗戶折射散開,迷離一片。她一怔,側頭看了何文敘一眼。

他只是握着方向盤很固執看向前方,仿佛此刻期待對視的念頭都是對自己的認輸。

“何文敘……”沉默片刻,周靈也終于試着開口。

可還沒說完,就被一陣鈴聲打斷。

來電顯示是萬初堯。她頓了頓,摁下接聽——

或許是因為車內空間太小,也或許是手機的隔音效果太差,又碰巧此刻音樂恰好暫停,萬初堯懶洋洋的嗓音順着電波從周靈也的手機鑽出,再靈活溜進了兩個人的耳朵裏,他說的是:

“寶貝,今天晚上我要加班,就不能陪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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