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好損,可是——好喜歡
冬天的車在戶外停久,冷得如同一座小型冰窖。
周靈也鑽進車裏時才驚覺自己僅裹着一身薄薄呢大衣在天寒地凍裏呆坐了至少兩個小時。後視鏡裏的自己唇色發白,妝花了一半,着實狼狽。
萬初堯發動車子開了暖氣,習慣性脫了羽絨服扔到後座,瞥了周靈也一眼,又長臂一拉,撿了羽絨服直接對着周靈也兜頭罩下。
聽着周靈也在羽絨服下悶叫,他勾勾嘴角,心情甚好發動車子。
音樂随着暖氣流出,周靈也腦袋從帶着他餘溫的羽絨服裏探出,好奇:“我們去哪兒截殺萬新堯?”
萬初堯被“截殺”兩個字逗笑,騰出一只手,在她亂糟糟的頭發上抓了抓,笑,“當然是,他家。”
“嚯…這麽騷?”
萬新堯的老婆兒子常年住在國外,一家三口本住在郊區,從去年開始,他為了工作方便,又在将臺路附近買了一套一個百二十平左右的公寓獨居。但因為身為公司老板,他這幾日繁忙,要麽在外應酬,要麽在辦公室以身作則鎮守江山,平日基本都是過了午夜才回家。
萬初堯的車沒開多久就進了萬新堯所在小區的地下車庫,繞了幾圈最終停下,車子熄火,他側過身對周靈也說:
“我想了想,這報仇的方法,有文有武?你喜歡哪種?”
“武的是什麽樣?”周靈也躍躍欲試。
喜歡武的啊,夠勁!萬初堯丢出一個贊賞的眼神,先開了車門下去,從後備箱拉出一個維修箱搬到周靈也面前,揭了蓋全是扳手、錘子,他用下巴指了指不遠處兩輛車,一本正經示意:“黑色的奔馳和白色的 suv,選一輛砸了。體力好可以兩輛都砸,不過我可能賠不起。黑色那輛是他心頭好,砸它對他傷害比較致命,白色的舊一點,但更貴,讓他出血多一些……”
“……哈?”
周靈也震驚,指了指不遠處攝像頭,看傻子一樣看萬初堯:“大哥你拍電視劇嗎?砸了就是毀壞財物罪,榔頭還沒掄起來就被保安架走了,賠不賠錢一碼事,直接有期徒刑的。”
“這麽嚴重啊…難怪就電視劇裏拍一拍。”萬初堯悻悻,翻了翻工具箱,又找出一個錐子,示意:“要不咱把車劃了?這個損害小一些。”
也是常見招數。周靈也謹慎問,“補車漆要多少錢?”
萬初堯皺眉想了想:“至少也得幾千上萬吧。”
周靈也眼疾手快拿了手機百度毀壞財物罪具體條款,搖了搖頭,對着手機念到:“毀壞公私財物達 5000 元人民幣以上就達到追訴标準……”
萬初堯正要開口說那咱劃個 4900 塊錢的。
周靈也擡眸看他一眼:“不小心超了怎麽辦?”
給萬新堯做了大半年法務,他最喜歡自己處事謹慎。而在要不要劃他車的問題上,此刻法務一如既往地謹慎。
萬初堯略微有些遺憾,“看來武的行不通,那咱就試試文的好了。”
周靈也扣上維修箱,兩人鑽回車裏,暖氣不停的車裏暖融融的,周靈也摸出那瓶重新變暖和的蜂蜜柚子茶,開瓶抿了一口,好奇看着萬初堯:“我發現你怎麽就這麽讨厭你哥呀?是不是一直盼着哪一天有人能砸他車呢?”
萬初堯嘿嘿笑了聲,沒否認,聳聳肩:“小時候不爽他了還能找他打架,長大了不爽他,還受他管。爸媽從來幫他說話,連我家的狗都向着他,我這積怨已久,誰能比我慘?”
周靈也擡了擡眉毛沒說話,心裏悄悄吐槽,那還不是因為你不争氣。
想到什麽,她繼續,“武的辦法風險太大,你說說文的吧。”
“噢,這個簡單多了。”萬初堯這才重振旗鼓,往駕駛座靠背上仰了仰,興致勃勃吐出剩下半肚子壞水,“我之前聽人說過一個損招——你找人弄個‘呼死你’,淘寶就有,持續好幾個小時的騷擾電話能把他手機打關機了。這個辦法好多了吧?不費吹飛之力,對方還無跡可尋。成本一百塊以內,牛不牛逼!”
周靈也白眼都要翻上天,發自肺腑嫌棄:“這個…辦法…實在…有點 low,而且……”她嘆了一口繼續:“他是老板,每天手機往來的信息電話太多,用這招,報複的不僅是他,如果錯過了什麽重要電話,真把公司整倒閉了怎麽辦?”
确實不是什麽深仇大恨,盡管嘴上詛咒公司倒閉,但理智也不願意把事情搞大。
萬初堯笑起來:“可以啊,這都要辭職了,還一顆紅心向公司呢。”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周靈也的臉逗她:“我要是那天篡位了,一定高薪聘請您回來。”
周靈也笑了笑,幹脆利落拍開他手,睨他:“別了,好馬不吃回頭草。”
“啧,這話意有所指?” 海王聲音放低。
車裏的溫度漸漸升高,萬初堯的羽絨服還裹在周靈也身上,暖融融攏着她。她的碎發停在額前,滑過光潤的額頭,又有幾縷從耳後繞了出來。停車場慘白的光隔着車玻璃被鍍上另一層暗黃,女人碎發看着撓人,于是男人心也發癢。過了晚上 7、8 點還未吃晚飯,兩人都有些餓,但更多的是渴。在狹小的幹燥的溫暖的空氣裏,他是旅人,而她近在咫尺的眸子是一汪湖泊,口渴的人望過去,喉間也幹。
喉結動了動,誰都能嗅出此刻空氣暧昧。
萬初堯忍不住朝她稍傾了臉,眼睛直勾勾看着她,周靈也警惕往後仰了仰,“怎麽?”
“口渴。” 他輕聲答。
“那你喝——”
“好。”他打斷,一手撐着周靈也的靠椅背,另一手伸來就要攬她,連帶着上半身也貼近她的胸口。熟悉的男人的氣息襲來,他的臉與唇近在咫尺,她心下一慌,他的臉在眼前迅速被放大,可下一秒,又迅速縮小——萬初堯的胳膊越過周靈也,徑直拿了她放在副駕駛車門上喝了一半的蜂蜜柚子茶。
“喂!我的水。”她抗議。
“我又不嫌棄你。 ”他若無其事擰開瓶蓋喝了一大口,見她瞪着自己,嘴角勾起:“和前女友還要講究這麽多?”
周靈也背過腦袋懶得理他。
萬初堯本就喜歡逗姑娘,見了她這樣,幹脆湊上去,對着她耳朵啞着嗓子念:“某人不是說報複我,要讓我念着你麽?我偷偷告訴你無妨:這幾天晚上,我每天都夢到你,夢到我們在…在…”他的視線在她的鼻尖來回波動,視線有溫度,最後幾個字幹脆用了氣音,吹得周靈也耳根發麻,她縮了縮脖子,嫌惡扭過頭:
“老娘現在他媽的後悔了!”
萬初堯被逗樂,坐直回自己座位上,輕笑:“那次真是吓死我,縱橫沙場這麽多年第一次滑鐵盧,還好天蠍座的女朋友我就交了你一個,多了估計得遭殃。”
周靈也擰直了腰瞥了他一眼,回嘴:“也不是所有天蠍座姑娘都下我這個狠手,大多數還是比我溫柔。你以後見了天蠍姑娘別慌,還是可以鼓起勇氣一試。”
“噢?那溫柔的天蠍姑娘會怎麽報複花心男朋友的?”
“拿他牙刷刷馬桶咯。”周靈也随口一提。
大概是海王遇上了薄情人,這對男女調情也不專心,視線有一搭沒一搭勾着眼前人,腦子也在亂轉。這句話剛落音,兩個人都怔了怔,各自的腦袋裏燈泡“叮”一聲亮起,看着對方眸子,似乎都知道想到了一塊兒去——
“诶,你說,要不,我們也……”
“偷他牙刷!”
渣男渣女異口同聲。
偷了萬新堯牙刷,暗戳戳刷完鞋底再還回去。兩人最終定下了這番計策,一句話評價——
好損。可是,好喜歡。
萬初堯知道哥哥家門密碼,負責潛伏上樓偷牙刷,周靈也一人在車子裏等着,一會兒負責提供鞋底。此刻她的胳膊肘支着窗,回想計劃,腳丫子搖擺,心裏假模假樣嫌棄:“真損啊,這招真損。”
當然萬初堯也不是好鳥,開了車門在車庫裏摁電梯準備哥哥偷牙刷的背影都仿佛在哼着歌。
計劃的行動簡單,分解為“上樓-進門-偷牙刷-出門-下樓”的步驟,理論上不超過 10 分鐘。可周靈也在樓下晃晃悠悠了半天,眼看着 10 分鐘已經過去,她又掏出手機看了看,萬初堯沒有給自己發消息,最後幹脆刷起了抖音,直到手機電量從 70%下降到 60%,地下車庫才有了新動靜。
“叮咚——”
随着電梯開門聲,萬初堯的身影出現在地下車庫,周靈也正要抱怨他怎麽去了那麽長時間,下一秒就變了變神色——隔着擋風玻璃,她發現萬初堯步履蹒跚地走向自己。
被揍了?她驚。
拉了車門就向他跑去,到也不見得是多擔心他,這麽做更多是禮貌,另一部分原因則是好奇:誰揍的?真揍了?揍哪兒了?可跑到跟前才發現,萬初堯的神色自若,只是羽絨服裏鼓囊囊的藏着什麽東西影響他行走,他見她跑來,一只手虛虛護着肚子的位置,另一只手對周靈也揮了揮——
一根電動牙刷。
眨了眨眼,示意大功告成。
“那是什麽東西?”可惜此刻牙刷不再重要,周靈也直勾勾往萬初堯懷裏看去。
萬初堯嘴角勾起笑了笑說:“秘密。”
下一秒,“秘密”自己探了腦袋出來:一只肥頭大耳的短毛貓。眼巴巴望着萬初堯,嗲嗲叫了一聲喵。
“卧槽!……這是……萬歲爺?!”周靈也睜大眼。這人要命,把萬新堯的愛貓也順帶偷了出來。
萬新堯的貓叫萬歲爺,是只年方 3 歲,卻足有十五斤重的矮腳胖英短。老婆兒子不在身邊,萬新堯愛它如命,待它如父如子。平日的朋友圈 99%是公司與行業相關,而剩下的 1%,不是家人,而是這只貓。
“我正偷牙刷呢,一進屋它就豎着尾巴來了,對着我撒歡打滾,騙我逗它半天。想着你是不是沒見過它,就帶下來和你玩玩。”
萬歲爺嬌縱長大,大概見過大場面,此刻被拐也不怕生,倒是難得興奮,對着萬初堯撒完嬌,又拿熱乎乎腦袋蹭了蹭周靈也手心,周靈也笑起來,曲指頭刮了刮它頭頂絨毛,叫了一聲:“小胖豬。”
大概是知道女生都愛貓,萬初堯看着專心逗貓的周靈也,想着這個姑娘也不例外。兩人抱着戰利品回到車裏,本該執行牙刷擦鞋底機劃的注意力,全被萬歲爺帶走。
萬初堯說,萬歲爺平時一只貓在家可憐,哪怕吃穿都是最好,但缺少陪伴實在孤獨。絕育之後更是少了雄性動物難得的快樂源泉,只好寄希望于貓糧與罐頭,這才一步一步把自己吃成了十五斤的胖子。
這番話說得深情,倒像是把萬歲爺當作了兄弟。兩人一貓擠在車後座上,一人摸着萬歲爺一邊下巴,胖貓惬意,直接翻出肉墩墩的肚皮,用指頭輕輕在肚皮上一戳,萬歲爺便綻開四爪,露出粉色肉墊。萬初堯想起萬歲爺最近遭遇,更是牙癢:“結果,現在萬新堯那個畜生覺得它太胖了。上次體檢之後就非要讓它減肥,每天只有等他回家才能放糧。他不僅把貓糧換成了低熱量,罐頭也少了。”
“……這麽……嚴格……”周靈也默默觀察了一下萬歲爺,“不過,好像也沒瘦啊。”
“瘦了。”萬初堯心疼,“從 18 斤瘦到 15 斤了…”
話題到這,萬初堯心中對哥哥不滿又起。想起報複的損招,揮了揮手中牙刷:“對了,鞋底,來吧!”
周靈也麻利點頭說好,正彎了腰拖鞋,沒想到萬歲爺更敏捷,見了萬初堯手中揮舞的牙刷,狩獵心起,胖乎乎身材一躍而上,肉爪拍下萬初堯手中電動牙刷,後肢與嘴随之跟上,不過眨眼之間,抱着自家主人的牙刷又啃又咬起來——
這貓也是天蠍座的吧?
眼前牙刷被禽獸摧殘, 周靈也與萬初堯怔在原地,四目相對, 這是……大仇得報了?
萬歲爺對牙刷的興趣沒有持續太久,很快,三個複仇者靜坐車中,胖貓腳上蹬着牙刷繼續繞着二人打滾,而另外兩位人類靜靜看着一貓一牙刷。平靜之後,都意識到自己——
有一點無聊。
不知誰的肚子咕咕叫了聲,萬初堯抱上萬歲爺,拉開車門,撿起腳邊狼狽的牙刷:“我把它們送上去,然後我們去吃點東西?”
周靈也點點頭,看了眼乖巧富态的萬歲爺,似乎知道自己要被送回家,又發出可憐巴巴的一聲喵,她忽然靈光一閃:“要不,我們喂胖萬歲爺吧!”
“什麽?”
“萬新堯不是逼着人家減肥嗎?我們偏不!他減幾斤,我們漲幾斤!走,我們帶萬歲爺吃罐頭去!!”
空蕩蕩又安靜的地下室,亮白的光照耀着周靈也光潔的人臉,與萬歲爺毛絨絨的貓臉,兩張臉不約而同望着他,兩雙圓溜溜的眸子閃爍地都是期待。
萬初堯彎了彎嘴角,随着勾起的弧度加深,最終變成一個明朗的笑,他轉轉手中車鑰匙,将貓放在周靈也懷裏,拉開駕駛座車門:“走!帶萬歲爺樂呵樂呵,咱兜風吃罐頭去!”
汽車轟鳴,風馳電掣駛出地下室,不大的車廂裏坐着一男一女一貓組成的複仇者聯盟,他們是守護自我的無聊鬥士,冬日的冷風從未關嚴的窗戶縫裏滲了進來,貓咪往女人懷裏縮了縮,女人伸手摁嚴了車窗玻璃。
在風吹進來的那一秒,男人也忍不住低了低頭,将下巴埋入羽絨服領子裏。下一秒,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羽絨服裏有一股貓味,以及夾雜着的,一絲淡淡的清香。周靈也的頭發香。
想到什麽,萬初堯瞥了身邊的女人一眼,笑了笑,接着轉過頭繼續開車。
方向盤轉動,在腳踩油門之前,他忍不住又低頭嗅了嗅領口。
誰都沒有覺察到他眼角的溫柔。
第15章 愛情的浪漫不在于假裝,替你造一場夢的前提是,你必須相信。
周靈也與萬初堯做事做絕:倆人不僅給萬歲爺買了罐頭,等小胖貓吃飽喝足,這兩人還偷偷潛入進萬新堯家,将萬歲爺的低脂減肥貓糧統統偷梁換柱成了正常貓糧。
萬歲爺玩累,一到家便豎着尾巴蹑腳回窩裏睡覺,矮且毛絨絨的身體像一方移動的小小地毯,萬初堯看着它的背影唏噓:
“都投胎做貓了,還減什麽肥,快樂就好——心情好了,才有資格談論健康。”
周靈也側頭瞄了他一眼,笑了笑沒說話。
兩人這麽折騰結束,回到車裏時已經過 10 點,車子再一次從萬新堯家地庫駛出,萬初堯轉動方向盤送她回家。這才悠然問起她今後打算。
周靈也入職未滿一年暫時沒有年假,年終獎金 2 個月工資上周剛剛打入賬戶。該有的福利已經蹭到。眼看着春招在即,似乎這時候離職是最佳選擇。周靈也盤算了一番,忽然想起什麽,坐直了腰問萬初堯,“對了!之前項目上出差加招待客戶我墊了 2 萬塊,我要是辭職,你哥會給我報銷的吧?!”
萬初堯失笑:“我雖然覺得他公司做得不怎麽樣,但也不至于賒你兩萬塊錢啊。”
周靈也撇撇嘴:“你可不要小瞧老板對離職員工的殘忍,創業公司勞動仲裁最多了。別說兩萬塊了,三千塊錢老板都不舍得。”想到什麽,她提議:“要不這樣吧?你給我報銷了,然後我就能安詳離開貴公司了。”
萬初堯咧嘴笑了笑,搖頭,“不幹。我們的交情達不到。”把着方向盤的那只手指了指路過的威斯汀酒店,不忘瞄她一眼,使壞:“兩萬塊的交情,咱今晚得去這兒。”
周靈也“哈”了一聲,不可置信看向萬初堯,“我一晚上就值兩萬?!”
萬初堯只輕笑哄人,“不,你值 100 萬。”
“那?”
車子拐了個彎,來到周靈也所住的高瀾大廈樓下,直到她開了車門準備下車,萬初堯這才勾着嘴角慢悠悠補充下半句:
“但我一晚上值 102 萬,所以小姐,你得補個差價。”
銀色的車輛消失在夜色裏,月光與燈光照着路面,周靈也轉身摸出手機才看見王艾米的回信。直白又敷衍的一句:“啊!老板傻逼,那就辭職呗!”
周靈也愣了愣,王艾米日常熱心腸又話痨,加上工作清閑,總喜歡替周靈也操心。離職這樣的重磅消息發出,按照她往常的習慣必定是十連回複外加三通語音,這會兒半天只來了一句話——不太對啊?
天蠍座第六感強,周靈也反手回了一句:“你在做什麽呢?”
手機那頭無聲,直到周靈也上了電梯,開門進屋才收到閨蜜心虛回信:“……呃,剛到上海。”
“卧槽”兩個字才打了一半,王艾米又接下半句:“……嗯,和唐川。”
省略號與語氣詞都染着羞澀與鬼祟。周靈也炸了,發出靈魂之問:“一間房還是兩間房??”
“……好問題。”
王艾米姍姍回複。瞥了一眼身邊人,将手機揣進兜裏。
“我幫你忘記你的前女友,而你告訴我什麽是浪漫……”千裏之行,始于這麽一句話。
出租車從虹橋機場一路前行,最後停在武康路旁一扇黑色鐵門前。一男一女輕裝下車,女生素面朝天只斜挎着一只郵差包,男人更是兩手空空。誰也猜測不出他們幾個小時之前在千裏之外的北京,剛剛下班。除了他們身上的羽絨服雪地靴,在呢大衣光小腿、西裝與風衣外套橫行的武康路上略微有些格格不入。
時空轉換,周一變成周末,沖動有時也是一場魔法。此刻法國梧桐葉稀疏在頭頂,似乎剛下過一場雨,地面濡濕,王艾米拉開羽絨服拉鏈,雙手從兜裏掏出,扭頭看着唐川,問他:“所以我們現在這是——假裝戀人嗎? ”
唐川偏了偏頭,笑起來:“聽起來像是小孩子才玩的游戲。”
王艾米點點頭,“我之前玩過一個很流行的游戲,叫做七天情侶。根據你的興趣與期待,和陌生人做為期七天情侶,七天之內像情侶一樣彼此稱呼、完成任務,期限屆滿之後彼此決定是繼續,還是結束。”
唐川難以理解,“你相信這樣的游戲?”
“當然不。這是速食的愛情,就像方便面的包裝袋——圖片僅供參考,請以實物為準。包裝上畫的是愛情,拆開來不過是以愛之名的寂寞和宣洩。這個世界上找不到‘寶貝’的人太多,愛早就成為了一項稀有技能,大多數人只聽說過卻從沒體驗過,所以他們試圖通過游戲,給自己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和陌生人互稱‘寶貝’。假裝擁有愛情。”
“所以,你也是其中之一?”
深夜行人稀少,腳尖時不時踩過枯黃的梧桐樹葉,上海處處精致,就連店鋪門面都比北京小巧了一圈,臨近打烊的服裝店拉了一半卷門,玻璃窗透出暖黃燈光。兩個人并肩走在武康路上,漫無目的,遠方可以是酒店、可以是酒吧,也可以是居酒屋。
王艾米回答:“是啊。我和我一個閨蜜有點像,她叫周靈也,我們是讀書時候就是在一個海澱高校的七天情侶活動群裏認識的。她大學在清華,我上的是北林,因為這個活動,我們莫名其妙被湊了 double date 任務,要求和配對的男生一起去逛圓明園。兩個男生嫌白天逛無聊,約着我們不如半夜等圓明園關門了翻牆夜闖。”
唐川笑起來:“這兩個男孩有點東西啊。知道利用吊橋效應。”
吊橋效應是指當一個人提心吊膽地走過看起來危險的吊橋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這個時候,碰巧遇見另一個人,那麽他會錯把由這種情境引起的心跳加快理解為對方使自己心動,才産生的生理反應。
情感大 V 總愛建議:第一次約會必須要體驗刺激,且不忘在刺激的過程中與對方四目相對。
唐川當然深谙此道,揭穿小男生伎倆,卻被王艾米睨了一眼:“你也差不多,突然私奔來上海,吊橋效應玩得可比小男孩溜多了。”
唐川摸摸鼻子沒說話,接着問王艾米:“結果呢?”
“那天晚上我們四個人一起偷偷翻過圓明園的一處矮牆,因為害怕,四個人手拉手,心驚膽戰又好奇在園子裏晃悠,大家的破嗓子唱着一二九一二九愛國主題歌詠比賽,清華每年保留項目。裏的愛國歌曲給自己壯膽,那時候是夏天,北京天晴,一輪圓月挂在圓明園的遺址前,破敗蕭瑟滄桑又美好,一瞬間以為自己要穿越。”
他轉過臉來看了她一眼,午夜的月亮被貼在武康路的樹稍之間,平靜如同一張白色剪紙,馬路兩旁的燈有的是白色的,有的是黃色的,這麽晃眼望去,這條路上似乎有無數的月亮。
王艾米接着說:“七天內,我們四個人認真完成了情侶任務。彼此叫對方親愛的,每天互相說晚安早安,借給對方自行車後座,男生給我們彈吉他、送早餐,我們替他們占自習室與禮堂演出的座位。然後到了第七天,大家可以決定是停止,還是繼續。”
“你們的決定是?”
王艾米反問:“如果是你,你會怎麽選?”
兩個人不知不覺走了大半個武康路,兜兜轉轉,又在一處古色鐵門前停下。
唐川說:“如果相處開心,那當然就要繼續。但其實換做是我,或許一開始就不會參加這樣的活動。”
王艾米笑起來,“是吧,這或許就是我們的不同。我們四個人,最後都選擇了不繼續。”
“當然,我不知道周靈也與其他兩個男生的理由是什麽,但對于我而言, 愛情的意義于就像消費。 我只想消費掉愛情裏最好的一部分:心動、新鮮、愉快與好奇,而不想去承受随之而來的猜忌、不安、嫉妒與倦怠。”
“唐川,我不相信也不憧憬愛情,有些人天生薄情,做不了愛情故事的生産者,我只願意做它的消費者。而對于那些不加甄別的浪漫,七天的時間足夠了——
所以,這一場假裝情侶的游戲,我們不如也持續 7 天?”
一場私奔的高潮永遠在于做出決定的那一秒。在二人奔赴上海的飛機上,浪漫劃破夜空,似一艘船,仿佛銀河都在他們的漿下。而此刻,越過高潮,浪漫蒸發,藏于體內的熱氣一點點消退,上海的冬日的晚風沁着寒涼水汽,王艾米将羽絨服拉鏈拉上,沒有等唐川的答案。
她指了指鐵門對唐川說:
“喂,我們今晚住這裏?”
鐵門內是四棟老式小洋樓。過去是石油公司高級職員的公寓,如今改建酒店。唐川沒有回答王艾米,只是徑直推開鐵門,示意女士優先。踏過石板路,兩邊是平整草坪與常青的蔥蔥樹木,酒店大堂位于正前方,就在王艾米推開大堂玻璃門時,唐川才開口:
“七天愛情是小孩子的把戲,你早已玩過,我們何必再玩?愛情游戲從來不能等同于愛情。游戲的核心是規則至上,只要規則有趣,無需在乎對方是誰。但愛情不是,愛情沒有規則,組成愛情痛苦與快樂的一切,都僅僅因為對方。”
“那你的意思是?”
唐川笑了笑,“你寫了那麽多言情小說,你知道愛情故事裏最簡單應該是就是浪漫與撒糖。但最難的——”
王艾米搶答:“最難的地方我知道啊!是憑什麽愛上他。又或者,為什麽是他。寫設定時候要為男主角為什麽會愛上女主角找理由,每次都要我半條命。”
唐川看着她,眼神仿佛在說,是啊,這個答案本身才是愛情。而可惜,你卻從沒體會過。
王艾米的手還扶在玻璃門把手上,将推未推,酒店大堂的暖光一半灑在她的頭頂,她穿着一件白色羽絨服,拉鏈直直拉到下巴颌,脖子細長而挺拔,長款羽絨服在腰際被皮帶窄窄一收,往下是纖長的筷子一般的腿,緊緊束着一雙黑色過膝靴。
她似乎因為唐川的話而有些恍惚,輕輕蹙着眉,眼神微懵。
這個神情忽然讓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是很早之前的一個夏天。場景記憶模糊,但人不會錯。
回憶至心,唐川不由彎了彎嘴角,微笑畫出兩個小小括弧,他上前一步,一手替她推開玻璃門,另一手摸了摸她的頭發,聲音溫和:
“王艾米,我在夜店裏可以找到一百個姑娘陪我玩游戲,把你口中所謂的浪漫與刺激體驗個夠。但既然找了你,既然我們私奔到了上海。你能不能認真一點?”
別再說游戲兩個字。
愛情的浪漫之處從來不在于假裝,替你造一場夢的前提是,你必須相信。
而自诩薄情的你,是不能動心,還是——不敢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