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身不由己意味着什麽,你不清楚? (1)

唐川叫的是紅酒。搭配紅肉。

刀叉輕碰,按摩的力度安撫三分熟的牛排,再被漫不經心切開,餘光瞟她,随口扯幾句自己的情史,他本就是癡男怨女的素材庫,又敬她酒。一杯接一杯。酒精上頭,王艾米眼神迷離,撅着嘴,刀叉擱置,只拿小勺攪動面前甜品。

“醉了?”唐川問她。

王艾米搖搖頭,擡了眼看過來,眼眶與鼻頭發紅,眸子水當當的。唐川愣了愣,多瞧了幾眼,伸胳膊假意要沒收她酒:“醉了就別喝了。”

王艾米不爽,摁住杯托:“故事還沒說完呢。”又給唐川斟酒,一邊斟一邊唏噓,“把一段感情放在心裏那麽多年還記得,你好癡心。”

唐川乖乖喝了,忍住笑問:“我是不是很傻?”

“傻。當然傻。”

唐川笑起來,望着她:“所以你不要氣我一直做傻事。”

眼見着兩瓶紅酒見了底。唐川繼續:“來,我的故事說完了,到你的了。王艾米,你長這麽大,有沒有真的喜歡過誰?”

王艾米喝完杯中酒,搖了搖頭,醉眼朦胧看他:“我的八卦也是要佐料的。來。”她起身,招呼服務員過來結賬,拉着唐川:“我們去下一場,喝威士忌。”

唐川愣了愣,沒想到這姑娘還是酒鬼。他渣是渣,但把姑娘灌醉再騙上床的事情還不屑做。男女飲酒的魅力在于微醺,心房恰恰好打開,秘密被如實掏出,如一把鑰匙,再任他登堂入室。他不勉強,喜歡女人的一切心甘情願。

但王艾米似乎喝上頭了,執意繼續,唐川無奈,對她說:“這樣吧。接着喝酒可以,但你得找個靠譜的朋友打個電話,一個小時以後讓她來接你。”

王艾米眨眼睛迷迷蒙蒙望他:“唐川,你不是個靠譜的朋友嗎?”

“不是。”他勾了嘴角低頭看她,臉越湊越近,酒精從胃一直熊熊燒到喉頭,再入了腦,他比微醺過了一些,回歸男人見色起意的本性,順勢在她唇上輕輕一啄,低聲告訴她:“我很壞的。尤其見了你。”

唐川大概沒意識到自己此刻的模樣,光顧着調戲別人,忘了自己也生得一副值得被調戲的皮囊,眸光潋滟含情,唇被紅酒染成了漿果色。王艾米睜眼凝視這張極近、又極好的臉,腦海暈眩像炸開的煙花,唇上濕潤觸碰的下一秒,她沒忍住,冒出一句軟綿綿的虎狼之詞——

“江純一,好啊,你個小甜甜,我、我要辦了你…”

在唐川倏得愣神之際,王艾米雙手挽住他的脖子,撲向他,閉了眼吻了下去。

周靈也收到王艾米電話的時候已經将近十二點。電話裏傳出的聲音充滿了亢奮狀态。周靈也一臉詫異,以為她又在家喝酒,喝大發了就來和自己分享小說劇情。

王艾米是個“酒鬼”。貪杯就算了,偏偏酒量好到逆天。日常一個人在家一瓶威士忌打底的酒量。一開始喝的時候微醺上頭,看起來醉了一般,可越喝越清醒、越喝越來勁。喝到嗨處,直接抱着筆記本,對着新寫的小說文稿念念叨叨,激情澎湃表演起來。

幸而王艾米卧室的隔音效果不賴。

而此刻,電話那頭鬧哄哄的,像是在酒吧。王艾米的聲音有點慌亂:“……內個,我、我和一個朋友喝酒,把他喝趴了怎麽辦?”

周靈也愣了愣:“你……你沒事吧?你朋友這是回不了家麽?睡死了?”

“我能有什麽事兒?”王艾米捂着額頭,看着面前埋頭在桌上的男人,眼睛緊緊閉着,面頰泛紅,嘴巴微張,就差沒有打鼾。一臉嫌棄:“他豬一樣。噗通一下栽桌子上了。怎麽辦?”

“你怎麽和別人喝那麽多?”

王艾米支支吾吾:“啊…就是聊多了嘛,我我不小心把他叫成江純一…然後他,一個勁問我江純一是誰。我說喝了才能告訴他。這麽兩個人越喝越多,我正準備說。他忽然一腦門栽桌上了。栽了半個小時了都還沒醒,我也不知道他家在哪兒,只好打給你了……”

“所以他是誰啊?”

“江純一嗎?我小說男主角啊!我喝了點酒就喜歡對他說騷話。”

周靈也頓了頓,正了語氣:“不,我是問。現在和你喝酒、被你喝趴了的那個人,是誰?”

今晚收工難得早,周靈也接到王艾米電話時剛結束直播,本想早回家洗個熱水澡。這會兒挂了電話一臉恨鐵不成鋼就往“之乎者也”的門口沖。恰巧在電梯口碰見一臉閑散萬初堯。海王調笑她:“喲。這麽急匆匆的去哪兒?”

周靈也怔了怔,古早回憶喚醒,想起這兩人似乎認識,利落拽了萬初堯胳膊就說:“你跟我走。收拾你那破爛哥們去。”

萬初堯一愣:“哪個啊?”

“唐川。”

兩個人驅車趕到王艾米提供的地址時,愣是沒想到見到的會是這般景象——

酒吧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唯有王艾米那桌,桌上橫七豎八放着幾瓶亂七八糟的空酒瓶,周靈也大概瞄了一眼,種類各異。王艾米正襟危坐在自己的沙發上,面前掃出的一塊空地立着手機,手機前是一個迷你便攜鍵盤,王艾米戴着防輻射眼鏡,酒後的臉頰紅紅,劈裏啪啦在鍵盤上敲着字。

桌上一片淩亂當中依稀能找到已經喝趴下的唐川的形狀,身上嚴嚴實實蓋着王艾米的風衣,揭下風衣露出一身米色西裝,黑色後腦勺,組成一個勉強算是好看的背影。

“卧槽,你們這是喝了多少啊?”萬初堯唏噓,推了推唐川的頭,見人紋絲不動,下意識伸手去探了探鼻息。又看了一眼王艾米,笑起來:“這時候還加班呢?這麽勤快。”

“你們總算來了!放心,我隔十幾分鐘就試探了一下,人還是熱的。”王艾米的神色早已清醒,一面說,一面扣上手機,迅速收起折疊鍵盤,解釋了一句:“我更新呢。這不,閑着也是閑着。”

萬初堯哈哈哈大笑起來。周靈也勉勉強強擠了個笑,看着王艾米的眼神寫着:“算你好運。”轉身問萬初堯:“怎麽辦?我們把他弄哪裏去?”

“還能哪兒?”萬初堯聳聳肩,試着拉起爛泥一灘的唐川:“就近開個房吧。”

醉酒的人真的重。帥哥但凡醉成了一灘爛泥,在周靈也眼裏就只是爛泥,三個人勉勉強強将這攤好看的爛泥運到萬初堯車後座。王艾米也拉了後排車門,迅速坐到唐川身邊。周靈也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王艾米,見她正小心翼翼得将唐川的頭扶正,捧着他的頭像是捧着寶貝,鄭重靠在後排椅背上。

周靈也垂了眸子低頭搜索附近酒店。頓了頓,忽然漫不經心問萬初堯:“欸,你和唐川平時聯系多嗎?”

“怎麽了?”海王專心開車。

“他酒量這麽差的?”

“哈?!人家是夜店小王子欸。能有多差?”往後視鏡瞧了瞧,看向王艾米:“是咱艾米酒量超群。我之前還不知道啊。厲害了,能直接把唐川喝趴了還坐對面更新小說,這要是傳出去,那小子別做人了。”

周靈也點了點頭,幽幽問了句:“你們都喜歡找漂亮姑娘喝酒的?”

萬初堯也明白這話有陷阱,瞥了一眼導航:“诶诶,別說我啊,把‘們’字去了。那是唐川的愛好。”

“噢。”周靈也點點頭,借着後視鏡瞥了王艾米一眼,見她低頭刷着手機,可耳朵卻悄悄豎着,周靈也将目光轉向萬初堯,刻意來了一句:“是麽?我倒是覺得唐川比你靠譜很多欸。人家可是有念念不忘的前女友,看起來就不是玩咖……”

萬初堯正好好開着車,拐入地下停車場,聽了這句話差點噗嗤一聲笑出來:“啥?那小子和你說的?我跟你說啊他那張嘴啊…嘿,他要是靠譜,那我就是絕世好男人柳下惠…”

車在地下停車場裏繞着彎下行,恰巧找到一個車位,萬海王及時掐了話頭。周靈也迅速往觀後鏡看了王艾米一眼,頻繁的幾個拐彎,讓乖乖睡着的唐川往王艾米的方向靠了靠,只見她仍舊低頭看着手機,另一手卻輕輕推着唐川的頭,穩住他的上身,指尖梳入他的發中。

周靈也收了目光,抿了抿唇。心裏嘆氣。

酒吧兩公裏開外就有一家 JW 萬豪,兩男兩女開了一間套房,唐川的運送方式艱難,萬初堯不好意思讓女生使力,幹脆脫了外套扔給周靈也,大漢一號背着大漢二號上了電梯。

等到刷開酒店房門,燈光乍亮,睡成豬的唐川被萬初堯費力扔到床上,周靈也扔了萬初堯外套,拉着王艾米轉手就走,說行了,我們回家吧。

“……人、人還暈着呢。”王艾米半天扯出一句借口。死活粘在地板上。

萬初堯也一臉驚訝,“你們不會就把他扔給我吧?喂,我才不要和一個男人過一晚上。”

兩票反對票。周靈也放棄,拉着王艾米先往客廳走,關了卧室門抛下一句:“你照顧他,那我們去客廳待着。”

玻璃窗外是北京夜深霧重垂了的眼眸,暗沉沉的,依稀有點點光明。客廳的地毯上,她們裹了加絨的睡袍,互相依偎着靠在沙發背上。

“你喜歡他。”周靈也忽然冒出一句。

王艾米愣了三秒,猛地搖頭搭配幹笑:“哈哈哈哈怎麽可能,你多想了。我、我就是覺得有點對不起他。明明是我帶他出去喝酒,結果醉了,我總得照顧照顧。”

“那你為什麽要和他一塊喝酒?不是都拉黑了麽。你因為害怕愛上他而拉黑他,現在因為心軟又去見他。你在自我矛盾,而且身不由己——王艾米,身不由己意味着什麽,你不清楚?”

這話直擊靈魂,王艾米眨了好幾下眼,才蹦出來一句:“喂喂喂喂你真的想太多了!事情沒有那麽複雜。我了解我自己。我完全不想談戀愛。我真不會喜歡別人的。”

周靈也顯然不信,不爽她的鴨子嘴硬,點點頭,幹脆:“那就好。反正我看唐川也不是什麽好鳥,大半夜約你喝酒,爛招。這樣的人你不喜歡,算你有眼光。他那點破伎倆,還是勾搭傻妞比較靠譜,是吧?”

王艾米被刺中,緊了緊身上睡飽,翻了個白眼反擊:“也不知道誰是傻妞,反正現在卧室裏待着的另一個可不是我的前男友……”

這話說完,兩個姑娘裹成各自兩團,背對着背,各自玩各自手機,誰也不再開腔。

手機震動,周靈也低頭,是何文敘發來的一條:“在做什麽?” 她忽然想起看過的抖音套路,情感博主教育觀衆——“在做什麽?”的潛臺詞是“我想你。”聰明一點的小壞壞倘若收到,應該當機立斷回一句:“也在想你。”

周靈也彎彎嘴角笑了笑,難得很老實得回了一句:“在和你發消息。”

那頭秒回一個:“唔——那萬初堯呢?”

周靈也愣了愣,想起他應該是看到了她拉着萬初堯跑進了電梯。忽然作死,惡向膽邊生,來了一句:“噢,他在酒店洗澡呢。”

下一秒,果然手機來電,何文敘聲音很低,劈頭就是警告口氣:“喂!周靈也。”

周靈也眼睛彎彎,拿着電話走到玄關。認真解釋了一句:“我和你開玩笑的。王艾米有事,我恰好需要萬初堯來幫忙。”

她的聲音輕輕,透過電波傳到何文敘的耳朵裏,何文敘安安靜靜地嗯了聲,“那你忙完了嗎?我來接你回家好不好。”

“你不困麽?”

“……習慣你睡在我樓下了。”

玄關的燈關了一盞,櫃子上胡亂搭着萬初堯的風衣。本是安安靜靜的夜裏,風衣口袋傳來震動聲音,周靈也一手拿着電話,另一手順手從萬初堯的口袋裏掏出手機,剛想開了口讓萬初堯接電話,順帶說自己要回家。可一看屏幕才發現,不斷震動的,是十幾條微信消息。整齊排布在手機提醒消息中。

發送消息的人是同一個:關如葭。

關如葭:我和無敵粑粑糖聊過了。給她說了幾句信裏的內容,她就全信我了。現在整個人崩了,我的天,和我罵了一天的何文敘。女人粉轉黑太吓人了。

關如葭:我這邊的抖音號已經搞差不多了哈!

關如葭:差不多再有兩個月?等這邊再運營一陣,我們吸夠了粉可以走了吧。

關如葭:對了,你找時間和周靈也談了嗎?你覺得她會留還是和我們走?

……

“喂?怎麽了?”那頭是何文敘的聲音。半天聽不到她的回答。

周靈也緩過來,迅速将萬初堯的手機扔進他的兜裏。霎時大腦空白。過了會兒,才磕磕絆絆說了一句:

“那個,何文敘……我現在有點事,我一會兒自己回家就行。”

第35章 戀愛腦的姑娘但凡把腦袋裏的水倒幹淨了,前途那可就不可限量

如果此刻的這方世界真能由她主宰,她想,她會吻他,舌尖觸碰他的舌尖,指尖交握,肌膚相接,與他做遍所有,她的筆下小說男主角與女主角做過的事情。

周靈也挂了電話的那一秒,恰好萬初堯從卧室推了門出來。

兩個人隔着大半個客廳對視。萬初堯擡了擡下巴,示意周靈也身側:“剛我手機是不是響了?”

周靈也點點頭,拿起身邊那團衣服,扔給萬初堯,一臉平靜:“剛想叫你呢。”

王艾米喝了酒,很快入睡,可睡眠卻淺,聽了動靜醒來,裹着毯子揉了揉眼睛問萬初堯:“唐川怎麽樣了?”

“醒了一次,吐了三次。 這會兒應該又睡下了。嘟嘟囔囔說着胡話。”萬初堯勾起嘴角:“還挺醜的。要不要去看看?”

王艾米眨了眨眼睛,算是清醒了些,抱了手機跳起來:“真的假的啊?那我得去拍幾張照。”

“你真惡劣。不過——”萬初堯笑,對王艾米擡了一邊眉毛:“和我想一塊去了。”

王艾米受到鼓舞,抓着手機蹦蹦跳跳往卧室裏跑。客廳裏就剩下萬初堯和周靈也,萬海王抖了抖風衣,從兜裏摸出手機看了幾秒。原本随意的表情漸漸斂起。餘光瞟了一眼周靈也,又摁黑了屏幕,裝做若無其事在沙發上坐下了。

落地臺燈的光不規則鋪在客廳一角。直播習慣熬大夜,這會兒兩個人都不困。周靈也找了另一處沙發椅窩着,習慣性切了微信界面打開微博,一堆新消息提醒:新增粉絲、評論、轉發、點贊…自加入直播以來,熱度與名氣上升,相關商務合作的私信不斷,不少 MCN 遞過橄榄枝,詢問一句——“周周好,我們很看好你,要不要試着獨立?我們一起合作?”

她沒回答。

而此刻的客廳,夜深人靜正是敞開心扉的好時機,萬初堯雙手揣着兜,看一眼手機裏關如葭的信息,又看一眼身邊的周靈也,食指中指輪番敲打沙發坐墊,按耐不住,總算開口,蹦出一句:“咳…你愛何文敘嗎?”

“?”周靈也滿腦子是事業宏圖與商業盤算,刻意留在客廳,是知道萬初堯有話要說,卻沒想到他斟酌半天,只憋出一句男配名言。她扭頭看他:“你問這個幹嘛?”

“離了他也能活,對吧?”萬初堯将一只腳支到另一只膝蓋上。試着将話引入正題。

周靈也好笑起來,半戲谑回了一句:“那人家可能離了我不能活呢。”

“啧啧。”萬初堯皺眉嫌棄,“也別太自信,人再戀愛腦,也有清醒的一天。你看看關如葭,這原本多麽戀愛腦的一人,腦袋裏的水倒幹淨了,前途那可就不可限量。一心只想搞事業以後,做事一件比一件麻利。之前每天在何文敘身後做老媽子。這會兒只想做獨立女性,事業心蹭蹭。女人有那功夫愛別人,不如專心愛自己。我挺看好她的。”

周靈也只是側頭看着萬初堯。腹诽:做事一件比一件麻利,是指偷了何文敘鐵粉寄給他的信,然後挑撥離間?

頓了頓,周靈也開口:“萬初堯,你從一開始就沒想真心幫着何文敘吧。你真正想要捧的人是關如葭。對不對?”

MCN 孵化的規則是養成游戲。拿到并控制賬號才是關鍵。這個年頭一年産出八百個男偶像,男色市場早已不吃香。萬初堯想要孵化的是女性 KOL,講獨立、打女權,以親身經歷教育小姑娘們莫要沉迷愛情,去勇敢做自己——而哪裏有比關如葭更合适的人選?何文敘這樣的網紅粉絲量足夠,粉絲又恰好全是 20 出頭小姑娘,是最好的吸粉機器。這個年紀的小姑娘熱情澎湃,愛恨都是火焰。 他撺掇着關如葭與何文敘一起直播,人設立住,又混夠了臉熟。之後金榜上的大粉帶走幾個,另起爐竈,名利雙收。

這些是一開始找關如葭的時候就談好的。心灰意冷的女人最是心狠,一起直播以後每天冷眼旁觀何文敘與周靈也,見他的眼珠子粘在另一個女人身上,愛而不得統統轉成怨恨,恨不得将男人手刃,碎屍萬段。去偷信、找何文敘的鐵粉挑撥離間的手段萬初堯雖然不齒,但多一個刷榜的大粉,他當然樂見其成——

在他和關如葭的協議裏,關如葭的一切賬號由他管控,所有直播銷售、刷榜收入五五分成。

但只孵化一個網紅顯然不夠,他另一個想要帶走的人選,是周靈也。

萬初堯聽了這句話,神色變幻莫測,過了好久才看向她:“我不否認。”

每個人做事總有自己目的,一開始,本就是草臺班子湊在一起。

他接着說:“我們四個人的直播做得不錯。這一個多月的收入多少你清楚,少了誰,也不能是今天這個結果。你和關如葭出境的頻率不低,粉絲也漲了不少,但一直跟着何文敘顯然不是辦法,沒想過自立門戶?你跟我走,我繼續幫你運營,打造你的個人品牌,有你的專屬粉絲、給你打賞,而不是依附于他。我保證,給你的合約比關如葭更好,收入比在這裏只高不低,行不行?”

周靈也好笑:“對我這麽好?”

他擡眉毛:“我樂意。”

萬初堯側頭看了她一眼,又懶懶添一句:“多餘的我就不說了。不像何文敘那小子,成日把喜歡挂在嘴邊,沒勁。”

周靈也只低頭,“這事情倉促,我需要想一想。”

海王點點頭,忽然靠過來:“那在你做決定之前,會替我保密吧?”

周靈也仰了頭,似笑非笑看他,不置可否。萬初堯帶了幾分認真:“我可以不說的。但我忍不住——要是就這麽把你和何文敘那小子留下一塊兒,我不得酸死。”

伸手撓了撓她頭發,接着游說:

“你也別有太大壓力。我和何文敘的合同沒有約定具體時間,我們随時可以走人。而你和關如葭與何文敘只有口頭協議。我們此刻變卦不算違約。商業行為嘛。不用太講道德和義氣。不違法就行。”

萬初堯的話句句再理,周靈也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抗拒,過了一會兒,忽然擡頭問他:

“但這樣……是不是對何文敘太殘忍了?”

“所以我問你,你——愛他嗎?”萬初堯本一臉無所謂,直到問出這句話,忽然目光鎖着周靈也。周靈也不解他為何突如其來的緊張,疑惑瞥了他一眼,沒答。

兩個人目光相接,似乎沒有捕捉到一個肯定答複應有的表情,萬初堯像是松了一口氣,扯了扯嘴角, “問也是白問。靈也,我們是一類人——只愛自己。”修長手指翻着手機,他有一搭沒一搭接了下一句:

“所以話說回來,如果對他沒有什麽真感情。那你管他呢?”

卧室只開了一盞小小夜燈。

窗簾半掩,王艾米拉開厚重的推拉木門,又虛虛掩上。依稀能看見床上人影,唐川被萬初堯粗暴剝了西裝外套,只穿着一件黑色高領薄針織杉。側躺着抱着枕頭,只胡亂睡在床的一邊,男人的臉頰依然有些紅,睡眠剝離走了精明、僞裝與油嘴滑舌,睡着的樣子不會撒謊。

王艾米側頭看了會兒,有些沮喪——明明不醜。但她還是忍不住拍了照。

卧室只有夜的聲音。酒精與夜色,無一不指向了坦誠。厚厚的木門隔絕了客廳的閑雜人等,唐川閉着眼,沉沉入眠,而此刻的一方世界裏,她是主宰——她想對自己誠實:誠實地想起私奔到上海時的悸動心跳;誠實地回憶起迪士尼煙花下的吻,他的指尖穿過她的發,掌心灼熱,捧着她的臉。再誠實地對自己忏悔,放飛自我的黃色小說裏,她為什麽要用細細筆觸描繪男主角的臉,描繪男主角的神态、語言,以及,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勾起彎彎的兩顆括弧。

所以,最後再誠實地對唐川坦白: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喝醉。喃喃自語的江純一是故意的,主動獻上的吻,也是故意的。周靈也說得沒錯,赴約見面的理由從來只有一個,因為想見。

愛情是噴嚏、是哈欠,是膝跳反射,是刻入神經的身不由己,藏不住,合上眼,也會從唇齒之間溢出來。她眷戀他的唇、他的吻。她坦白,如果他失去意識,如果此刻的這方世界真能由她主宰——她跪坐在床邊,一手托着腮,歪着頭,另一手指尖輕輕、依次描繪他的輪廓,叫他唐川、江純一…什麽都好。

如果此刻的這方世界真能由她主宰,她想,她會吻他,舌尖觸碰他的舌尖,指尖交握,肌膚相接,與他做遍所有,她的筆下小說男主角與女主角做過的事情。

唐川是被窗外陽光照醒的。口幹舌燥,混混沌沌,眼睛還未睜開,只說要水。過了會兒,身邊細細簌簌動作,真的遞來一杯水。

他沒想太多,頭暈目眩,咕咚咕咚喝完半瓶,閉了眼打算再睡,三秒後,才察覺不對——

這他媽的是在哪兒?!

他猛地一下躍起,第一反應是看環境,随意瞜一眼發現裝潢熟悉——JW 萬豪,噢,熟悉,他是 VIP;第二眼看自己身體,衣着完好,領子卡了一夜的脖子,睡了一夜的褲子皺成菜幹,嚴嚴實實箍在胯上;最後一眼看身邊人。這一眼才需要勇氣。

而此刻,身邊坐着的,是一身正氣,正在盤腿坐在床頭,腿上墊着手機與迷你鍵盤,劈裏啪啦碼字的王艾米。

“醒了啊?”王艾米瞄了他一眼,語氣平平。

唐川抿抿唇,收了驚愕表情,點點頭,又将王艾米打量一遍,方才開口:“昨晚……我們……”尾音略微上揚,體現一個問句。被姑娘灌醉,确實有點囧,他試着給自己做內心調解。

“你喝趴了,我找周靈也,她又找了萬初堯。三個人幫你擡進來了。”王艾米眼睛仍盯着手機屏幕,不看他,看起來似乎忙着更新。

“那……他們?”

“去吃早餐了。我本來也要走,你就醒了。”

唐川噢了一聲,倒回床上蒙頭消化信息。耳邊只有快速敲擊鍵盤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唐川側頭看着王艾米,冒出一句:“所以……昨晚我們同床共枕一晚上?”

王艾米仍舊不看他一眼,十指翻飛打字,半天才出來一個:“唔。跟兄弟似的,各自躺平,啥事沒幹,你放心。”

唐川揉了揉頭,不知她為何忽然一眼不看自己,起了好玩心思,湊過來,瞎開玩笑,“真的?你沒侵犯我吧?”

王艾米的指尖猛地一僵,轉過頭瞪他:“你可想得美呢。”

“這麽好的機會不侵犯,你虧了。”唐川彎彎嘴角,把腦袋移到王艾米身側,拉了她手,撒嬌口吻:“頭好疼,都怪你灌的。替我揉揉。”

王艾米沒吭聲,愣是被他拽着手,食指與無名指摁着他的太陽穴,指尖莫名發燙。唐川滿足地哼哼,眼睛瞄到王艾米的手機屏——她正在更新的小說。

心下好奇,對着屏幕,直直白白念了出來:“……他吮吸着她胸前的白兔,而她顫抖着手握住了他紫黑色的巨龍…哈?這是什麽東西?…”

話音一落,王艾米摁在自己太陽穴上的指尖猛地一頓,唐川迅速反應過來。老司機難得耳根發紅,半張了嘴:“這…不是…你……你在我身邊寫……寫了一晚上……這……這玩意……啊……”

王艾米憤然扣了手機屏幕。

唐川仰頭看她,見臉比自己還燒,牙齒咬着唇,表情分明少女。他心思動了動,老司機很快反應過來,直接起身伸手環過攬了她的腰,另一手撐着床頭,鼻尖抵着她的鼻尖,給她定罪:“喂,你是故意的。”

“我沒有。你放開。”拒絕生硬。躲避他的氣息。

“我不管。”

他的臉一寸寸湊近,王艾米心中慌亂,不敢看她,抵着他的胸口,忽然想到什麽,擡頭直視他,冒出一句:“唐川,你——騙過我嗎?”

他怔了怔,停下動作,笑起來問:“你覺得我哪句話是騙你的?”

“也許全都是。你身上有揮之不去的渣男氣質。”

他笑容更深了,撐着床的那只手,撫了撫她的發:“空口鑒渣男,小姑娘,你遇見過幾個渣男呢?”

“就你一個!”

唐川擡了擡眉毛,松開還在她腰上的手,乖乖回到一邊,“得。不逗你了。都把我歸類成渣男了。”

旖旎的氛圍消失,王艾米似乎松了一口氣。低着頭,翻出手機,折起了鍵盤,悶聲說:“我們去吃飯吧。”

唐川點點頭,看了她的那身行頭,還是忍不住好奇:“所以你每天劈裏啪啦寫的就是這種東西啊?腦子裏也想這些?”

王艾米擡了擡眉毛,怼他:“幻想不行麽?我和你們男人一樣,喜歡自給自足。”

他笑起來,伸了個懶腰,“男人自給自足可不是碼字。”

王艾米沒說話了,準備起身,又被人拉住。實在是共度一夜的氛圍太暧昧,也許是床太軟,加上宿醉之後,那句亂七八糟的玉兔與巨龍咒語一般盤旋在他的腦子裏,他的心發癢,蠢蠢欲動,拉了她的手臂,低下頭湊近,半開了玩笑問她:

“你,試過麽?”

眸子漆黑淬着她的臉,她能讀懂他此刻的神情,按捺的溢出的欲望。她心下越慌,想起昨夜。

“唐川……”王艾米念了句,低着頭,聲音很低,努力壓住心中煩躁。過了半晌,她深深吸一口氣,像是橫了心,猛地将他推開,一臉兇巴巴吼了出來:

“喂!你知道麽?你昨晚吐了三次。吐的時候嗷嗷的,就伏旁邊廁所的馬桶上,那叫一鬼哭狼嚎,傻狗一樣。所以!在這樣的記憶消失之前,麻煩你,收起那副自以為很帥的臉——請。不。要。和。我。調。情。”

第36章 小姐姐,做舔狗很累的——真的狗還需要主人賞一塊骨頭

周靈也在酒店的沙發塌上翻來覆去了小半夜。

直播人的生物鐘晝夜颠倒,淩晨四點才開始犯困,踩着朝陽下班,散了直播一覺睡到中午,吃了飯就需要開始新一輪的工作。

這會兒天蒙蒙亮的時候,周靈也困極,卻因為沙發不舒服,睡得極不安生。十幾分鐘前依稀聽見萬初堯出去了一趟,她想到什麽,也起身穿了鞋準備出門,才開了門就見到萬初堯,手上握着兩張房卡。見了自己,愣了愣,随即笑起:

“想到一塊去了?要不我們湊合一間?”

周靈也嗤了一聲,從他手中抽了一張門卡,謝字還沒開口。就被人猛地拉住,禁锢在牆。他傾了身子,低頭看她。

“啥玩意,壁咚?” 她擡頭和他對視。

萬初堯無奈笑了笑,“那還是這樣吧。”——話剛落音,他原本撐牆的手抓住周靈也的手,四只手十指交扣,他一個轉身,自己的後背與手背抵在牆上,擺出一個投降的姿勢,而兩只手,又緊緊扣着周靈也的手,像是她在“壁咚”自己。

身體交疊貼着,男女差異感知明顯。周靈也幾分不自在,掙脫不開,只能瞪他:“喂,你幹嘛呢?”

萬初堯只是看着她,将她的惱怒表情用目光一點點撫平後,才慢聲說道:“好久沒這麽認真看你了。”

周靈也頓了幾秒,提醒他:“大哥,好馬不吃回頭草。結束了就是結束了。”

萬初堯神色動了動,眼神黯然,點頭承認,“是。似乎,是這樣。”緩緩松了她手。就在周靈也轉身要走的時候,他又添一句:

“喂——我其實挺怕的,周靈也。我怕你不跟我走。我們之間就真的結束了。”

她沒回答。背影看不出答案。

這算不算萬初堯嘴裏難得的幾句真話?情話于他信手拈來,分不清他勸自己走的目的是出于感情還是利益。此刻黎明的北京剛剛睜開第一只眼睛,窗外是依稀的微光,周靈也滑入被窩時告誡自己——萬初堯這個人嘴虛虛實實,而在男人面前維護住尊嚴的不二法則,是從來不要覺得,自己有多重要。

再睜開眼已經過了十點,萬初堯打電話說酒店早餐快沒了,這時候去搶還能分到一杯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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