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
是啊,圖什麽?
真相大概只有謝微筠和那找上她的南诏人才知道。可惜,“謝微筠一開始是打算生下龍孫後假死出宮的,可惜不知怎麽的,假病變成了真病。她擔心再等下去熬不到龍孫出生自己就會先沒命,于是再次聯系南诏人,利用巫蠱之術假死。可惜的是謝微筠大概沒想到,假死會變成了真死。”
謝微筠一死,就等于斷了線索,想要找出她背後的南诏人難上加難。
“有人在這裏面做了推手,送了謝微筠一程。”裘淵敏銳的察覺到徐修然話裏的漏洞,從謝微筠假病變真病再到假死成真死,這說明謝微筠一眼就被人盯上了,這個人甚至很清楚謝微筠的計劃,所以才會暗中推了一把,促成了謝微筠的死。
能在東宮裏悄無聲息做到此事的,除了皇帝,就只有太子。
而現在謝微筠死了,皇帝中了蠱,這樣的局勢,很難不讓人懷疑幕後黑手的身份。
事實上不僅是裘淵懷疑幕後之人的身份,就連皇帝也起了疑心。
太子妃連帶着腹中的兩個皇孫死了,太子憂思過度,卧病在床,就連他這個皇帝也中了蠱毒。
怎麽看,最後得利的也就只有大皇子。
不,也未必就是大皇子,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老大性子沖動,有勇無謀,而且他的手也伸不到東宮裏。謝四能夠算計到他,東宮必然有人配合。
可是話說回來,這次的事,是幕後黑手在東宮有人,還是壓根就是東宮之人?
皇帝大約是這世上疑心病最重的生物,一旦開始懷疑一個人,那麽這個人過往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別有用心。
老大性子沖動蠢笨,最容易被人利用,難保不會有人蠱惑他利用他;
太子……太子之前雖說年輕氣盛,行事張揚,急功近利,但經過嶺南一事,似乎已經成長了許多。私心裏皇帝并不想懷疑太子,畢竟謝微筠肚子裏可還懷着嫡出的皇孫。然而心裏卻有另一個聲音不停地說,萬一呢?
想到太醫的話,皇帝捏了捏眉心,心裏充滿了暴虐。
這皇位是他的,乃至這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他是他們的父皇,是天下人的皇父,只有他給他們的份,斷沒有這些孽子出手搶奪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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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給,他們得接着;他不給,他們就不能要!想都不要想!
“來人,傳徐閣老進宮。”
皇帝深深地吸了口氣,在龍椅上坐下。滿朝文武裏,老臣不少,可惜忠心的沒幾個。就連他這內閣首輔大臣也是個滑不留手的奸猾之徒!
昨日起皇帝派徐閣老去徹查此事,可惜直到現在也不見徐閣老那裏傳出半點消息。
想到那潛藏在身體裏,不知何時就能要了命的蠱蟲,皇帝心頭殺意湧動,似這般叫人防不勝防的陰毒之物就不該存在于世!
南诏那老兒竟然還妄圖把巫族捏在自己手裏,簡直與虎謀皮,愚不可及!
徐閣老進宮的時候,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皇帝心裏的那股子殺意非但沒有消退,反而越發的濃烈:“事情查的如何了?”
“臣已經連夜審問了溧陽王府和永安侯府的人。據侯府的人交代,永安侯夫人江氏臨進宮前,與太子妃的心腹婢女青柚見過一面,具體說了什麽沒人知曉。但是自那之後,江氏便命人叫了謝四娘一道進宮。”徐閣老話語頓了頓,沉吟片刻才道:“至于溧陽王府……華翎郡主交代,溧陽王圖謀造反,所以命王妃用蠱蟲控制青柚,通過青柚給謝四娘身上種了蠱,意圖謀害陛下。”
徐閣老深知,華翎郡主的話處處都是破綻但這樣漏洞百出的話,未必不是皇上想要的。可惜江氏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百般審問都不曾開口。
“賤婢!死不足惜!”皇上聽完臉色猙獰的可怕,擡手就把龍案上的東西全部打落在地上,大殿裏一陣叮鈴哐啷聲。
徐閣老看着滾落在腳邊,缺了一角的白玉獅子鎮紙,心中略微有些可惜。
空曠的大殿裏,只聽得見皇上粗重的喘息聲,憤怒而暴虐。
想到溧陽王妃溫氏,皇上情緒盡斂,走下龍椅,“把溧陽王妃溫氏……和華翎郡主帶上來!”
徐閣老聞言有片刻呆愣,随即垂首應是。
天牢裏陰森昏暗,地上滿是枯草,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更別提還會有老鼠明目張膽的從腳邊爬過,溫氏哪裏見過這種地方,早就吓得面色發白,滿心恐懼。
自從被關進來之後,除了審問的那一次,溫氏便再也沒有見過其他人。她緊緊地抓着牢房的栅欄,焦急而惶恐的朝着外面喊:“來人,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皇上!”
徐閣老就是在這個時候來的,聽着素來高高在上,有溫柔娴雅之名的溧陽王妃毫無儀态的大吼大叫,徐閣老臉上和心裏沒有分毫波動,只命人打開牢門:“打開。”
獄卒立刻打開牢門。
溫氏見此急忙從裏面跑出來,對徐閣老道:“我要見皇上,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皇上!你快帶我去見皇上!”
徐閣老轉身就走,“皇上有旨,宣罪人溫氏觐見。”
“罪人溫氏?”溫氏瞬間瞪大了眼,跟在徐閣老身後,口中喃喃的重複着這四個字,不知怎的竟是神經質般的笑了出來。
皇上看着大殿下滿身狼狽,神情恍然的小溫氏,幾乎已經想不起當年那個為愛入魔的女子是何樣子了。他坐在高高在上的龍椅上,俯視着地上跪着的女人,“溫氏,有人向朕指證,你與溧陽王圖謀造反,行巫蠱之術謀害于朕,你可認?”
小溫氏驚慌恐懼的跪在堂下,聽了皇帝的話驟然回過神,急忙辯解道:“皇上,我不認,我不認,我是冤枉的,皇上,皇上你知道的,溧陽王他根本就不愛我,就因為我當年一時鬼迷心竅使了手段嫁給他他就恨上我了,這麽多年來他從來都沒踏進我房裏半步,甚至為了不看到我,這麽多年都不回王府,他讓我堂堂王妃成功了一個笑話,我恨他,我恨他都來不及,我怎麽會幫他造反?”
徐閣老垂眸站在一邊,他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麽要留下來,聽到這些狗血的,早就算不清的陳年爛賬,簡直就是污染耳朵。
皇上似乎沒有注意到徐閣老,他盯着小溫氏,眼神森冷:“朕也不相信,可指證你的不是別人,正是你的女兒。”
“華翎?”
聽到皇上的話,小溫氏腦海裏又浮現起王府被查抄時的場景,那時候她滿心慌亂,根本沒有在意華翎的話,她只當這孩子是因為上次罰她的事在跟她鬧脾氣,難不成……難不成華翎在王府時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
想到華翎那充滿了恨意和瘋狂的眼神,小溫氏這才恍然,可是為什麽?華翎為什麽要這麽做?她到底在恨誰?
小溫氏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可是現在也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她急切的看着皇上道:“皇上,你信我,我不可能害你的,因為……因為華翎她是你的女兒啊!她是你的女兒!”
徐閣老驚呆了,完全沒想到還能聽到這種驚天秘密,這會兒他當真是恨不能找個地縫把自己埋進去。
皇上也驚呆了,他眼神陰鸷的盯着小溫氏:“你再說一次?”
小溫氏已經知道皇帝被人下了蠱,而且懷疑到了她頭上,因此哪怕有一丁點兒活命的機會她都不會放過,因此立刻就道:“真的,皇上,華翎她真的是你的女兒……王爺,溧陽王也知道的,他根本就沒有碰過我!”
徐閣老縮在柱子後面,當做自己不存在。真的,他一個半截身子都快要入土的糟老頭子了,為什麽還要讓他聽到這種……這種秘聞呢?搞不好可是會死人的!
第③⑨章
華翎是你的女兒!
皇上雖然子嗣不多,但也只是與先皇相比來說的。事實上皇上膝下皇子與公主都不缺的,因而聽了小溫氏的話也并沒有什麽反應。
然而小溫氏卻急了,她膝行幾步,想上前扒住皇上的腿,一面哭一面道:“皇上,華翎她是你的女兒,這事兒溧陽王也是知道的。這些年要不是因着我的身份,他是恨不能殺了我的,所以我是不可能幫他的,皇上,華翎……是了,華翎……是華翎,是她,我想起來了,這一切都是華翎做的,是她!皇上,這事兒跟我沒關系啊,都是華翎,是她做的,是她做的!”
皇上意味不明的看了小溫氏一眼,讓人把她堵了嘴押進偏殿,這才命人把華翎郡主帶進來。
華翎郡主帶着一身狼狽跪在殿中,纖細的身形透着一股子陰郁,整個人形同枯槁,仿若死灰。跪在殿中,一言不發。
皇上看着堂下少女,心緒複雜,良久才道:“為何?”
為何?蕭華翎嗤笑一聲,赤紅色的眸子看向皇上的眼神滿是恨意,她臉上浮現出十分詭異的笑,聲音陰冷:“哈哈哈哈,你問我為何?自然是因為我恨你,恨你們所有人!”
“你早就知道了?”皇上忽然問了一句。
蕭華翎冷笑不語。
皇上見她如此,心裏的殺意不停地翻湧,面上的神情也越發的冷厲:“好,好,好,真是好的很!”
見狀,蕭華翎臉上的笑意越發痛快,她跪坐在自己的小腿肚上,笑盈盈的看着皇帝,語調輕快而充滿了恨意,“這一天我已經等太久了,等到我都快等不下去了。不過還好,終于讓我等來了,哈哈哈哈哈哈,終于讓我等來了,這是你們欠我的!若不是她水性楊花,不安于室,懷着我嫁給了別人,這些年我又怎麽會父不父,母不母?她既生了我,為何從不肯予我半點疼惜?”
“別人都說我是高高在上的華翎郡主,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應有盡有。可誰又知道我過得是什麽日子?”
“為了讓那個男人看她一眼,她給我下毒,讓我泡冰水,吃冷飯。若是那個男人看她一眼,她就給我片刻好臉;若是那個男人不看她一眼,她便對我肆意辱罵責罰!她既不肯好生待我,也休怪我不念母女情分!”
“還有你,你既讓她懷了你的孩子,緣何又讓她帶着你的孩子嫁給別的男人?這麽些年,但凡你對我看顧一二,她也不敢如此待我!”
“既然你們不念血緣親情,不顧惜我這個親生骨肉,我又何必在乎你們?我總是要讓你們後悔的,誰虧欠了我,都得給我還回來!”
皇上看着蕭華翎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個瘋子,高高在上,沒有半分愧疚與憐惜,反而充滿了輕蔑厭惡,“你覺得不甘?”
蕭華翎看着皇帝,眼神如同淬了毒,到了這個時候,這個狗皇帝還沒有半分愧疚,活該落得如此下場!這是他應得的報應!
“朕從來不知你的存在,”皇上按捺着心裏瘋狂湧動的殺意,拇指搭在扶手上來回摩挲,眼裏沒有半點情緒,仿佛在看一個死人,“當年你母親為了嫁給溧陽王,不惜趁着宮宴在酒中下藥,結果陰差陽錯竟是讓朕喝了那杯酒,想來也是那一回有了你。”
“朕是一國皇帝,堂堂男兒,從未想過辜負她,故而朕曾問她可願入宮?你母親拒絕了朕,甚至以死相逼讓朕瞞下此事。朕自覺虧欠于她,便答應了。過了沒多久,你母親便嫁給了溧陽王。再後來你母親早産生了你,溧陽王又離京了,你母親便命人給朕傳話,讓朕召溧陽王回京,朕沒答應,你母親便時時糾纏于朕,拿着當年的事做把柄要挾于朕,故而朕十分厭惡與她,也從不關心溧陽王府的事。”
說到這裏,皇帝沉沉的吸了口氣,只覺得五髒六腑都燃燒着滔天的怒火,“此間種種,皆因你母親所致,你怪罪到朕頭上,行巫蠱之術謀害于朕,實屬荒謬,罪不容誅!但念在你是朕的血脈,朕不殺你,朕要讓你活着,讓你眼睜睜的看着你所維護的,在意的,通通萬劫不複!”
蕭華翎聞言臉色微變,卻是咬着牙再不開口。只心裏卻很不服氣,讓她在意的都萬劫不複?她花費了那麽久的時間才布下的局,怎麽可能會讓人輕易破解?想要讓她後悔,也要有那個命才是!
見她如此死不悔改,皇上也沒了說話的心思,直接對徐閣老下令:“帶下去,繼續審,把她的嘴給朕撬開。必要的時候……皇家沒有吃裏扒外,謀害至親的東西!”
徐閣老一聽這話就知道,皇上這是壓根兒就不在意華翎郡主這個女兒,為了讓對方開口,甚至不惜準許動刑。
待徐閣老把人帶出去後,皇上才又命人把偏殿裏的小溫氏拖出來。
此時,小溫氏早就淚流滿面,再也沒有半點僥幸,她一灘爛泥似的跪在地上,更不敢向皇上開口求饒。
“你也聽到了,所以你還有什麽話要說的?”皇上憎恨的看着小溫氏,若不是這個瘋女人,他如何會陷入這種朝不保夕的境地?如若她說的話不能讓她滿意,他是不介意拿她的腦袋祭旗,提前對南诏開戰!
小溫氏哪裏看不出皇帝眼裏的殺意,立時吓得哭都不敢哭了,急忙撲上前去抱着皇帝的大腿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說道:“皇上,溧陽王這些年來一直都在暗中集結朝臣,圈養私兵,圖謀造反。”
皇上一腳把人踹開,朝着外面道:“來人,拖出去斬了!”
“皇上!”小溫氏尖叫一聲,大哭着道:“皇上,溧陽王這些年來一直在找長生蠱,他想獲得長生!”
眼看外面的進來了兩個兇神惡煞的太監,小溫氏再不敢隐瞞半分。她不想死,她還沒活夠,怎麽能死在這裏?
在死亡面前,小溫氏後悔了,她後悔自己當年為什麽要撺掇聞人绮到北梁,後悔自己為何要愛上那樣一個沒有心的男人,甚至為他蹉跎了半輩子!若是她沒有來北梁,沒有遇見這個男人,她就還是南诏尊貴的二公主!
“長生蠱?”皇上心裏的殺意因為這個名字暫時消退些許,想着小溫氏的話,他隐約有了猜測:“你是說,溧陽王這些年來一直在尋找長生蠱?”
“是,當年我和……我和聞人绮一起來到北梁遇到了溧陽王,那個時候他就知道我們的身份了。他一直接近我們,向我們示好,就是想要打探長生蠱的下落。後來他查出來我不是元後所出,不是巫族血脈,就開始費盡心機接近聞人绮。”小溫氏想起當年,只覺得恍若做了一場夢,夢裏她如同着了魔一樣的追着那個男人,明知道那是個沒有心的男人,卻不顧一切的追着他,費盡心機用盡手段的想要嫁給他。
她如願了,嫁給他了,可是她又得到了什麽?小溫氏忽然覺得,自己這輩子仿佛活成了一個笑話!
她的母妃是南诏貴妃,是父皇最寵愛的女人,她是父皇最寵愛的女兒,是南诏最尊貴的公主,什麽時候她把自己活成了這個樣子?
小溫氏的話讓皇上一陣恍惚,溧陽王一直心存謀反之意他是知道的。當年溧陽王做出一副對大溫氏情根深種的樣子,他也猜得到對方應該是想借助南诏的勢力,沒想到溧陽王謀算的更多。
長生蠱。
巫族至寶,能夠讓人平添一甲子壽命的長生蠱。
難怪溧陽王會動心,會這麽迫不及待的去找,甚至不惜為此花費二十年的時間。
“聞人绮是巫族之女?”皇上看着小溫氏若有所思,聞人绮是巫族血脈,那麽對方應該知道長生蠱的下落。
一甲子的壽命,誰不動心?尤其是北梁如今的局勢十分惡劣。老大有勇無謀,極易被母族掣肘,若他繼位,不出百年江山必定旁落;而太子……到了如今,皇帝已經誰都不信任了,雖然沒有查到這件事裏到底有沒有太子的手筆,可太子在這件事上不無辜是真的。
至于剩下的幾個皇兒,年紀尚小,根本無法在他駕崩之前坐穩皇位。
可如果他能得到長生蠱,那他就還有六十年的壽命,足以讓他在自己駕崩之前,培養出一個新的合格的繼承人!
小溫氏看着皇上的臉色,心頭陣陣發苦,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說出長生蠱,明知道說出這些一會讓自己陷入更加危險的境地,卻不得不說出來。
與虎謀皮,不亞于此。
可怕的是,為了活下去,明知道不可為。還必須這樣做。
長生蠱,小溫氏在心裏念叨着,可惜從來都沒有人見到過真正的長生蠱。如果長生蠱真的存在,為什麽沒有人見到?可如果長生蠱根本不存在,那麽溧陽王到底是從什麽地方知道這個東西的?
“你想回南诏嗎?”皇上看着小溫氏心如死灰的樣子,眯了眯眼。
第④0章
想回南诏嗎?自然是想的。
小溫氏很清楚自己如今的處境,皇上根本不可能毫無目的的提出此事,只是但凡有一丁點兒回南诏的機會她都不想錯過。可小溫氏也清楚,皇上的條件多半與長生蠱有關。因此她并沒有回答。
皇上也不需要小溫氏回答,他轉身走向龍椅,冰冷的語氣中帶着絲絲不易察覺的興奮:“聽聞當年南诏皇室以蠱王為聘求娶巫族聖女,而聖女死後蠱王不知所蹤,你所能拿到蠱王,朕便饒你一命。若是不能……”
小溫氏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她摸了摸胳膊,急忙道:“蠱王就在南诏皇宮,若是想要拿到蠱王,我……”
“朕不喜歡有人自作聰明。”皇上說完這話,擺手讓人把小溫氏拉下去。
徐閣老從天牢出去後,帶着一身血氣回了徐府。
蕭華翎的嘴巴之嚴出乎他的意料,即便是用了大刑也仍舊不肯說出半個字。
徐閣老本是不願摻和到這種事情裏的,奈何皇命難違。在書房的桌案後坐下,徐閣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臉上的神情有些凝重,“二公子今日如何了?”
“二公子說屋裏悶,二少奶奶正陪着二公子在院子裏。”
聽了這話,徐閣老便起身去尋徐修然。他不信老|二不知道宮裏的情況,可是見他這般沉得住氣,徐閣老一時有些摸不準他的心思。
園子裏,徐修然坐在樹下的藤椅上,手邊放着一碟子點心和一壺茶,還有一本翻開的書。
謝微瀾坐在徐修然身邊,正在往荷包裏填藥材,不時還要問徐修然幾句話:“我在這裏面添了幾種護養心肺的藥材,這次你再試試,然後告訴我怎麽樣,我才好繼續調配。”
徐修然聞着那清幽沁爽的香味,懶洋洋的閉上眼睛,“阿瀾這手炮制藥材的功夫是從哪學來的?”
“當然是跟……書裏學來的。”謝微瀾動作微微一頓,随即收了荷包口,然後遞過去,“你戴上吧,先試兩天再說。”
徐修然接過荷包揣在袖子裏,他體內的毒素已經被宋神醫清除大半,因為幼時損了底子,剩下的只能慢慢來。但到底落下了病根,情緒波動稍微大點或者風大點就會咳嗽不止,然而自從佩戴了謝微瀾炮制的香料荷包,倒是改善許多。
謝微瀾的停頓他自然察覺了,既然她不想說,徐修然也不多問。只是想到驿館裏的聞人绮,徐修然一時之間竟是不知道該不該說了。
從這幾天的接觸來看,阿瀾是個簡單的姑娘,比起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她似乎更喜歡平平淡淡。然而她的身份一旦暴露,必然會被牽連進去。
難得的,徐修然竟有幾分為難。
徐閣老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小夫妻兩人共坐樹下的樣子。看着徐修然眼底的寧靜,徐閣老有一瞬的恍惚,老|二有多久沒有露出這種眼神了?
“見過父親。”謝微瀾鼻子很靈,徐閣老身上傳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徐修然聞言睜開眼,看着徐閣老道:“父親有何事?”
徐閣老也沒講究他的失禮,而是直接走向書房,“這幾日身子怎麽樣?有沒有好點?”
“興許阿瀾真的是我的福星,打從娶了她,我便覺得一日好過一日了。”徐修然跟在徐閣老身後,看着院子裏的謝微瀾,勾了勾嘴角。
徐閣老抽了抽嘴角,在書案後坐下。等徐修然進來後,才道:“你到底是怎麽打算的?”
“父親這話什麽意思,兒子聽不懂。”徐修然臉上浮現一抹笑意,意味深長的看着徐閣老。這老狐貍,果然沉不住氣了。看來今天在宮裏受到的驚吓不小。
他這幅油鹽不進的樣子,讓徐閣老心口悶疼。想起今日宮裏發生的事情,他的神情再次凝重起來,緩緩的把宮裏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道:“蕭華翎能被推出來,可見已經是顆廢棋。我擔心的是小溫氏。皇上雖然命我全權處理此事,可最為要緊的時候都是避開我的,因此小溫氏在裏面說了什麽,才是我最擔心的。”
“蕭華翎……竟然是皇帝和小溫氏的女兒?”徐修然略微有些吃驚,有種原來如此的感慨,這樣的話,有些地方倒是能夠解釋的通了。不過,小溫氏那裏嘛,倒也不必太過擔心,“父親,二叔回來了。”
“二……你二叔回來了?他人在哪裏?”徐閣老瞬間眯起眼睛,老|二那個不成器的東西,自從大溫氏那禍水沒了,他就走了,這一走就是十幾年,要不是每年都有一封他的親筆信送回來,他都要以為這不成器的玩意兒死了!
“二叔如今人在驿館。”徐修然一眼不錯的看着他,眼底滿是戲谑。
“驿館……驿館?”徐閣老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厥過去。能待在驿館裏的除了接待使團的北梁官員,就只有南诏使團的人。老|二若是在北梁他不會不知道,所以……這不成器的玩意兒,這麽多年竟然是跑到南诏去了?
徐修然似乎是覺得不夠,又跟着放了一顆大雷:“南诏皇室長公主是聞人绮。”
聞人绮……溫箬绮?!
溫箬绮?聞人绮!
徐閣老不敢置信的看着徐修然的眼睛,只覺得骨頭縫裏都冒着森森的寒氣,好半晌才咬牙切齒道:“徐家祖上到底造了什麽孽,這個不孝的玩意兒竟然跑去南诏……”
“噓,你看,外面起風了,”徐修然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父親若是不想摻和其中,便想個法子生一場病。”
“他……那個妖女到底想幹什麽?”徐閣老覺得老|二如此離經叛道,歸根結底還是受了那南诏妖女的蠱惑。畢竟在遇到聞人绮之前,老|二還是個只知道吟風弄月的書呆子。
“父親說錯了,不是他們,而是我們,我們想幹什麽。”徐修然彈了彈衣擺,臉上的神情越發漠然,“我父王母妃當年死的那麽慘,若非聞人绮搭救,我如何能茍延殘喘到如今?父親可知,八歲以前,只要我一閉眼,就能看到父王母妃在大火中被燒的面目全非的樣子。我拖着這幅殘缺不堪的身子茍活于世,就是為了能有朝一日,親自手刃仇人,給父王母妃報仇!”
聽徐修然提起舊事,徐閣老陷入沉默,良久才道:“你想做什麽……便去做吧,再不濟我帶着你母親投奔你二叔便是。”
徐修然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笑出了聲,“父親多慮了。有人借着蕭華翎的手想要攪亂皇室,可惜找錯了棋子,功虧一篑。如今中蠱的人成了皇上,沒有達到此人想要的目的,他必然會忍不住。不管他是忍不住再次動手,還是忍不住跳出來,皇上都不會放過他的。父親只管看着便是了。”
看着眼前侃侃而談的少年,徐閣老想起了當年那個倔強的稚嫩的孩童,不禁感慨,還真是歲月催人老。
蕭華翎背後的人呼之欲出,只要确定了人選,那麽對方的目的也就不難猜到。皇上必然不會容忍有人觊觎皇位的,只要此人敢露頭,必定逃不過一個死。
徐修然摸着袖子裏的荷包,取出來放在鼻尖嗅了嗅,覺得舒服多了,這才道:“至于父親擔心的小溫氏,父親覺得這樣一個滿腦子情愛的女人能知道什麽,又知道多少?”
也不知是不是沒有巫族的血脈,明明兩姐妹打小一起學習巫術,偏偏小溫氏費勁了心思也只學了個皮毛。當年若非聞人绮對她從不設防,她又怎麽可能會會算計到對方?
至于溧陽王,那樣一個野心勃勃,不擇手段追求長生的男人,又怎麽會看上一個蠢笨不堪,滿腦子情愛的女人?
若是小溫氏是巫族血脈,說不定溧陽王還願意同她虛與委蛇。可她不僅不是巫族血脈,還誤打誤撞破壞了溧陽王的計劃。這麽多年,溧陽王沒有殺了她,已經是便宜她了。
“卻也未必,”徐閣老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你所做的事,事關重大,稍有不慎便是滿盤皆輸,萬劫不複。所以,永遠不要小看任何一個人,尤其是女人。”
徐修然雖然不以為意,到底是老狐貍一番好意,自然不會拒絕。想了想還是道:“我已經見過了聞人绮,溧陽王圖謀的不僅僅是皇位,他最想要的是長生。從二十多年前他就開始謀算巫族的長生蠱,可惜因為小溫氏而功虧一篑。若是如你所說,小溫氏未必不知道此事,為了活命只怕已經将溧陽王賣了個一幹二淨。父親若是再進宮,凡涉及南诏巫族,切記不要多言。”
“長生蠱?傳說中能夠讓人平添一甲子壽命的長生蠱?”徐閣老自然也聽聞過此事,不禁詫異萬分。若是溧陽王圖謀長生,那麽這麽不是多年不見對方在京城出現,那就說的通了。
不對,若溧陽王從二十多年前就開始謀算長生蠱,那麽當年聞人绮未必就是被小溫氏算計的,這其中說不定……定然逃不脫溧陽王的手筆。
第④①章
溧陽王的野心之大是徐閣老沒有料到的,他摸着剛長出來一層青茬的胡子,沉思良久才道:“既是如此,你便更該謹慎行事。”
徐修然明白徐閣老的顧忌,而且徐閣老說的也确實不錯。他的敵人可不止龍椅上的那一位,那位言行舉止十分乖戾的太子同樣對皇位虎視眈眈,否則皇上也不可能輕易中招。哦,還有溧陽王,這個長年累月都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存在。
于徐修然而言,不管是皇上還是太子都沒什麽,甚至溧陽王本人也沒什麽,最讓他憂心的反而是溧陽王的行蹤缥缈難尋,琢磨不定。
就在這時,徐修然忽然面色一變,身影瞬間消失在書房裏。
昭陽閣裏,謝微瀾正坐在書案後默寫自己記得的那些熏香配方,以及這些熏香的各種功效。反正她如今嫁了人,徐二哥性子寬厚,特意給了她人手方便她辦事。
這麽好的條件,不做點什麽就太可惜了。恰好她懂得各種香料配置,不如就開個香粉鋪子好了。
就在這時,謝微瀾感覺到了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涼意,她剛要放下筆起身查看,就覺得眼前一黑,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袖子裏她經常佩戴的具有提神醒腦功效的香包散發着幽幽的香味,謝微瀾靠着這股香味,勉強找回了一絲神志。
視線裏,一襲白衣慢慢走到桌案前,一只修長如玉骨節分明的男人的手伸了過來……
徐修然回到昭陽閣的時候,院子裏安靜的不可思議。他面色驟變,掠進屋子裏,桌案前,謝微瀾常坐的地上,掉落着一只毛筆,墨跡滴落在地面上,尚且未幹。
有人來過,并且帶走了阿瀾。
徐修然面色陰沉如水,擡手一掌轟碎了書案。昭陽閣防衛森嚴,暗中也布有人手,來人能這麽悄無聲息的帶走阿瀾,要麽對方是絕頂高手,要麽……這府裏有人裏應外合。
就在徐修然思忖的時候,徐閣老也過來了,看到徐修然陰沉的面色,徐閣老跟着變了臉:“出了什麽事?”
難不成有人闖進了昭陽閣?可是徐修然向來謹慎,不可能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即便有人闖進來,也未必能發現什麽。
“有人闖進來,帶走了阿瀾。”徐修然語氣森然,帶着一股撲面而來的寒意,猶如凜冽的刀鋒劃過臉,帶來陣陣刺痛,“此人還沒走遠,必須馬上關閉府門。”
看到徐修然的眼神,徐閣老眼皮子一跳,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但還是立馬應下:“好,我馬上吩咐下去。”
幾乎是徐閣老剛應下,就聽見“噗”的一聲,徐修然面如白紙,噴出一口血來。徐閣老急忙把人扶進屋裏躺下,然後自己出去親自查此事。
徐修然武藝到底如何,徐閣老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對方能夠從燕綏軍手裏逃出來,必然是有些什麽的。然而就是這樣,還有人能夠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帶走謝微瀾,這要說府裏沒有內應,他自己都不信。
徐府果真戒嚴了,徐閣老親自下令任何人不得出府,并在府裏展開搜查。
最先開始搜索的就是昭陽閣,徐閣老親自查看的,對方在昭陽閣內沒有留下蛛絲馬跡。可見是進了昭陽閣之後就直接把人帶走了。
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