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完美亞當
“将軍,一號倉108號樣本失敗。”一個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人進入觀察室。
“看到了,數據彙總之後給我,具體反應是怎麽樣的?”鮑勒站在觀察巨大的半圓形玻璃窗前,從這裏可以看到培養倉。
巨大的培養倉占據了這個建立在海底的研究基地最低層将近一半的面積,分成四個部分,裏面小型的樣本睡眠倉像蜂巢一樣排列整齊,中央還有一個大型的胚胎培養設備,各種粗細長短不一的管子向周圍的十幾個透明的培養皿裏輸送着顏色不同的液體。
這裏是AS的未來,人類的未來,鮑勒堅信這項研究能改變這個世界的格局,人類将不再受制于劣勢的環境和稀缺的資源,他們會重新成為這個星球的主宰者。
“108號對超低氧環境耐受力不夠,低氧造成血液異常。”身邊的人回答。
這些人都是從聯邦軍隊裏挑選培訓出來的,直接由聯邦軍方指揮。他們的工作并不是自由選擇的,這是一項高度保密的實試,研究所在世人眼裏是并不存在,任何檔案,資料中都無跡可循,因此這些人從踏進進這座巨大的海底研究所的時候,就已經從他們的親友生活中消失了,消失的理由只有一個,死亡。
這裏的一切,建築,工作人員,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
“直接注射和植入C3的樣本情況怎麽樣?”鮑勒給自己倒了一杯淡藍色的水,這種水能讓人在短時間內獲得大量能量,可以維持一個人的機體高負荷運轉最長一個月的時間,對于鮑勒而言,這是他加速工作的重要支撐。
“情況不穩定,樣本對C3的耐受程度不一樣,”那人頓了頓,“但有一個樣本有些特別,上校說再觀察一夜再向您彙報的。”
“哪個樣本?”鮑勒放下杯子。
“前幾天城堡送過來的207號新樣本,看起來很弱,本來沒有抱多大希望,不過效果有些意外,這個樣本已經安全度過了48小時應激期。”
“是麽,”這個信息讓鮑勒有些興奮,他轉過身,“大腦呢?”
“短期記憶和運動神經破壞嚴重,但他的行動并沒有受阻,這一點是之前我們的樣本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情況……所以何啓上校認為還需要觀察。”
“按上校說的做。”鮑勒點了點頭。
觀察室裏只剩鮑勒一個人,他坐在寬大的椅子上,盯着培養倉的窗口,半小時之後,他按下了何啓的通話鍵:“上校,我想知道你對207號樣本的看法。”
“207沒有短期記憶,無法接受指令,運動神經被破壞的情況下還能行動對我們來說并沒有什麽幫助,他的行動更像是肌肉對運動的機械記憶,”何啓沉默了幾秒鐘,“我覺得樣本是失敗的,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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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上校,”鮑勒搖了搖頭,“這個話不能說得這麽早,我需要你們在最短時間裏測試207封閉性運動機能的程度,他可以發揮更大的作用。”
“将軍,這有悖于我們最初的研究理念,207號樣本……”何啓吸了口氣,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語氣,“207只是個活死人。”
鮑勒皺了皺眉,這個何啓的想法真是讓人有些煩燥,盡管他們的目标是完全美的人類,但這種只憑肌肉記憶運動的“活死人”,同樣可以有巨大的作用,他加重了語氣:“上校,請按我說的做。”
何啓在幾分鐘之後才回應了一句:“明白。”
沙左在牧師的房間裏見到了程侃,程侃還是那個樣子,沒有什麽變化,見到他進來,露出了一個微笑:“好久不見,沙左。”
“啊,”沙左看了看屋裏站着的牧師和莉莉卡,想說的話并沒有說出口,只是也沖程侃點了點頭,“很久了嗎?”
“對于我來說,足夠久了,”程侃從牧師的椅子上站了起來,“如果你方便的話,我想跟你單獨談談。”
牧師和莉莉卡聽了這句話,都轉身準備離開房間,但程侃擺了擺手:“不,我跟沙左出去轉轉。”
“也好。”牧師停下了步子,笑了笑,對于程侃一直以來的小心謹慎,他已經習慣了。
沙左沉默地跟在程侃身後,一直到離開了自由城的居住點,走到了懸崖邊上,程侃才停下了,他轉過身看着沙左:“你有什麽需要我給你解答的疑問嗎?”
“有很多,”沙左想了想,寒風中的程侃看上去堅定沉穩,他實在不太能夠把他和海床之下那個“惡魔孵化器”聯系到一塊,“但要取決于你願意說多少真話,如果你不打算說實話,我也就沒有必要問了。”
程侃露出一個笑容,這個孩子看起來已經從剛上島時的混亂情緒裏慢慢脫離出來了,開始能夠清晰地了解自己的思路,也開始有選擇性地信任。
對于沙左來說,這能讓他更好地适應島上的環境,而對于程侃來說這不是什麽好事,他點點頭:“如果必須是實話,我目前只能回答你三個問題,如果你願意問,現在可以問。”
“行,”沙左拉了拉衣領,比起水下和熔岩隧道裏的溫度,崖邊的寒冷空氣讓他有些吃不消,“我被流放不是一個意外事件,對吧?”
“是的,這是注定的,早就安排好了。”程侃沒有猶豫,很幹脆地回答了他的第一個問題。
盡管沙左心裏已經隐約有了答案,但程侃再次肯定了他的猜測之後,他還是有些難以承受,特別是那句早就安排好了,讓他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沒有任何意義。
“納伽帶我去看了水下的世界,我看到了些東西,納伽說那是惡魔的巢穴,如果我沒猜錯,那裏是AS的某個海底實驗基地吧?”
“是,完美亞當。”程侃抱着胳膊,這次的回答依然很幹脆。
沙左有些錯愕,他聽說過完美亞當,但除了知道這是個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經被終止了的人類改造計劃之外再也沒有更多的了解,他沒有想到這個計劃依然在進行,而且從海底那個通風設施來看,規模非常大。
他很長時間沒有說話,獵狼島上存在着的一切,似乎都不再像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麽簡單,沙左擡頭看着暗紅色的天空,這真是個看不到希望的瘋狂世界。
“我的父母,”沙左的目光從天空中收回來,落在了程侃臉上,“我在AS的父母,是我的親生父母嗎?”
“不是,”程侃這次的回答并沒有像前兩次那樣幹脆,猶豫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但他們很愛你。”
“謝謝。”沙左聲音有些低沉。
“我以為你會問問我給你的護身符。”程侃轉身看着腳下深深的裂谷。
“本來是想問的,但已經被納伽咬碎了,無論是什麽都對我不再有影響,也就不打算問了。”沙左蹲到崖邊,這個時間,納伽應該不在附近,把他送回自由城之後,納伽是往相反的方向離開的。
“沙左,”程侃也蹲了下來,“我不會傷害你。”
“這個我自己判斷吧,”沙左看了他一眼,納伽說程侃原來為那個孵化器工作,盡管納伽用了“原來”這個詞,但對于瘋狂的完美亞當計劃的認識讓他并不打算輕易再相信程侃的話,“你今天找我就是為了讓我問問題嗎?”
“就是聊聊,”程侃笑笑,“沙左,事情沒有你想像的那麽糟糕。”
“我沒覺得事情有多糟糕,”沙左站了起來,挨着程侃的臉拍了拍褲子上的灰,“真相是什麽樣,我能不能知道真實的情況,這些都無所謂,我不會被任何人操縱。”
“這麽自信?”程侃用手扇了扇撲到自己臉上的灰,他在下風,沙左這故意的幾下拍得他一臉都是灰。
“嗯,”沙左突然笑了笑,“我比我想像中的要強大的得多,不是麽?”
程侃沒有說話,只是看着沙左的臉,這個年輕人的力量還沒有被激發,但他已經意識到了自己與衆不同的一面,并且明顯他知道這種力量意味着什麽。
對于研究所來說,他和納伽,哪一個更有用,哪一個更棘手?
“告訴你一個秘密,是我剛剛做的決定,”沙左慢慢往回走了幾步,回過頭看着程侃,“無論用什麽方式,我要回AS。”
沙左這天晚上睡得特別沉,這是他上島之後睡得最舒服的一覺,盡管他對自己究竟是怎麽回事,納伽又是怎麽回事,那個研究所更是一個迷團,但他至少已經挑開了這些被隐藏着的事實的一個小角,至少不會再為了眼前的事感到迷茫。
早上醒的時候,他看到了傑修。傑修正站在窗前很認真地擺弄他的那幾株小草,聽到他起床的聲音才回過了頭:“睡得好嗎?”
“很好,”沙左點點頭,傑修這幾天應該是沒休息好,臉色有些憔悴,“我聽莉莉卡說,你被關禁閉了?”
“嗯,沒事,”傑修笑笑,“三天而已。”
沙左換了衣服走到他身邊,猶豫了一下:“如果可以,能帶我看看自由城的地道嗎?”
傑修有些驚訝,始終不肯融入自由城的沙左,會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他愣了一會才回答:“可以,不過有些設施,是只有戰鬥隊一部分老隊員才能接觸的,我需要你百分之百保密。”
“你可以不讓我看那些。”沙左笑笑,他只是不想再游離于這個島之外,無論是自由城還是城堡,只有近距離接觸才能了解更多,這個島,這些島上的人。
“牧師說你可以知道,”傑修套上外套,“走吧。”
沙左一直覺得從實力上來說,自由城比不上城堡,他一直有些疑惑自由城是怎麽在這種看上去強弱挺懸殊的沖突中生存下來的,原以為是因為城堡并沒有全力出動來對付自由城,似乎只是不斷地騷擾。
看到這個藏在黑岩地之下錯綜複雜的地道之後,他才有些明白了,自由城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麽弱。有一部分地道看上去像是備用的,最遠的地方甚至延伸到了海灘之下,縱橫交錯的地道在斷崖的側面有很多的出口,全都隐蔽在藤蔓之後。
“有武器儲備嗎?”沙左跟着傑修在層層地道裏轉得都有些迷糊了,如果讓他自己進來,估計餓死之前找不到出去的路,就算能找到路,也有可能死在地道裏各種複雜的陷阱和機關上。
“有,但不多,”傑修拍着身邊堅硬的崖壁笑了笑,“如果能用岩石制造武器的話,就很多了。”
沙左也笑了笑,沒再說話,他上島這些天,所看到的除了岩石和一些奇怪的植物,這個島上荒涼得讓人覺得這裏不可能有人能活下來,獵狼島如果資源豐富,AS估計也不會把它和另外兩個島做為監獄和流放地了。
地道有多少層沙左最後也沒弄清,傑修似乎也并不知道所有地道。自由城的地面部分很簡單,甚至有些簡陋,但地下交通系統卻讓人震驚,這種上下巨大的差異讓沙左想到了駱駝刺,地面部分只有半米的這種灌木,龐大複雜的根系卻能占據地下兩三百平方。
沙左跟着傑修在地道裏轉的時候,看到有幾條地道一直往斜下方延伸,能看得出有很多岔道,地道的入口有幾個戰鬥隊的隊員守着,這種很明顯是直通地底深處的地道讓他有些不解,想下去看看。
“那裏只有牧師能進去,”傑修攔住了他,“只有牧師。”
“那算了。”沙左沒有再前進,雖然很好奇,自由城的秘密基地?
“只有這裏有這樣的規定,”傑修對于阻止了沙左有些不好意思,又解釋了一下,“一直都是這樣。”
“一直?牧師也就三十多歲吧。”沙左愣了愣。
“牧師不是只有他一個,自由城從存在的那天起就有牧師,牧師是自由城的領導者。”
“哦……這樣啊。”沙左點了點頭,原來牧師不是那個人的外號而是個職務,至于為什麽會用這樣的稱呼,他沒有再追問。也許是牧師這個稱呼會讓人聯系到宗教,而這個島上最需要的就是信仰,無論這個信仰是什麽,黑暗或是自由。
接下去的幾天,沙左都在自由城裏轉悠,除去了解這裏的各種防禦設施,他還跟着莉莉卡去看了他們種植的作物。在島上想要種東西很難,看傑修的那幾棵瘦弱的小草就知道,自由城種的東西都很瘦小,有幾種沙左都認不出是什麽來,莉莉卡說産量也很低,他們在遠離自由城的斷懸邊有很大一片窪地裏種了不少芋頭,可收獲并不多。
這讓沙左想起了納伽的那塊芋餅,他們種的東西都是容易長時間保存貯存的。
“我們吃的肉類,主要是靠打獵,圈養動物太難,人手不夠,也沒有合适的空間,如果城堡的人過來搶,我們損失會很大。”莉莉卡看着正在給芋頭澆水的人,輕輕嘆了一口氣。
“打獵?”沙左上島之後除了德拉庫,就沒見過別的動物。
“嗯,動物不會在開闊地上活動,都在島中間的山谷和林地沼澤裏,打獵的人有時候要十幾天才能回來,”莉莉卡指了指遠處的山脈,“上個星期去打獵的人這幾天應該會回來了,不知道收獲怎麽樣。”
沙左正想跟莉莉卡說下次打獵他可以一起去幫忙,自由城方向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回來了!”莉莉卡轉過頭聽了一下,突然興奮起來,“我就說了這幾天要回來了!走,去看看!”
沙左對于在這個島上能獵到什麽動物很有興趣,于是跟着莉莉卡一路跑回了自由城。
但剛穿過廣場,他就愣住了,莉莉卡也停下了腳步,幾秒鐘之後瘋了一樣像前面的人群沖了過去,聲音有些顫抖地喊着:“出什麽事了!”
沙左快步走過去,看到了人群之中的地面上有血跡,一個人的脖子上的皮膚被深深地撕裂,混身是血的躺在進入自由城的路上,打獵時開出去的摩托車倒在他的身邊,最重要的,是只有這一個人,去打獵的人只有這一個人回來了。
“怎麽回事?白牙!怎麽回事?”莉莉卡跪到地上,這是戰鬥隊裏的孩子,年紀很小,一直跟着傑修學習,這是他第一次出去打獵。
白牙倒在地上時的姿勢是扭曲着的,莉莉卡想要讓他躺得舒服一些,但她正要移動白牙的身體的時候被沙左一把按住了。
“先別動他,”沙左看到白牙的背彎曲的角度很大,可能是脊椎已經受傷了,“有醫生嗎?”
“有人去叫牧師了。”圍着的人群裏有人回答,他們都有些驚慌,他們的人出去打獵,就算是碰上了城堡的人,也不可能出現只有一個人回來的情況,還受了這麽嚴重的傷。
“是個奇怪的……人,”白牙突然喘息着開口,帶着泡沫的血從他嘴裏湧出來,他的聲音很微弱,“很危險,要小心……”
“一個?只有一個?什麽人?”莉莉卡很吃驚,去打獵的隊伍通常有二三十個人,手上還有武器,一個人怎麽可能有這麽強大的力量對付二三十個人?
“別的人呢?”沙左蹲下去輕聲問。
白牙很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