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群小姐
夏天溫熱的風吹過小姐們耳鬓垂發,女孩的手靜止半空。
只見一個青衫素巾的少年不知何時從芭蕉園裏走出來,他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正扣着女孩的手腕,面上有些薄責,“顧寶绫,收斂一點。”他年紀不大,立在這群小姐中間倒有幾分家長威嚴。
叫顧寶绫的女孩面色漲紅,咬着嘴唇放下手,潋滟大眼往上憤憤不平地瞥了魯浣紗一眼。魯浣紗趁機朝她做了個鬼臉,湖白低着頭不說話。
女孩身後一個端莊溫婉的少女悄步走上前,手中粉紅羽扇遮住半張臉,只露出烏黑黑的眼睛來,此刻正在青衫少年身上流連打轉,她的聲音也溫溫軟軟,很輕很慢,“三哥也太管着小妹了,她不過才十歲,哪裏懂得禮讓,有人惹了她,她心裏氣不過要打人也是在理的。倒是三哥怎麽不在前廳陪姨夫喝茶,跑到這裏來了?”
三哥沒想到顧金绫也在這裏,被她那雙黑漆漆的眼睛黏着,臉上不禁浮出一層淡紅色,他假裝咳了咳,“那裏都是姨母們坐着,我見無聊便跑出來随處逛逛了。”
他話音未落,一旁魯浣紗先驚奇地咦了一聲,“三表哥一個人走過來,怎麽不怕路上的機關?”這魯府裏處處是埋伏的機關,不是府內人若沒有人帶領,十個裏有九個要踩中受傷的。
那顧寶绫搶先說道:“我家三哥哥自小學習五行八卦,這些小小機關怎麽可能難住他!”語氣頗為自豪,惹得身後幾位一直在看熱鬧的小姐們捂嘴輕笑,這一笑,倒也透出幾分魯府的機關設計也不過如此的意思。
魯浣紗頓覺自己失了面子,憤憤地看着她們正要發怒,身後忽然傳來一陣低低的咳嗽聲,湖白拉住了她的衣擺,面上有些蒼白,低低地說道,“這裏風大,我們換一個地方去。別管她們了。”
那青衫素巾少年連忙走上前,仿佛這才看到主人家的小姐站在這裏,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浣紗妹妹,既然大家都在這裏,你不如做個東家,帶我們去四處逛逛,如何?”他一邊說着,一邊拿眼瞄她。
他以前在顧家也算混在一堆脂粉裏見慣了美人小姐,今日見了這一位小姐,心裏頓時頗為豔羨,家裏人皆言祝織姨母的嫡親女兒貌美顏佳,果然不是虛言。更何況他靠得她近,見她臉上幹幹淨淨,不見一絲胭脂塗抹痕跡,心裏更是訝然驚喜。
待他眼睛一滑,落在魯浣紗身後那身姿有些薄弱的小丫鬟身上,頓時一怔,只見這衣着簡單的小女孩正捂唇蹙眉,只是隐隐露出臉頰,而一雙眼睛秋光潋滟,瞳如點漆,可謂美不勝收,他正要再瞧個仔細,魯浣紗忽然迎上來,笑得一臉歡喜,“好呀,你們要逛,我帶你們去就是了。”說話間已經不着痕跡地遮住了湖白的身影。
偏偏三哥要問出口,“不知這位是?”他的視線若有若無地落在湖白身上,毫不掩飾自己的興趣。魯浣紗皺着眉,她讨厭他這種輕浮的表情,她一手拉住湖白的衣袖,“她是我的姐姐啊,三表哥不知道嗎?哎呀,娘親一定是忘了向你介紹她了。”
湖白放下衣袖,目光坦然地看着面前紛紛對她行注目禮的小姐少爺們,“我是湖白。”
既沒有行禮,也沒有用謙稱。
他們雖然心裏存疑,但這到底是魯家的家事,當下也不好詢問,只是禮貌地回敬了,心裏卻都被狠狠地震撼了一番,這個女孩身量未足,容貌尚未長成,等她長大,恐怕又是一個惹人頭疼的禍水。這樣想着,這些小姐們還是對她介紹了自己。最大的一位小姐已經雙八年華了,這月下旬就要出嫁,就是那位手執羽扇的顧金绫,然後是顧二小姐,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顧銀绫,那個嫩黃衣裙的小女孩就是金绫的嫡親妹妹顧寶绫。除了這三位顧姓小姐,還有祝家的幾個小姐,分別是祝織的弟弟們的女兒,都是素字輩,年齡尚小,就有一位叫祝靜素的小姐稍大一點,與顧銀绫同齡。
魯浣紗眼睛一轉,忽然大笑起來,指着三哥,“三表哥,這裏只有你是公子呢!你快把二表哥和四表哥叫過來,不然我就不帶你們去玩了。”
三哥還沒來得及說話,一直站在他身邊的顧寶绫忽然呸了一聲,“沒見過這麽沒臉沒皮的小姐,只想着哥哥,不想着姐姐。”
魯浣紗也不惱了,笑得肆無忌憚,“哈,你也不瞧瞧自己這身皮囊,我就喜歡美人不喜歡醜人,怎麽樣啊。”她一句話,把這幾位容貌普通的小姐們都得罪了。
顧金绫執着羽扇,款款說道,“浣紗妹妹何必如此快嘴快舌,小妹不懂事,說了你幾句,還希望你包涵一下。”她說着話,羽扇依舊遮着自己的臉頰,不知情的人看她,都會以為她是一位絕世佳人的。再加上她說話溫軟輕慢,毫無殺傷力的樣子,一般人聽完她說話,再大的火氣都好像發不出來,但心裏卻又憋屈得很。
話說回來,這祝家也奇怪,生的女兒都不怎麽樣,兒子卻是一個賽一個俊俏。最大的公子祝帛早先年就是京市一等一的風流公子,流連青樓袖坊,上街便能享受“擲果盈車”的豔福,足不出戶的時候便有鄰家美人爬牆偷窺,那些年風光無限,家家女兒紛紛盼帛郎回眸一笑,結果到底沒有盼來這銷魂一笑,倒是等來了公子墜崖身死的噩耗。
幸好祝家的大夫人争氣,在只剩下二公子祝錦這一年,誕下了一對孿生公子。分別取名祝緞和祝缣。于是京市就不愁沒有美男子了。
因此顧寶绫雖然這樣挖苦魯浣紗,心裏卻也是想着這三位表哥可以過來一起玩耍。不然都是一堆姐姐妹妹,說話有的刻薄,有的綿裏藏針,有的心急口快,不吵起來才怪呢。再不還有陰陽并濟的說法麽,于是幾位小姐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三哥,希望他能去邀來其他哥哥。三哥祝緞面對這些姐姐妹妹無奈一笑,“那好吧,我去叫他們過來。”
魯浣紗毫不顧忌地歡呼了一聲,“三表哥果然最好了。”其他小姐卻都不動聲色地低頭不語,雖然她們心裏比魯浣紗還要來得興奮。只有湖白明白浣紗開心的原因,實在是因為她心裏早就打好小算盤了,待會三位表哥過來,她就理由去邀請落丘湖畔那些農戶小子過來玩了!
果然,三表哥一走,魯浣紗就迫不及待地拉起湖白的手,“我們還有幾位客人要邀請,你們呆這裏等我們回來。還有,你們不準摘我家的桃子了!”
諸位小姐聞言啞然,她們心裏齊齊地“切”了一聲,如果不是無聊,誰喜歡摘桃子啊。她們更喜歡吃桃子好不好。
魯浣紗才不管她們的心理臺詞,她拉着湖白風風火火地朝着湖邊跑去,一邊跑一邊嚷嚷着,“不好,我昨天答應沈落要幫他去賣魚的,我們現在就去叫他過來玩。”
湖白錯愕地看着她,“什麽,你要跑到街上幫他賣魚?”
魯浣紗理所當然地點點頭,“當然啦,還有你呢,不準走,我們一起幫他。這樣我們才有時間回來開一場大大的水果宴會!”她心裏越想越興奮,“你看,家裏好不容易來了這麽多人,機會難得,我們不能錯過。雖然我不喜歡那些表姐,不過也勉為其難可以坐在一起玩啦。”她說話早已沒有了作為小姐應有的文雅氣質,說的都是市井白話。
湖白無奈一笑,只有點頭答應。因為她的手腕正被她抓着呢。
桃園裏,那群小姐們三三兩兩地坐在一邊的涼亭石椅上,“不知那位叫湖白的女孩到底是什麽身份,祝織姨母從來不曾說過還有一個女兒,而姨夫也沒有納妾,浣紗怎會說她是她的姐姐?”說話的是顧金绫,手裏的粉色羽扇依舊遮着半張臉,露出的眼睛裏滿滿的都是好奇與疑惑。
坐在她對面的是一個水碧色衣裙少女,面貌極其平凡,只是頭上只插看支簡簡單單的簪子,顯得素淨雅致,倒也不難看了。她如果不說話幾乎沒有人會意識到她的存在,但她一開口,說的話卻是極有分量的。顧金绫微微探過身,看着她問道:“靜素妹妹,你怎麽看?”
祝靜素伸手漫不經心地拂了拂臉頰的散發,一雙顯得扁平的眼睛此刻正閃閃爍爍,她不喜歡在背後讨論別人,只能含糊其辭地說道,“這位湖白小姐生得花容月貌,比浣紗妹妹還略勝一籌,想來不是祝織姨母的女兒,魯家除了我們這些親戚,自然還有其他親戚,或許是姨夫那邊的,只不過來玩幾天。”她說完就閉口不肯再說了。顧金绫正滿心好奇,見她身子偏向一方自顧看枝頭鮮桃去了,頓覺有些無趣,小妹太小,她又不喜歡二妹,她微嘆一聲,看來只能耐心等着他們回來了。
涼亭一角,一身白色衣裙的顧銀绫始終垂首獨坐,四周都是叽叽喳喳的姐妹們,卻沒有一個上前跟她說話的。她擱在雙膝上的雙手正互相交叉着,擰着夾在中間的白色繡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