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苦命鴛鴦

歲月悠悠,湖白漸漸到了及笄之年。

這兩三年裏,顧家的大小姐顧金绫本來是應該出嫁了,只可惜在大婚前夕,她原本許配的夫君在一次林場捕獵活動中從馬上墜下,當夜便顱內出血一命嗚呼。

據說那次打獵是為了婚禮的酒宴準備食材的。

顧金绫因此依舊待字閨中,随着時間流逝,不知不覺成了老姑娘。

而魯浣紗依舊偷偷外出瘋玩,只是好歹有些收斂。因為近來她也有頭疼事了。湖白行完及笄之禮後,祝織夫人開始關注自己嫡親的女兒,然後着手準備她未來的婚事。只是那夫婿尚不清楚,祝織夫人帶着她趕了一場又一場貴族婦人們舉辦的游園會,就是為了留意有沒有可心的公子尚未娶妻。

可心的公子倒是沒見着,魯浣紗倒是見着了許多“哥們”。她靜靜地坐在簾幕內,看着外面那些“愚兄”穿花拂柳,肆無忌憚地調戲豪門小姐們,心裏真是,癢癢的!她這些年女扮男裝地調戲了一條街的小美女們,早已将花花公子的小手段學得一幹二淨。

只是此刻在娘親大人身邊,她只能蒙着面紗扮乖乖女。

其實祝織夫人是不喜她蒙上面紗的,她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自己有一個漂亮女兒。這回魯浣紗倒像是終于知道“羞”為何物了,非要蒙上遮住自己面孔不可。

無非就是害怕那些“哥們”認出她罷了。

這一次來游園會,湖白照例是沒有份的,只能守在繡樓上默默地繡着沒有盡頭的刺繡。近些年魯師的身體漸漸衰弱,那些建築設計也慢慢不再接了,而祝織夫人雖然精明,但毫無生意頭腦,魯家已經開始微露衰敗跡象。湖白的繡品再好價格賣得再高也只是杯水車薪。湖白始終安安靜靜的模樣,一點怨言也沒有。碧纨看不下去。

卻被她輕輕一句打發了,“好歹是一門生存的手藝,将來不能嫁人,也不怕餓死了。”

湖白說得輕松,倒把碧纨說得心酸酸的。

她剛要開口啰嗦,湖白早有先見之明地堵住她的口,“你別說了,這些道理我都懂的。”然後低下頭繼續繡着。

游園會裏,魯浣紗沒想到會遇到好久不見的三表哥祝緞。這些年祝緞始終沒有娶妻,把家裏急壞了,直到他說已有了心上人,只是等着姑娘長大就娶才放下心。因為這些年來京市正流行斷袖之風,祝家可真擔心祝緞一不小心染上了愛上一個公子。相比他,他的同胞弟弟祝缣倒是争氣,早已娶妻,不到一年又納了兩個妾室,只是這些媳婦的肚皮始終不見動靜。

魯浣紗還惦記着那年二表哥祝錦告的狀,她朝祝緞後面看看,不見祝錦,“二表哥去哪裏了?”

祝緞故作憂傷樣,“浣紗妹妹真偏心,我就站在你面前一句問候都不說,張口就問二哥哥。”

“哼,二哥哥不是好人,臨走前還要跟我娘親告狀,把我喝酒的事情都說出來。”魯浣紗握拳,“要是讓我遇到他,非得打他一頓解氣不可。”站在她身後的紫绡不安地咳嗽起來,祝織夫人可就在不遠處。

祝緞聞言大笑,“我這二哥就是迂腐,好不容易科舉考上了,父親大人甚是高興,偏偏他竟喜歡上一個風塵女子,把家裏鬧得人仰馬翻的,現在他可不太出門了,成天窩在那娘們屋裏。”他說起哥哥的這些風流韻事倒是一點都不顧忌。

“哈,正好,我就去那小妞屋裏找他去。三哥哥,你告訴我好不好。”魯浣紗蒙着面,露出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看得祝緞心癢癢的。

“那,你親我一口。”他指着自己的臉頰。魯浣紗呸了一聲,舉手就給了他一拳。

最後祝緞迫于魯浣紗的淫威,到底還是對祝織姑母說了謊,說要帶浣紗妹妹上街給未來媳婦買點胭脂水粉。那祝織早已聽聞自己這個侄子看上了個小姑娘,當下就含笑答應了,還叮囑魯浣紗給自己也買一些。女孩子不都是應該愛這些花兒粉兒的嘛。

“二哥哥,不如也帶上我吧。”魯浣紗聽到熟悉的聲音,轉頭一看,竟然是“死對頭”顧寶绫!她既然在這邊,那她那兩個姐姐應該在這裏。魯浣紗朝四周看去,果然,只見顧金绫依舊手執粉扇,從後面款款走來。這些年她個子倒是也長高了不少,身姿袅娜,端莊溫婉的樣子。而一邊的顧銀绫坐在石桌邊,遲遲不肯走過來,坐在那裏低着頭一動不動,

魯浣紗看到顧銀绫的樣子,不知怎的就想起自己的姐姐湖白來,總覺得這兩個人有些相似之處,當然不是外貌。顧銀绫長得一點都不漂亮,只是她那一雙眼睛安安靜靜的,仿佛很淺藏不住什麽,但又感覺很深,深得讓人無法揣測她的想法。魯浣紗覺得自己想太遠了,在心裏打了個寒戰。純粹是被自己胡思亂想吓的。

“原來是浣紗妹妹啊。想不到出落成大美人了。”顧金绫說話依舊輕聲慢語,只是說出的話漸漸帶上了微妙的酸味。魯浣紗吐了吐舌頭,自己戴着面紗,她是怎麽看出她是個大美人的?一旁的顧寶绫“嘁”了一聲,但她心裏還是有些嫉妒的。因為她們顧家女兒好像就逃不出一個魔咒,随着年齡越大,樣貌就越平凡了。別人家都是女大十八變,她們倒好,是一成不變。

顧寶绫漸漸長大了,開始明事理了,對着鏡子裏的自己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現在她偷眼望去,就連魯浣紗身後的侍女紫绡都比自己漂亮幾分,心裏更是憤憤難平。

她們這些微妙的心理,粗線條的魯浣紗自然是不太清楚的。

只是好端端的一場上街,多出了一個顧寶绫,哎,魯浣紗無奈地看着祝緞,用眼神問他怎麽辦。祝緞自然是笑得滿面春風,有兩個妹妹陪着自然是極好的。一如當年她們請他吃櫻桃,他寧願吃得牙齒鮮紅也不肯得罪其中一個。魯浣紗暗暗踩了他一腳,他自顧龇牙咧嘴地笑。

“三哥哥,你送我這盒胭脂可好?”顧寶绫上街後倒是很興奮,拉着祝緞的袖子這裏跑跑那裏跑跑。而魯浣紗郁悶地跟在後面,她可是還要找祝錦算賬的。近來她出門的機會越來越少,跟這些哥哥姐姐們見面的機會也很少。

祝緞伸手接過,“寶绫妹妹喜歡,三哥自然會送的。”說罷就掏銀子,卻買了兩盒,一盒粉色,一盒嫩黃。他将嫩黃色的胭脂盒遞給顧寶绫,然後轉身将粉色的遞給魯浣紗,不想魯浣紗一瞪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歡這些。”

祝緞有些為難地摸摸鼻子,湊上前小聲說道:“是送給你家那位姐姐的。”

魯浣紗有些恍然,斜眼看了他一眼,揶揄道:“難為你還惦記着我姐姐呢。”

他們才見過一面吧……

“哪家姐姐?”顧寶绫卻早已将只見過一面的湖白忘了,見他們湊在一起說悄悄話,忍不住上前偷聽。卻聽得雲裏霧裏。魯浣紗自然是不會跟她說話的,而祝緞不知為何也不想跟她說,他伸手指向一家的小泥偶,“寶绫妹妹,你看那個泥娃娃,像不像你。”然後他拉着顧寶绫跑到小攤前挑選。

“哪裏像了,三哥哥真壞!”顧寶绫粉拳嬌羞地打向祝緞,而身後的魯浣紗故作嘔吐狀,一副受不了的樣子。

祝緞好不容易才将顧妹妹哄回去,交給在園子裏早已等得不耐煩的顧金绫之後,就跟魯浣紗馬不停蹄地去找祝錦了。魯浣紗看了看天邊的落日,“哎呀,天已經晚了,娘親要是看我還沒回來,又得管教我一番了。”她皺着眉,身上已經換上男裝,要是祝織知道她去的地方還是風塵之地,恐怕以後她都不能出門了吧。

“好啦,到時我跟你娘親說是我玩過頭,這樣總可以了吧。”祝緞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無奈地說道。

魯浣紗展顏一笑,“三哥哥果然最好了。”她學着顧寶绫的語氣嬌滴滴地說道,把祝緞麻得起了一身疙瘩。

位于京市花街的流光閣前正懸着幾盞紅彤彤的燈籠,而屋檐畫壁上透着青碧色顏料,遠遠望去,紅中透碧,不知為何有些鬼氣森森的感覺。祝緞還特意跟魯浣紗解釋了一番“豔鬼奇遇”的佳話。據說閣裏的姑娘個個美豔如鬼,長發如墨,膚色雪白,最近又流行豔妝,臉上塗脂抹粉,與志怪話本裏的豔鬼有得一比,因此流光閣特意在那些畫壁上畫了倩女離魂之類的場景,讓獵奇的公子哥們大大過了一番“書生遇美鬼然後風流一回”的怪瘾。

魯浣紗聽得摩拳擦掌,感嘆道:“可恨我不是男兒身,不然我也進去風流一回,哎,哎。”她一連感嘆兩聲,惹得身旁的祝緞忍俊不禁,伸指在她額頭上一彈,“人小鬼大。”

“我才不小了!”魯浣紗好歹還是把“我明年就可以嫁人了”這句話給咽了下去。

他們一路穿過畫壁走廊,祝緞熟門熟路地來到閣樓西邊一座廂房,祝錦就躲在裏面。也不知這位姑娘有多大的魅力,竟讓一向斯文溫潤的祝錦駐足不肯走,一心一意就要娶她為妻。早先年家裏本來是有意将顧銀绫許配給他的,結果顧金绫大婚前夕未婚夫婿暴死,顧銀绫的婚期也就一延再延。這一延,就出岔子了。祝錦迷上了勾欄瓦肆裏的女人。

祝緞大大咧咧地推開門,裏面正是紅袖添香的畫面。只見祝錦青衫束發,端坐在一張梨花木書桌邊,而手裏正拿着墨筆,一旁有位水紅色衣裳的姑娘細眉溫眼,手抱琵琶給他彈樂助興。而彈的曲子竟是湖白的教書先生年輕風流時填的曲子詞。

魯浣紗借着那微弱如豆的燭光看清了燈下美人的模樣,不由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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