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情窦初開
廂房外面的欄杆上,月光如水,照在上面仿佛結了一層白霜。欄杆邊上的紅袖美人擡起手輕輕挽了挽臉頰的碎發,她的目光流連在旁邊疏疏落落的窗戶上,這裏是青樓,這些窗戶的設計特意疏落有間,就是為了滿足客人偷窺豔事的獵豔心理。
“綢兒姐姐……”魯浣紗喃喃出聲,她沒想到祝錦看上的歌女竟是綢兒。論起年齡,綢兒可是大了祝錦足足有八歲。難怪會在祝家掀起興濤駭浪,祝錦不得不離家出走躲在這裏避難。
綢兒勉力一笑,“又讓小姐見笑了。”她輕輕地說道,“自從我離開魯家,四處流落,最後還是沒辦法,回到了歌樓賣藝為生。要不是祝公子的幫忙,恐怕現在我早已被送到遠在千裏的軍營了。”她憂傷地微嘆了一聲,“此生已經無以再報公子恩情,唯有以身相許。幸而公子不嫌棄,不然……”她忽然落下淚,仿佛她馬上就要去自盡表貞。
魯浣紗連忙伸手拉住她的手,“綢兒姐姐何必這樣輕看自己,二表哥能遇上你是他的福分呢。”
綢兒擡手輕輕捂住她的嘴,不讓她繼續說下去,“小姐不用安慰我,綢兒還是有幾分自知之明。遇上祝公子,是我的福氣,祝公子遇上我,卻是他的劫難。”她說着又滑下淚來。
“啧,說得這般通達明理,那你怎麽非但不主動離開他,還要以死相逼,把他留在這裏呢?!”忽然一道帶有鄙夷的聲音從窗戶裏傳出。魯浣紗和綢兒望過去,只見祝緞正站在窗前,雙手環胸冷冷地看着綢兒。魯浣紗瞪大眼睛,覺得他不可理喻,“你說什麽呢?”祝緞卻只看着綢兒,“你要想弄清楚事情始末,自然不能聽她一家之言。”
綢兒已經梨花帶雨,“是我不好,那天祝公子伸手助我後就要離開,當時我因為心裏還很害怕,就忍不住拉住了公子的袖子不讓他走,後來,後來……”她越說越輕,臉上浮出紅暈,偏偏魯浣紗不懂,追着問她,“後來怎麽了?”
祝緞冷冷地替她說道:“後來她倒是有好本事,懷上了我哥哥的孩子。”
“啊,”魯浣紗後知後覺地朝綢兒腹部看去,果然微微鼓起。
祝緞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原本以為哥哥不過是昏了頭,沒想到事情鬧到這個地步,這下子他可再戲谑不起來了。有了子嗣,這可是大事。
魯浣紗氣沖沖地看着祝緞,“三表哥怎麽說話呢,綢兒姐姐有了孩子,二表哥自然應該娶她。你在這裏說什麽風涼話。”
“你不懂,這也不關你的事。”祝緞有些頭疼,事情肯定遠沒有這麽簡單,祝錦向來潔身自好,連府裏的漂亮丫鬟都不會多看一眼,現在怎會栽在這個“半老徐娘”裏,這真是讓他感到匪夷所思,竟然連孩子都有了。
“我怎麽不懂了,綢兒姐姐是我的朋友,你們要是欺負她,我第一個不幹。”魯浣紗護住綢兒,像母雞護小雞。綢兒只是低着頭一味地哭。祝緞不知該說什麽好,裏屋一直揮墨寫字的祝錦走過來,他微微咳嗽了一下,然後溫言說道:“三弟不用說了,我是真心想娶這位姑娘的。”然後他轉向魯浣紗,“浣紗妹妹也不用着急,我不會負了你的朋友。”他走到窗戶邊上,朝綢兒伸出手,“你在外面站太久,小心着涼。”
綢兒将手伸給他,祝錦扣住她的手腕,試了試她的脈,“無事,你進來吧。”
“看吧,二表哥對綢兒姐姐多好,你就是在瞎操心!”魯浣紗看着綢兒慢慢走進去,然後對祝緞得意洋洋地說道,“你就回家讓舅舅準備好聘禮,讓二表哥娶我的綢兒姐姐吧。”祝緞滿臉無奈地看着她,她究竟知不知道這個“綢兒姐姐”是什麽樣的人啊。然後他轉身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祝錦做事向來有分寸,他也不知該如何勸他。因為所有道理他都是懂的,而且看他的樣子,倒不像是被狐貍精迷了心的樣子。
哎,他可真想不通。
“好了,人也看了,我們回家。”兩個人走出流光閣,魯浣紗這才一拍自己的腦袋,“糟糕,我還沒找二表哥算賬呢!”
祝緞無語地看着她。
“不過,二表哥可真是癡情好男兒啊,三表哥要向他多學習啊,做事要有擔當!為了愛情,什麽世俗羁絆,什麽門當戶對,統統都見鬼去吧。”魯浣紗忽然很激動,滿臉通紅着,祝緞閱人無數,自然知道這小妮子是有心上人了。
他忍不住好奇地問她,“浣紗妹妹,不知你的意中人是何人?”
魯浣紗還沉浸在方才那對沖破禮教在一起的有情人事件裏,冷不丁被他這一問,毫無防備地交代道:“還有誰呢,自然是那個人。”幸好她也知道自己這個意中人實在不能說出口,她總喜歡用“那個人”來稱呼對方。祝緞郁悶,“那個人,又是誰啊?”
可惜這回魯浣紗已經醒悟過來了,“好啊,你竟敢套我的話!哼,就不告訴你。”
回到園子,天色早已黑了。祝織坐在懸着燈籠的轎子裏,看見魯浣紗和祝緞腳步匆匆地過來,心裏早已火大了。可是一見侄子那風流俊俏的模樣,他薄唇微啓,很有“歉意”地解釋晚歸的原因,祝織的怒氣很快就煙消雲散了。這麽一個伶俐的俊俏小生,果然生來就是秒殺大媽級的啊。魯浣紗在一旁看着,忍笑想着。
祝緞臨走前,還不忘叮囑魯浣紗将他買的那盒胭脂盒交到湖白手裏。幸而魯浣紗沒想到那層,不然她一定不會轉交給湖白的。
回到家裏,等祝織夫人歇下後,魯浣紗見紫绡歇下了,她這才悄悄溜出院門,跑到湖白居住的小院裏。
湖白的院子是魯師一手設計,回廊環繞,窗戶疏疏落落,後面就是一座假山,假山上引來湖水,形成一個小小的瀑布。魯浣紗早已摸清這條暗門,從假山的一個小洞裏穿進來,就可以直接來到廂房的走廊外了。
魯浣紗輕車熟路地來到走廊上,扒開窗戶,湖白沒有鎖窗的習慣,因此她輕輕一推,就把窗戶打開了,裏面正是湖白的閨房。只見碧青色紗帳在如水月光裏微微拂動,而湖白一頭墨發披散,正靠在床背上,就着一盞燈油低頭撥弄着一把琵琶。
因為四周寂靜,湖白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只是若有若無地撥弄着,時而發出一兩聲嗚嗚咽咽的聲音,頗似洞簫悲涼的味道。這琵琶是西域那邊傳來,京市本來就不多見,會彈的人也不多,但到底是樂坊歌女的所有物,彈琵琶的人大都不太被人看得起,那些貴族小姐學的皆是七弦古琴,不知為何湖白獨獨喜歡彈琵琶。
她正低頭自顧撥弄着,忽然窗邊發出一聲輕響,随即一道黑影翻了進來,她懶洋洋地擡眸望去,原來是魯浣紗。“姐姐,你看。”她手裏正握着一盒粉色胭脂,“這是三表哥送給你呢。”
湖白漫不經心地接過來,一聽到是祝緞送的,她一想到那次他用“滿含興趣”的目光打量自己,心裏一咯噔,然後随手将胭脂盒往地上一扔,“他的東西,我才不稀罕。”
魯浣紗彎腰撿起胭脂來,心裏默默地為三哥哥悲惋。她将胭脂盒往袖子裏重新塞回去,然後湊近湖白,“姐姐,你猜我今天見到誰了?”湖白擱下琵琶,然後往裏挪,“來,你坐進來,慢慢說。”
魯浣紗一邊不滿湖白的不感興趣,一邊乖乖地爬上床,跟湖白一起靠在床背上。湖白伸手拂開她臉頰的碎發,“你看你,出去玩了一天,連頭上的珠釵也不摘下來,不痛麽。”然後她将魯浣紗頭發裏歪斜的珠釵一一摘下來。
魯浣紗嘟起嘴,“姐姐怎麽不好奇我今天在外面見了誰?”
湖白側頭,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輕輕擰了擰她的嘴,“你這張小嘴還瞞得住話嗎?你想說自然會說的,”見魯浣紗露出沮喪的樣子,她連忙改口,“好,好,妹妹快說,你見到誰了?”
“我見到綢兒姐姐了,你猜她現在跟誰在一起了?”魯浣紗興起一問,然後說道,“算了,不讓你猜了,綢兒姐姐竟然跟二表哥在一起了,哈哈,姐姐還記得二表哥麽,就是那個斯斯文文,就喜歡讀書吟詞的二表哥。”
湖白若有所思的樣子,“你說的是,綢兒姐姐?”魯浣紗點點頭,有些不明白湖白的反應。
“妹妹,你以後還是少與綢兒姐姐來往。”湖白忽然鄭重地說道,一貫漫不經心的臉上難得微露嚴肅,魯浣紗被她這一看,不禁一怔,“為什麽啊,綢兒姐姐那麽可憐,要是我們再不幫她,她恐怕就……”
但湖白打斷了她的話,“沒有為什麽,反正她的閑事,你一律不許管。”不然你被人賣了,恐怕給她數錢呢。
魯浣紗郁悶地閉上眼睛。她還沒告訴她綢兒姐姐有孩子的事情呢。
哎,跟湖白分享八卦果然是一件最錯誤的決定。
另一邊,夜深人靜。青衫素巾的公子依舊手執書卷坐于燈下。
綢兒一身水紅衣裳,煙視媚行。“公子為何不歇息?”
祝錦眼皮都不擡,“還是請姑娘先歇息吧。”然後閑閑翻過一頁。綢兒嬌嬌一笑,“公子明明可以跟他們說出是我逼迫你留下,你又不喜歡我,為何要如此自讨苦吃留在這裏?”她開始讨厭他臉上那萬年不變的沉靜。
祝錦擱下書卷,淡淡看了綢兒一眼,那一眼沒有任何厭惡,但也沒有任何喜歡,“姑娘既然懷了在下的孩子,在下自然要負起責。你孤苦無依,我若是再不管你,恐怕……”他沒有再說下去,綢兒吃吃笑起來,頭上的青絲散了滿背,“我以前聽說有一男子名柳下惠,據說他懷抱美人而坐懷不亂,想不到這世上竟真有這樣的人,你碰都沒有碰我一下,這孩子又怎會是你的?”
不想祝錦沉沉嘆了一口氣,哪裏還像是弱冠少年,“就是因為這孩子不是我的,我才要留下來。你還不明白麽?”
綢兒聞言臉色終于一變,她轉過頭,面上竟有些難堪,“我,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的人嗎?”
眼看她又要哭起來,祝錦側轉過身,似乎不忍直視。
“你還是不要哭了,不然對肚裏的孩子不好。”
綢兒忍着淚看他,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啊?!
作者有話要說:
看來又寫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