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再入魯家
屋裏燃着紅彤彤的喜燭,綢兒坐在床沿,她低着頭等着新郎過來。
祝錦看着紅燭上刻印的“囍”字,他把手握成拳頭擱在嘴邊輕輕咳嗽了一聲,似乎感染了風寒。屋裏的喜娘早已被他打發出去了,他走到綢兒面前,揭開她的喜帕。綢兒擡起臉,其實她已經顯出一分老态了,因為今夜是洞房花燭夜,綢兒的臉上塗了一層胭脂,此刻在燈光下顯得年輕了幾分。祝錦默默地放下手中的喜秤。
其實她不太明白他的所作所為,因為他大可不必娶了自己。但……
“姑娘還是早先歇息。”他依舊那麽溫文有禮,然後坐在擺滿果糖的桌邊坐下,他從一旁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綢兒慢慢站起了,走到他身後,然後俯下身雙手摟住他的脖子,“今天可是我們的大喜之日。”
“咳咳……”祝錦忽然咳嗽起來,綢兒連忙松手,她看着他,他卻始終沒有正眼瞧她一眼,“姑娘應該比在下還清楚。”他說完這句仿佛就懶得再多說幾句。
“或許,我之前的所作所為就讓你以為我是個壞女人,可是,我既然選了你,自然是要和你一起過日子的。”綢兒泫然欲泣。不想祝錦依舊沒有被打動,他感覺她又要哭了,沉沉嘆了一口氣,“我當然是要和姑娘一起過日子的。你就安心養胎,把孩子生下來,我也答應你,以後也不會納妾室。”
綢兒怔怔地看着他,“我不是這個意思……”但祝錦已經側轉過身,明顯不想再和她說話。
院子的酒宴上,顧銀绫承受着旁人異樣的目光無動于衷地坐着。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過來,或許她只是想來跟以前的幻夢來個一刀兩斷。在祝錦遇上綢兒之前,她可是一心一意盼着嫁給他的。現在,她低下頭看着手中的酒杯,透明的酒液裏正映着屋檐角下懸挂的一盞紅燈籠,她所做的夢,也就如這杯中燈影,一晃而逝了。
……
因為綢兒沒有娘家,第二天也就免了歸寧的程序。但綢兒受不了祝家那些姑嫂看自己的目光,她回到屋裏就哭哭啼啼。祝錦剛從書房回來就見她這般哭着,“又怎麽了?”他坐得離她遠遠的。綢兒不理他,只是趴在桌上梨花帶雨。
祝錦等着她開口,果然不一會兒,綢兒見他沒有像往常那樣過來安慰自己,她默默地抹幹眼淚,“你說,你們祝家和顧家是什麽關系?”
“哦,我的大姑姑嫁到了顧家,怎麽了?”祝錦漫不經心地說道。
綢兒卻是仿佛被雷劈到的樣子,“你,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祝錦語氣終于開始不耐,“這又有什麽關系。”
“如果當初我早知道這個,我就不會纏着你了。”綢兒面色忽然變冷,有些口無遮攔。
祝錦道:“可惜現在早已不是當初。”
“你後悔了?”綢兒又不依,“那麽你又為什麽要伸手助我,讓我賣到軍營不就什麽事情也沒有了。”
“姑娘說話還是先三思為好。”
“你,”綢兒捂住自己的嘴,她談什麽不好,偏偏要提起這個,當初,當初畢竟也是自己……
屋裏一片沉寂。祝靜素走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他們各自坐得遠遠的,互相漠視。她那雙略顯扁平的眼睛微微一轉,跨進不高不矮的門檻的時候,戴在她手腕上的一串帶有條帶花紋的紫羅蘭瑪瑙手鏈一晃,發出叮當響聲。綢兒聞聲轉過頭來,只見一個穿着青白相間衣裙的少女靜靜地立在門楣邊,她發間插着一根碧幽幽的玉簪,一縷青絲因為風吹垂落在微白的臉頰邊,眉眼平淡無華,好在瑕不掩瑜,渾身透出一股文靜氣質,此刻正彎着嘴角看他們。
綢兒只見過她一面,知道她是祝錦最大的妹妹,卻忘了她的名字,她勉力一笑,幸虧祝錦已經站起來,“靜妹妹怎麽過來了。”他走過去,讓她坐在他方才坐的位置上。
祝靜素微微一笑,“昨夜祝織姑母過來邀我們去她家賞花,聽說城郊的杏花初初開放,我和三哥商量着要去那玩,想着二哥新婚燕爾,不知有沒有興致帶着嫂子一同去玩。”她一番話說下來,面上笑意既不增一分,也沒有減一分,只是恰到好處地維持着一如初始。綢兒偷眼看去,心裏暗服,卻也多了一個心眼。
當初她匆匆離開魯家實有難言之隐,這回若是她以祝家新媳婦的身份再回去,不知祝織夫人看到她會如何反應。她心裏犯難,不肯在此刻表态。好在祝靜素最擅長察言觀色,說完便行了個禮,“那明日我再來讨消息。妹妹先走了。”她腳步輕盈,不一會兒已經走出了院門。
“聽說以前姑娘在魯家做過女先生,方才不正惱自己沒有娘家,這回倒是有了現成的。”祝錦還不知早年她和顧家老爺,也就是他的大姑父之間有着私情,他現在是只要她不鬧不哭就萬事大吉了。
綢兒為難,“我……”
祝錦卻不等她說話,便做了決定:
“明日我們一同過去,她們若是知道了,也就不會小看你了。”
他自以為這樣是為她着想,卻不知這位綢兒姑娘早已是兩面都得罪,四面皆敵。
一行人因此就這樣浩浩蕩蕩地去魯宅做客了。這次除了顧家三姐妹,祝家的幾個小姐,祝家四公子祝缣把他的正妻劉清宛也帶了過來。這樣算下來,倒是女眷居多。這祝家和顧家的小姐少爺們俨然是把魯家當成了夏日避暑的勝地。偏偏都看不太起工匠出身的魯家。
客人到的時候,魯師正坐在落丘湖書亭裏。這些年他越發老了,兩鬓霜色。
湖白坐在他對面,端了兩杯茶,她從來沒有叫過他一聲爹,只是叫他老爺,魯師雖然沒有跟她說她的真實身份,湖白卻也隐隐知道一點,因為魯師對待她的态度實在太奇怪了。
就像現在,明明他才是長輩,坐在她對面卻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她将手裏新泡的茶端在魯師面前,“這是晨間在杏花下摘的新茶。老爺可以嘗嘗。”茶水裏正漂着一朵粉色花瓣舒展的杏花。正是當時京市流行的木樨杏花茶。魯師接過來竟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湖白垂下眉眼不語。
魯師輕輕啜了一口,杏花香裏還有陳年木樨的芳香,甜中帶綿,綿裏藏清,倒不像茶水而是甜品了。他擱下手中漆黑茶杯,“這些年,倒是讓你受苦了。”他遲疑許久才提起話頭,“以後,浣紗還要讓你多照顧了。”
“老爺這話就錯了,妹妹年底便出嫁,以後自然會有夫家照顧她。到時,恐怕我們一年到底也見不到幾面了。”湖白面不改色,靜靜地說道,魯師搖頭又搖頭,“浣紗這丫頭,未必能嫁出去。”
湖白這才擡眸,盯着面前白了半邊頭的魯師足足一秒,良久,她才在他困惑的眼神裏開口,“如果妹妹嫁不出去,我自然,會照顧她的。”她說得極慢,仿佛很吃力。她這才發覺,她從來都把這個民間第一工匠小看了。
“我已找了府中幾位老仆,又叫來本家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輩,立了張字據。等我死後,你自然就明白了。”魯師忽然悠然一嘆,他好像就在那一嘆裏又老了幾分。“老爺你……”湖白忽然雙手撐在桌沿,身子微微往前探去,魯師一動不動地讓她細看着。湖白慢慢坐回去,等她坐穩的時候,她也嘆了一聲,然後低下頭鄭重地說道:“老爺今日所說,湖白謹記在心。”
她跟着老先生學習,也看了不少醫書,雖然不知實踐,但已能做到最基本的“望聞問切”裏的“望聞”這兩步,方才觀察魯師面色與唇色,魯師患病或許已是到了膏肓地步。
若是請來名醫救治或許還可以挽救,但魯師如今這番順其自然泰然處之的态度,讓湖白也無能為力了。他這樣做自有他的道理,湖白從來不會過問別人的打算與意圖。
正如這些年魯師對祝織夫人的所作所為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插手幫助湖白是一樣的道理。湖白若是不願意,這天底下除了君王恐怕已是沒有人能夠強迫到她。
“只是湖白也有事相求老爺。”湖白忽然開口,倒讓魯師微微詫異。她視線落在書亭外面湖畔,那裏正站着一個水碧色衣裙少女,踮着腳尖朝着這邊焦急地觀望。“她是我的貼身侍女碧纨,夫人因為見她面貌姣好便想打發她出去,這深宅裏湖白除了妹妹便只有她這一個交心之人。自古男子不管內事,老爺不必開口向夫人請求,湖白只是希望到時與夫人起了争執,老爺也能不出面維護夫人。”
魯師無奈一笑,“你這是給我出了難題。”祝織夫人要是鬧起來,他再怎麽睿智也是沒轍。
“那就不是湖白能夠操心的事了。”湖白也學着他無奈一笑,這一笑又何其無辜。
不管怎樣,好戲早已在幕後準備就緒,就等着人物登場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的衣飾茶名等都是臨時胡謅的,禁不起推敲,不用較真哈~
要是魯老爺喝了這“木樨杏花茶”中毒or拉肚子,那就不關湖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