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任

卯時正前一刻,侍奉太皇太後起床的姑姑們就侯在東暖閣外。卯正的時候,上夜的姑姑朝外面比了個手勢,崔吉祥和素滿分別帶着內侍和宮女魚貫而入。衆人跪地行了早安禮,便由司寝伺候着太皇太後穿了衣服,蘅言适時捧上一杯暖熱适宜的金絲紅棗茶,見休整了一夜後容光煥發的老太太笑眯眯的坐在床邊的軟凳上,接過茶用了幾口,遞給一旁捧茶盤的小宮女,忙又拉着蘅言的手問道:“昨夜睡得可好?”

蘅言忙謝了恩:“回老祖宗的話,奴婢昨兒晚睡得挺好的,還夢見老祖宗了呢。”她跪在太皇太後腳邊,偎在她膝蓋上,笑盈盈的:“奴婢夢見何仙姑捧了仙桃送給老祖宗,老祖宗體貼我們,還賞給了我們吃呢,那桃兒,又甜又軟的,可好吃了,今兒早起來,我還在流口水呢。”

仙人祝壽,寓意富貴長壽。

喜得老太太一早起來就笑得合不攏嘴,直嚷嚷着“言丫頭這個潑猴,就是會說話,嘴巴像是抹了蜜似的”。

整個壽康宮裏都洋溢着太皇太後的笑聲,一直到巳時初的時候,皇後率後宮宮妃來給太皇太後請安,她還正抱着寵愛的渡水葫蘆貓笑:“皇後你身子可大安了?哀家瞧着你氣色像是紅潤了些。”

皇後裹着厚厚纏枝玉蘭花的立領長襖,手裏抱着三陽開泰琺琅瓷手爐,盈白的臉頰上有一絲淺淡的笑意:“多謝老祖宗擡愛,臣妾這在床上躺了半個月了,瞧着是好了。”話間又咳了幾聲:“老祖宗今兒氣色挺好的,臣妾瞧着也覺得心裏喜得慌。”

提到這個,太皇太後眯着眼笑得更歡:“還不是言丫頭那個潑猴,一大早的就惹哀家發笑,”說罷朝四周瞧了瞧,沒看見蘅言,不由得念叨着:“喲,這個潑猴呢,她主子娘來了,還不趕緊上茶?回頭仔細她的皮。”

皇後一瞧太皇太後這神色,那是疼到了骨子裏了,不由得心裏發慌,可千萬別趕走了那個又惹來了這個。蕭朝歌不過是個前朝公主,要不是萬歲爺護着,她有的是法子整她,可這個秦蘅言不一樣,人家是清清白白的官家姑娘,要是萬歲爺想着給開臉——她又長了一張肖似蕭朝歌的臉——那可就不好辦了。

素滿先端了一盤子芸豆黃和豆面饽饽,擺在太皇太後手邊,笑道:“老祖宗先嘗嘗禦膳房新上的點心,蘅言的茶正在泡呢,老祖宗忘了嗎,昨兒個交代的今兒要用天泉水煮奶↑子茶,裏面要放花生仁、紅棗、紫薯、山藥,奴婢剛瞧了,那紫薯粉磨得細細的,聞着可香呢。”

太皇太後獻寶似的朝皇後笑道:“這言丫頭就是個活寶,今兒非得要給我煮新鮮的物什喝,你瞧瞧,你們都在這等半晌了,她那兒還沒個譜呢。”話語雖嗔怪,可耐不住滿心的歡喜。

皇後越發的不安起來,以前在藩地時,老祖宗可是個巾帼女英雄,當年,先帝爺病逝,萬歲爺那時候正帶着人攻打後梁的都城洛陽呢,老祖宗硬是忍着喪子之痛,親手将兒子葬在墓地,還一邊隐瞞了消息,恐萬歲爺在前線知道了亂了軍心。後來葬了先帝爺,先帝爺的老妻思念亡夫,一病不起,老太太又料理了兒媳的喪事。一直到前方傳來後梁鳴曦帝蕭從嘉自刎太極殿的消息時,一直強忍着未曾落淚的老太太才落下了第一滴淚。

說不定真如淑妃說的,老太太上了年齡,親人又都離世了,越發的念舊了,那就可是大大不妙。

皇後斟酌了會子,試探道:“老祖宗,臣妾想着,要不趕緊讓蘅言調到建章宮去吧,沒的再出了什麽意外,讓那蕭朝歌鑽了空子可就不好了。”

太皇太後依舊如彌勒佛般笑眯眯的,邊撫着手裏的渡水葫蘆貓邊朝皇後睇了一眼:“萬事急不得,不然弄巧成拙可就不妙了,我們巴巴的給送到建章宮裏去,倒不如讓皇帝親自來要人,送的哪有自己要的香。”

這話說的雖平淡,但皇後已經臉紅了起來,像是被打了一巴掌一樣,羞赧的不知道說什麽好。

淑妃忙打圓場,朝太皇太後溫和的笑着:“這幾日太子要在宮外開府了,皇後主子忙得腳不沾地,想必是沒思慮清楚。”

老太太迷糊了一聲,“哀家記得前朝的時候太子都是住在東宮的,皇帝差人修繕一下不就成了,怎的還新建了府邸?”

“老祖宗有所不知,”淑妃長得白淨,一笑起來,更是有兩個小酒窩,瞧在太皇太後眼裏就歡喜地不得了:“咱萬歲爺說了,儲君是國之本,萬不可毀于富貴驕奢中,東宮雖好,但畢竟離內廷近,出了通順門就到東宮西苑了,怕太子爺養成了嬌驕二性。”

“子詹才不過十歲的孩子,”太皇太後嘟着嘴,不大樂意:“皇帝也真是狠得下心。”

皇後拿喜鵲登梅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嘆了口氣:“臣妾也是舍不得,可子詹不僅是我們的孩子,還是天下的儲君,若是毀于婦人之手,就對不住列祖列宗辛苦打下的江山。”

太皇太後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你能這麽想就對了。”

正說着,蘅言捧了描漆麻姑獻壽的茶盤進來,上面擱翡翠碗,蓋子扣着,瞧不見裏面是什麽東西,不過已經隐隐約約聞見裏面香甜的氣味。

太皇太後将渡水葫蘆貓遞給專門管貓的小桃,又用溫熱帕子擦了手,坐直了身子,眼巴巴等着這碗茶:“你瞅瞅,一碗茶罷了,讓你擺弄了半個時辰了,哀家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才用過早膳不久,何況,平時這個點老太太也頂多喝杯潤肺的冰糖雪梨茶或是奶茶,怎麽也扯不到餓得前胸貼後背上,蘅言知道這是太皇太後故意打趣她,也為她在皇後和宮妃面前解圍,她倒也樂得順坡而下,将茶盤遞給一旁服侍的宮女,端了翡翠碗遞給太皇太後,嬌笑着:“老祖宗這麽說我可不依,明明是老祖宗貪嘴要吃,不然我才不會忙着麽長時間呢,您瞧瞧我的手,”她将一雙小手伸到太皇太後面前,白嫩白嫩的爪子上紅了一片:“都被熱水燙到了呢。”

“來,讓哀家瞧瞧,”太皇太後将手裏的翡翠碗遞給素滿,然後拿着她的小肉爪細瞧,連連心疼着:“可憐見兒的孩兒,在掖庭那裏吃了多少苦了,你瞧瞧這指尖上的繭子,定是哪個不長眼的竟拿你使喚。”

蘅言尴尬的讓太皇太後拿着她的手瞧,可重點不對啊喂!(#`O′)她只是撒下嬌而已,真的不是說指尖的繭子-_-|||

太皇太後又橫了皇後一眼:“皇後你管着後宮,掖庭局那裏,經常有些姑子仗着年紀大些,資歷老些就欺壓小宮女,你多瞧着點。咱大邺才建國,可不許出現後梁那樣奴大欺主的事兒。就像蘅言,雖是在宮裏為宮女,可她畢竟也是順天府府尹的女兒,她姐姐,”太皇太後在宮妃裏瞄了一眼,嘀咕道:“姮嫔呢?”

皇後輕咳了一聲:“姮嫔昨兒晚上侍寝,這會子身子不大舒服,已經告了假了。”

太皇太後也沒太在意,又接着說道:“姮嫔和蘅言都是秦府尹的閨女,雖蘅言是個宮女,可到了年齡也是要放出宮許給個好人家的,怎能就在宮裏白白被欺負?沒的傳了出去,說咱大邺和後梁一樣,九千宮女十萬太監都當畜生一樣對待。皇後啊,你身子不好,這事……”

皇後忙跪了下去,低着頭,發髻上的血紅色珠子顫巍巍的垂在臉龐:“臣妾知錯了。”

“好了,起來吧。”太皇太後将蘅言拉到身邊,親自端了翡翠碗,拿勺子攪了攪,細細品了一口,贊賞不已:“可真是好東西。”從頭發上摸了個金镂空鑲珠扁方遞給蘅言:“姮嫔在宮裏三四年了,哀家一直不喜歡,不過這次她舉薦你來哀家身邊,哀家覺得這事做得不錯,素丫頭,”又朝素滿道:“将前兒莊太妃送來的那枚百子榴花玉如意送到绛珠殿,賞給姮嫔。”

蘅言拿着那枚金镂空鑲珠扁方不知所措,苦兮兮得:“老祖宗,這扁方奴婢用不着啊,而且太貴重了,奴婢可不敢要。”

“這是為何?”

“萬一,萬一丢了,奴婢,奴婢的小命可就不保了。奴婢要是收了,以後可不得天天想着它念着它,那不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麽,多不劃算啊,”她将扁方又遞給太皇太後:“最主要的是,能想辦法讓老祖宗開心,老祖宗平時對我們多笑笑,奴婢就覺得比賞奴婢金山銀山都開心呢。”

這話說得多好啊,瞅瞅多貼心的小棉襖,要是是那養不熟的白眼狼,一心就想着哪天爬上皇帝的床,晉了位得了賞,再想着将擋在面前争寵的一衆人都害個幹淨,她才不敢将這樣的人放在皇帝身邊貼身伺候呢。太皇太後将她攬在懷裏,心肝寶貝的叫着。

蘅言暗暗為自己捏了把汗,第一天上任,還好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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