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癡情(捉)
皇帝将一摞折子批改完,差不多到了酉時末。常滿壽伺候着用了一盞燕窩火腿鴨絲湯,敬事房的小蘇拉趙牧就捧着綠頭簽進來了。
皇帝眸色深沉,薄涼的指頭從綠頭簽上劃過。綠頭簽湛青幽碧,整整齊齊的碼在朱紅填漆梨花木盤裏。皇帝手指上帶着瑩潤的翡翠扳指,與幽碧湛青的綠頭簽融成一眼望不到底的色彩。翡翠扳指蹭過綠頭簽“刺啦”一聲響,不遠處的九龍鎏金九龍騰雲銅漏“嘀嗒”落下一滴水,已是戌時初。
皇帝興趣索然的靠在了官椅上。
常滿壽朝趙牧擺手,讓他退下,琢磨了會兒,說道:“主子爺,寶親王這會兒還在承露臺下跪着呢。”
皇帝正翻着手邊的《帝範》,聞言眼皮子都沒擡,“他愛跪就讓他跪着。”
常滿壽直嘆氣!你說這不是作孽麽,寶親王怎麽就一根筋擰到底非要那蕭朝歌了?咱大邺朝的鐵帽子親王,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非得要個殘花敗柳,這不是作踐自己個麽!他一個沒嘴的茶壺,都知道什麽叫做“寧可凍着,也不穿別人的破褲子”的道理!
眼瞧着時辰差不多了,永巷裏的甩鞭聲已經響過,各宮馬上就要下鑰了。常滿壽琢磨着,今兒個言姑娘身子不大好,萬歲爺也準了不讓她上夜,那萬歲爺要是還歇在體順堂,不就沒人整理床鋪了麽?這麽以來,體順堂是歇不成了。萬歲爺又沒翻牌子,難不成——今晚打算在稍間裏過夜?
中間又換了一回茶,皇帝将一本子《帝範》翻了個大概。身後赤金九龍繞足燭臺上,燃着禦制的龍燭,大約是近子夜的緣故,“噼啪”爆了聲響。皇帝被驚了神,眼前字跡模糊起來,漸漸的浮現出了蕭朝歌的臉,但又不像是蕭朝歌,他凝眸仔細去瞧,晃了晃身子,沉吟了半晌。
皇帝起了身,出了無倦齋,穿過穿堂,到體順堂門口時,停了步子。雪沫子紛紛揚揚的,穿堂裏西北風呼號而過,卷起半空中的雪花直直打到人臉上。皇帝咳了一聲,折身去了稍間。
常滿壽趕緊将周遭的人都遣散了去,自己披着厚鬥篷窩在廊子底下打盹。
皇帝進了稍間,掀了蓮青色的暗紋錦帳進去。稍間裏點着安神的沉水香,有點子幽寂。皇帝不大耐煩這個氣味,自打進了門就滿臉不悅。
那菜肴裏的安神藥想必是效果極佳,此時那個小姑娘正抱着個蓮青色歲寒三友的抱枕,趴在床上歇着。屋子裏的地龍燃得夠熱,想必是熱到了,搭在身上的錦被退到了腰窩處,大半個背都裸露在空氣裏。
皇帝的目光剎然變得有些飄忽了。他悄步走到拔步床前,四下裏瞧了瞧,見那瓶子紫玉膏還在遠處,就順手拿起,挖了豆子大的一塊而,抹在她手臂上的勒痕處。
蘅言正在夢裏——自打入了建章宮總是喜歡做夢,她想着,這大約是有機會回到自己所在的地方的征兆——夢中自己個正赤身裸體的趴在鐵板子上,幾乎要成了鐵板燒。她急得夢裏面大哭,但一個救她的人都沒有。正當她以為自己或許會一命嗚呼在“鐵板燒”上時,背上忽然來了一陣甘霖,冰涼涼的,可真是舒服。別人都是聞香尋梅,到了她這兒,卻是得涼求源。
蘅言朝皇帝跟前兒擠了擠。
皇帝起身退了衣物,側身躺在她跟前。
眼前佳人秀發垂散,滿頭青絲鋪滿了床榻之上的空間。再往下瞧,能瞧見佳人的美背和半遮半掩的玉峰。
皇帝不自覺的喉結動了幾動,伸手将她攬在懷裏。
蘅言有所察覺,但迷迷糊糊中,又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兒。她覺得身邊兒好像有個火盆子似的,挨着可真是難受。蘅言朝裏面躲了躲,避開那個火盆子一樣的東西,迷迷糊糊着抗議:“熱死了,雨燕,你怎麽弄個火盆子在這燒着?趕緊撤了,沒的一會兒出去着了涼。”
皇帝的手正巧擱在她腰間。
蘅言傍晚謝了恩用過飯後,在屋子裏散了會兒步,就直接歪在床上睡了。腰臀處的傷勢還沒好,穿着衣服摩擦着,疼得厲害。她便脫了個精光歇着。
皇帝的手順着她右腰側的曲線往上慢悠悠滑動,薄涼的唇竟吻在了她肩背的那顆痣上。半個身子壓着她,蘅言只覺得喘不過氣來。
她自睡夢中驚醒,見皇帝半壓着自己在啃噬,一時間,又驚又惱,結結巴巴的,除了一句“萬歲爺……你……”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皇帝正耕耘的“啧啧”有聲,猛不防被人給打攪了,可真是天公不做美!
皇帝理直氣壯的訓斥她:“朕的床鋪沒有人打理,大冬天的,還下着大雪,你想凍死朕不成?”
蘅言是從來沒想這個問題。皇帝是主子,她是個奴才。內廷裏九千九百九十九所房子,哪處不能歇着?
“萬歲爺,奴婢真的是求您了,您饒了奴婢吧。奴婢是個粗人,當不起萬歲爺的厚愛。”
她哭得梨花帶雨,抱着胸跪趴在床上。皇帝支着頭瞧她,只見她渾身顫抖,聲音都要啞了。想起下午他偶然聽到她對秦姮妩說的那些話,陷入了疑惑中: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秦蘅言?也或者說,這姑娘是個千面狐?
這麽哭下去不是辦法。
皇帝伸手将她按在懷裏,輕聲安慰她:“睡吧,朕不動你。”見她仍舊一副誓死抵抗的表情,皇帝多了幾絲耐心:“沒有誰會記檔,朕今夜歇在體順堂,你誰也沒瞧見,這樣可好?”
那股子困意又席卷來了,蘅言漸漸地有點兒堅持不住,最後強撐着結結巴巴說道:“君無戲言,萬歲爺不要耍奴婢。”
第二天,蘅言醒來的時候,皇帝早走了。她歇了一晚上,又用了靈丹妙藥,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蘅言便想着去跟皇帝讨個恩旨,前往壽康宮裏向太皇太後謝恩。
穿衣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頭天晚上穿的肚兜找不到了。
“奇了怪了,明明昨晚睡前順手放到床頭的那個箱籠上了,怎麽就找不到了?”蘅言自言自語的在稍間裏翻箱倒櫃的找了大半個上午,皇帝在外朝的政事都要處理完了,她還沒找到呢。
倒不是說這肚兜做工多麽精巧,關鍵是這肚兜是女兒家的私物,落到別人手裏,那可不得名聲掃地?
她琢磨了半晌,也沒想到究竟誰将她的肚兜拿走了。不得已,另換了個月白色的純色肚兜,急忙忙去了無倦齋候着萬歲爺。
剛過了穿堂,就遠遠瞧見雪地裏頭跪着個雪人兒。走進了瞧,蘅言驚得差點滑倒。那地上跪着的,不是寶親王是誰?
她見寶親王是吓得魂飛魄散,胸口結結實實挨得那一腳似隐隐約約還疼着。
寶親王見她,立馬站了起來,恨不得再給她一腳。
“說,朝歌在哪?”寶親王惡狠狠的掐着她的脖子,手勁兒越來越發,似乎随時都能将那藕段子般的小脖子給掐斷了。
蘅言憋得無法呼吸,雙腿直打軟。雙手扣在寶親王手臂上,企圖他能夠繞過自己一次。
可寶親王卻像是瘋魔了一般,惡狠狠的罵她:“不要臉的小賤人,頂着朝歌的臉勾引萬歲爺,本王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不要臉的女人,就算是本王軍中的軍妓,也比你要臉一點兒!”他伸了舌頭在蘅言臉頰上舔了一口,“啧啧”贊道:“怪不得萬歲爺當寶疼呢,味道就是不錯,就是不知道真正吃起來,味道如何呢?”
蘅言臉色漲得通紅,活了這麽大,幾時被人這般羞辱過?她咬着唇,瞪了寶親王一眼,迅速從頭上拔下一根素銀釵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準确的在寶親王臉頰上劃了一道子。
寶親王吃痛,猛地松開手。
蘅言軟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
寶親王伸手往她臉上掴去,卻被及時趕來的常滿壽攔了下來。常滿壽跪在地上抱着寶親王的腿,用盡了勁頭勸他:“王爺你這是做什麽?這是建章宮,你想以下犯上不成?得了,您吶,甭在這兒耗着了,朝歌姑娘不願意見你,早就走了。“
然而,一個奴才如何攔得住兵戎在身的親王?
寶親王伸腿将常滿壽踢開去,那一腳踢得常滿壽當場吐了口血。
“來人!”身後冷冽的聲音隔着穿堂傳來,皇帝負手走來,毫不帶感情的吩咐禦林軍:“将寶親王壓入大牢。”
寶親王一蹦三尺高,
“皇兄,從小到大,不論發生什麽事兒,你都寵着我愛着我守護着我,可我已經長大了,為什麽你還要管我的事兒?”
蘅言捂着胸口站了起來,靠在廊子邊上, 白了寶親王一眼,送了他倆字:癡(bai)情(chi)。
皇帝顏色沉重,冷冷說:“将他送到壽康宮去,朕一會兒就過去。”
轉眼瞧見一臉委屈的蘅言,張了張嘴想勸她,但一時又無話可說。倒是蘅言,皺眉問皇帝:“萬歲爺,既然你不喜歡蕭朝歌,為什麽又不讓給寶親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