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肚兜
自打蕭朝歌到了建章宮後,蘅言的小日子過得那叫一個活色生香,自由自在。
鋪床疊被的事兒有人搶着幹,幫皇帝更衣的事兒有人搶着幹,甚至是偶爾皇帝夜裏要點兒茶喝,都有人準備的好好兒的,熱乎又不燙嘴的茶水,放在茶吊子裏頭溫着,等到皇帝要喝的時候,從茶吊子裏取出來遞上,多體貼的司衾姑姑。
蘅言自愧弗如。
就連常滿壽也笑道:“朝歌姑娘對咱主子爺真是盡心盡力。”
蘅言打趣他:“谙達可得好好捂着,指不定哪天就得叫上一聲小主呢!”
常滿壽心道這姑娘真是個心比海寬的主兒。在萬歲爺跟前兒伺候,多麽難得的榮耀,眼瞧着都被人擠兌得快要見不到萬歲爺了,她還能沒事兒人一樣打趣自己。她不上心倒好,那兒還有個有怒氣沒處發的主兒呢。眼瞧着春闱就到了,禮部上報的折子堆成堆兒,那位主兒還能一個時辰問三四回“小言呢”,這可真是遭罪不是?
“我說言姑娘呀,”常滿壽這會兒是奉了皇帝的話來探個虛實,将蘅言堵在屋子裏悄聲問她:“你身為司寝,幫主子爺更衣、拉帳子這活兒可都得你做。可你瞧瞧眼前兒這事兒,你都被擠兌得成天見不着主子爺了,你心裏面兒不着急?”
蘅言奇道:“谙達這話我就不愛聽了,自古以來都是‘能者多勞’,朝歌姑娘伺候的那是一千個一萬個好,我總不能跟她搶吧。再者說了,朝歌姑娘是咱主子爺親自要到跟前兒的,甭說她如今幹的不錯了,就是幹得有點兒岔子,你我也不能說什麽不是?”
常滿壽急得直跳腳:“我的言姑娘哎,你說說這宮裏面兒誰不想着能在主子爺跟前兒多服侍些時候?言姑娘喲,聽咱家的話,多在主子爺跟前兒伺候着點兒,對你呀,沒壞處。”
蘅言将常滿壽往外推:“谙達這話就不對了,人家朝歌姑娘伺候得好好的,我腆着一張臉往前湊,這不白白惹萬歲爺鬧心麽?谙達要真是為主子爺好,倒不如多捂着點兒朝歌姑娘,瞧瞧她平時的吃穿用度可委屈了不?一個人呆在稍間兒裏寂寞不?要不要給撥個使喚的小宮女伺候着?還有啊,”蘅言小聲嘀咕道:“她在禦前行走的時候,萬不能讓她拿尖銳的物什,平時不小心碰碎了的杯杯盞盞的,趕緊的讓人給收拾了……”
常滿壽何等聰明的奴才!蘅言這麽一說,他立馬就琢磨透了,忙笑道:“還是咱言姑娘對主子爺上心。”
常滿壽前腳剛走,那邊兒皇後宮裏的馮保全就來請蘅言了:“主子娘娘說,前幾日二月二宮裏面忙夠了,今兒個在朝陽宮裏設個小家宴宴請衆位小主。這不,言姑姑面子夠大,主子娘娘特地吩咐了讓咱家來請言姑姑一道去。”
蘅言不敢推辭,忙墩身謝了恩:“奴婢馬上就去。”
“那咱家就先去朝歌姑娘那兒傳話兒了,言姑姑收拾收拾趕緊過去吧,小主們都到齊了。”
蘅言心道壞事兒了。
連蕭朝歌也要請去,這八成是一場鴻門宴了。她心下着急,可又不能不去。算了,她安慰着自己,這段時間出盡風頭的是蕭朝歌,說不定皇後主要是為了叫上蕭朝歌,自己是個捎帶而已。
這麽一想,倒也心安了,樂呵呵的去了朝陽宮裏。
到了地方,按規矩請了安後,蘅言就安安順順的站在一旁候着了。
皇帝禦極到今春才不過十年,後宮并不是十分充裕,除了中宮,也就只有董貴妃,淑妃,娴妃,如貴嫔,姮貴嫔,令嫔和兩位叫不上名號兒的美人。中宮出太子,董貴妃有大公主,淑妃出二皇子,姮貴嫔六宮獨寵,這幾位蘅言倒還識得,其他的幾位小主就不大認得了。
皇後賞了位子,讓上了茶點,衆人輪番表示了對蘅言“失寵”的慰問後,那邊就傳了蕭朝歌觐見。
殿裏面兒的嬉笑聲立馬弱了幾分。
這才是正主兒上場時的氣場嘛!蘅言無不感慨,不聞其人但聽其聲便已心魂為之震撼,不愧是引得後宮一衆女人側目的“萬歲爺的心肝兒寶貝”。
今兒個的蕭朝歌可謂是盛裝前來:一身青地纏枝玉蘭花的立領斜襟薄襖,下穿同色八福湘裙,松松挽了堕馬髻,因不能帶釵環,只用珠花和時令的鮮花纏住,亭亭玉立的站在正中間,袅袅婷婷的行了禮。
這通身氣派,這薄施粉黛便令百花為之失色的豔色,估摸着也只有盛寵的秦姮妩能與之相較了。
她得意洋洋的瞥了蘅言一眼,便垂手立在皇後身側了。
蘅言眼皮子“嚯嚯”跳得厲害,心裏頭也撲騰撲騰的。按理說,皇後不是最不喜蕭朝歌麽,怎麽瞧着眼下這陣勢倒像是那二人聯手了?
人來齊全了,該辦正事兒啦。
皇後朝蘅言笑了笑,很是溫和,亦很是大度賢淑:“本宮昨兒個得了件東西,心下頗為震驚,想着趁今兒的家宴,讓諸位妹妹瞧瞧,沒的本宮辱沒了萬歲爺跟前兒的司寝姑姑,那可就是本宮的不是了。”
蘅言心道不妙,擡眼去瞧姮妩,後者也是一臉迷茫。
有小宮女捧了個朱紅色漆雕圓托盤進來,也不知托盤裏放着什麽,上面還用娟白錦帕遮住了。
皇後讓遞給蘅言瞧:“昨兒個萬歲爺跟前兒管茶水的張六福來求本宮賞個恩典,說是同個小宮女私定了終身,想結個對食,求本宮成全。咱大邺對宮人向來寬厚,內侍和宮女結成菜戶的并不稀奇。本宮想着那張六福在萬歲爺跟前兒伺候也算盡心盡力,就有意成全。但沒想到他說的這宮女,卻是萬歲爺跟前兒正當寵的司寝姑姑,本宮一時拿不準主意,只得——”
蘅言直愣愣的跪在了地上。
皇後這簡直就是鬼話連篇,血口噴人。
什麽張六福!她秦蘅言好歹也是秦府尹的庶女吧,再不濟出了宮也能嫁個小門小戶當個正妻,自己究竟有多寂寞了,居然同一個沒嘴的茶壺私定終身?
蘅言冷冷清清的回了皇後的話:“想必是主子弄錯了吧,奴婢同那張六福也不過就見了幾次面,哪裏就私定了終身?”
皇後笑笑,皺眉表示無奈:“本宮起初也是這麽想的,咱言姑姑是什麽人?萬歲爺心肝兒一樣疼着的司寝姑姑,怎能就瞧上茶水上一個燒火的小太監?這不作踐人麽!可是呀,那張六福卻說,你們已經有了定情信物,這——本宮是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了。玉滟,”皇後吩咐道:“将那肚兜給蘅言瞧瞧,看是不是那張六福故意誣蔑她的。”
玉滟捧了托盤過來,雙手遞給蘅言。
蘅言還勉強算是鎮定的掀開那方娟白錦帕,只瞧了一眼,就心涼如水。
上次她被慎刑司打了幾板子,被皇帝纏着上藥的時候,将肚兜給解了。她記得當時随手放到箱籠上,第二天起來就找不到了。她向來是個馬大哈,後來發生的事兒實在是不少,她倒是将這事兒給忘了。
宮裏面兒有規定,但凡是宮女穿戴,大到外披的鬥篷,小到肚兜亵褲,在廣儲司都有記檔,損了壞了都得上報。她自調到禦前,整日煩心事兒不少,還得應對皇帝時不時的捉弄,自己衣物上就不甚上心,向來是雨燕幫她打理。
但就這麽一疏忽,就出了岔子。
蘅言伏地請罪:“回主子娘娘,這肚兜确實是奴婢的,只不過是前些日子奴婢丢了的,并非是奴婢送給誰人做了定情信物。”
女兒家的肚兜是那樣隐秘的私物,誰沒事兒白白将肚兜給人家呀。起先皇後說的時候,在座的都還不信。聽蘅言這麽一承認,不信的也信了。
皇後猶疑不定:“本宮也想着咱言姑姑這花容月貌,哪兒是個小內侍配得上的?可這肚兜即是言姑姑的,本宮就不得不重新審量了。”皇後眼底笑意盈盈,大有自得之色:“你說這肚兜是你丢失的,可有上廣儲司記檔?”
蘅言臉色慘白,咬唇搖了搖頭。
“那——”皇後有些為難:“既無記檔,本宮委實是不知道該如何辦了。”
淑妃婉轉而笑,似是無意又似是有意提點:“前朝的時候,不是有公主同東廠督主成了好事兒的麽?這世間情/事,若真是相愛了,又何須顧忌身份不身份的?”
董貴妃也說是:“蘿蔔白菜各有所愛,沒準言姑娘同張六福是真看對眼兒了,娘娘這橫加阻攔,可就是有心拆人姻緣了。”
皇後得了準話兒,心裏面兒實在是忒安生了點兒。朝身邊的蕭朝歌點頭示意,心道諒你秦蘅言再得萬歲爺歡心,如今出了這麽一件糟心事兒,萬歲爺哪兒還會将你放在心上?人吶,活明白點兒。
“蘅言吶,起來吧,”皇後在蕭朝歌的攙扶下,一步一步搖曳身姿的走到蘅言跟前兒,伸手去扶她:“總算是在萬歲爺跟前兒服侍過一場,本宮也不能虧待你,待過了春闱,本宮會親自跟萬歲爺請旨,好好賞賜賞賜你們。”
蕭朝歌一雙媚眼豔光四溢,豔紅的丹蔻托着皇後的手臂,以勝利者的姿态朝蘅言寬和的笑:“言妹妹可真是好福氣。”
一頓飯也不知道怎麽吃完的,臨出朝陽宮的時候,還瞧見蕭朝歌笑得歡愉的偎在皇後身邊兒說話。
“蘅言,”秦姮妩叫住了失魂落魄往建章宮走的蘅言,皺眉說道:“去找萬歲爺吧,如今也只有主子爺能救你了。蕭朝歌倒不是個沒腦子的主兒,之前我以為穩住皇後就好,沒成想,那蕭朝歌倒是有兩把刷子,以後可得上點兒心了。”
蘅言自嘲的搖頭:“不必了,萬歲爺有新寵在跟前兒,是不會為了我這麽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大動幹戈的。”
“那倒不見得,”姮妩橫了她一眼,“這些日子萬歲爺一直都是召我侍寝,每回侍寝,你知道他情動之時,叫的什麽麽?”
蘅言臉色大紅:“這種閨房之事兒,我怎麽知道。”
姮妩緊了緊鬥篷,自嘲的笑笑:“哪怕他身下的人是我,情動之時,他叫的,從來都是‘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