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撞破
瞧着蘅言一步三搖的走了,姮妩身邊兒的玉瑩小聲嘀咕道:“萬歲爺怎麽能這樣對小主?小主侍寝,他竟然叫着言姑姑的名兒。”
姮妩搖頭道:“你當主子爺是什麽樣的人?主子爺心性深,從不做沒把握的事兒,他就算心裏面兒對蘅言再愛的刻骨,也不會随随便便就說出來。他既然愛她,就想要許她一個安穩的世界,在他不能保證她活得無憂無慮時,哪怕是愛到心動神傷,萬歲爺也不會說一個字兒。”
玉瑩有點兒不大明白:“那小主将才為什麽要跟言姑姑說那話?”
“蘅言是個直腸子,要是開了臉晉了位分,在這深宮內院裏,她活不下去。她就像是海東青一樣,适合她的地兒是廣袤的天空,而不是這方囚籠。将才我說那話,不過是讓她以後遠着萬歲爺,好好挨到出宮,許個好人家,這輩子安安順順的就好了。別像我,這輩子就得這麽熬着了。”
“可,小主怎麽知道主子爺對言姑姑上心了?”
“因為我是個女人啊,”姮妩有點子自嘲,倒是沒想到自己竟能說出這話來:“我不過是個對一個男人愛而不得的女人。但凡是這樣的女人,她格外的敏感。從前的萬歲爺,就像是挂在廟宇裏供後世瞻仰的畫像,威嚴肅穆。如今在他身邊兒,你都能感觸到點兒煙火氣兒了。你瞧瞧如今我是六宮獨寵,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恩寵有多大呢。實則呢,萬歲爺近來召我侍寝,幾乎從不碰我。你倒是為什麽?”
玉瑩“呀”了一聲:“……可這真是苦了小主了,虧得小主處處為言姑姑着想,她還處處擠兌你,可真是……”
“啧!”姮妩剎那間就冷了臉:“誰說我為她着想了?不過是我得不到的東西,她秦蘅言也甭想得到!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我決不允許自己在她面前有一絲一毫的跌份兒掉面子,哪怕是帝王恩寵也一樣。”
玉瑩吐吐舌頭,不敢再接話,見主仆倆都出了朝陽宮了,這才問道:“小主可是要回绛珠殿了?”
“不,”姮妩靜了會兒,說道:“去老祖宗那兒。”
秦姮妩那沒影兒的一句話,弄得蘅言心神大亂,也顧不得辨別這話究竟是真還是假了,只惶惶不安的回了建章宮,琢磨着張六福這事兒該怎麽查出來。
而皇帝麽——
她原本想着,皇帝是那麽好的一個人,長得養眼不說,文韬武略,琴棋書畫詩酒茶無一不通,真可謂是千古第一人。要是能有個這樣的人在身邊兒,那莫名的穿到這個時空,倒也沒什麽虧得了。
那個時候,她是有點兒心動的。
可那晚皇帝那麽急急的想要了她,她開始懷疑,徘徊,甚至是抗拒,打心裏面兒抵觸這麽個人。從那晚起,她有點兒迷茫,也有點兒遠着皇帝。
今兒個再聽秦姮妩這麽一說,那股子迷茫頓時消失了:合着皇帝不過是懷了這麽一個龌龊心思。
她琢磨着,萬歲爺如今不過是沒得到她才對她這麽上心,等到得到了,還不是像破抹布一樣的扔掉?她自己有幾斤幾兩還是有點子覺悟的:一不貌賽西施,二不才比易安,三又不溫柔賢惠,放着才貌雙全的秦姮妩溫柔賢惠的皇後不喜歡,皇帝豈會就對她有了真心?自古帝王多薄情,她這倦怠性子,還是留着出宮相夫教子吧。
叫她這麽一琢磨,覺得心裏面兒放下一大樁子事兒似的,渾身舒坦。
到了建章宮,剛過雙鳳闕,就見常滿壽抱了拂塵在那兒不停的走到。蘅言覺得有趣,笑道:“谙達這是怎麽了?”
常滿壽瞧見她,忙像是瞧見救星一樣迎了上來:“哎,小姑奶奶哎,您可回了,再晚會兒,就該出人命了。”
蘅言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着頭,沒大明白這話:“谙達您慢點兒說。”
“午膳後主子爺去西圍房找你——”
“今兒個主子娘娘賞了膳,我去那兒了,這事兒主子爺知道啊。”
常滿壽瞥了她一眼:“甭打斷咱家的話。主子爺去西圍房找你房裏的那幅畫兒,就是上次主子爺賞給你的那幅璇玑圖,也沒通傳就去了。可巧了,瞧見雨燕那丫頭在翻騰你的箱籠,正準備往箱籠裏擱腌臜東西呢。”
蘅言恍惚了會兒:“果真是她啊。”
“什麽果真是她?”常滿壽拽着蘅言往無倦齋走:“這會兒主子爺正帶了她在無倦齋問話,已經打過一回了,那丫頭也是個血性的,都見血了,還死鴨子嘴硬,什麽也不肯說。”
蘅言大致鬧明白今兒個這出戲演得是哪兒出了。
先是讓雨燕拿了她的肚兜給張六福,再趁她不在的時候,将張六福的東西扔在她的箱籠裏,這麽一來,那邊張六福一口咬定同她有私情,她就是有一千張嘴也說不清楚了。
蘅言只覺得一身冷汗。
從前只覺得後宮裏面兒那些女人不過是争寵鬥豔,為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争争吵吵,現在想想啊,後宮這種地兒,可真是不見硝煙的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行走的每一步,就像那棋盤子似的,一着不慎滿盤皆輸。
可真不是人呆的地兒。
蘅言到無倦齋的時候,雨燕已經遍體鱗傷的,出氣多進氣少了。她瞧見蘅言進來,倒還虛弱的求了蘅言幾聲,意思是蘅言能在皇帝跟前兒美言幾句,饒她一條小命。
蘅言低頭站在一旁,一言不發。
常滿壽可真是個好奴才,怪不得能坐上禦前大總管的位子。見蘅言這神色,忙不疊的叫人将雨燕拉了出去,又很有眼色的将一衆閑雜人等都給攆了出去。
蘅言依舊原地站着。
皇帝歪着頭瞧她,星目中是風雨欲來的暴怒。
瞧她這神态,要不是他今兒個撞破了那個小宮女的事兒,那皇後拿捏她的事兒,她倒是打點兒瞞下來了!呵!他對她的心思可真是像那司馬昭之心了,她居然全然不明白!這算什麽?他一個人在那裏費盡心思的想着該如何安置她,她倒好,沒心沒肺,該怎麽着還怎麽着!
“秦蘅言!”皇帝冷不丁的開口,怒氣沖天的樣子。
蘅言無聲嘆息,往前走了幾步,跪在皇帝跟前兒等他吩咐或是訓斥。
她低着頭,瞧不見皇帝的神色,只能聽見耳邊粗重的喘息聲,似是在極力壓制內心的憤恨。半晌兒,皇帝才幽幽開口:“朕渴了。”
蘅言:“……”
蘅言忙起身奉茶。禦用的描金海晏河清碗,盛着廬山雲霧茶,纖纖玉手捧着,多麽賞心悅目的一幅畫。
皇帝不接茶,直愣愣的盯着她瞧,那眼神,可真是糾結死了。蘅言渾身發憷,穩穩當當的捧着茶盞,不敢動。
皇帝猝然伸出一只手來,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咬牙恨齒的說了一句:“你就那麽不相信朕?”
“萬歲爺——”蘅言有點兒跟不上他的步調了,怎麽從渴了就到了不相信他?
皇帝瞧着她,平靜的眼神,臉上有焦急惶恐的神色,卻獨獨沒有見到他而有的心安。
“你竟從未信過朕!”皇帝又用了幾分力,一把擒住她的下颚,迫使她與他相視。四目相對,能瞧見皇帝眼底狂風肆虐般的怒意。那怒意就自他眼底溢出,蔓延至全身。
心底的恐懼也随着這股怒意游走在血脈裏,帶到四肢百骸。手腕被抓的生疼,沒有一絲力氣。描金海晏河清的茶碗“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蘅言惶然請罪:“奴婢該——”
“死”字兒還沒說出口,皇帝就乍然發力,将她拉到了懷裏。帶着憤怒的吻落在唇上,簡直是疼死了,可真遭罪。
這個吻,既覺得懸了那麽久的心終于能安定下來了,又覺得另一種對未來不可預知的恐懼油然而生。蘅言能聽見心裏面兒“撲騰撲騰”跳得厲害,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兒了。耳邊兒就聽見皇帝輕笑聲:“傻姑娘,你忘了呼吸。”
蘅言的臉“騰”的一下子全紅了,好似血液全都沖上臉去了。可真是丢死個人了!她撲到皇帝懷裏,再不肯擡頭。
皇帝輕嘆了一聲,緊緊攬着她:“朕說過,只要有朕在,就不會有人有那個狗膽子欺負你。不論有什麽事兒,只需告訴朕,有朕護着你,還能讓你委屈了不成?”
蘅言在他懷裏“唔”了一聲。
常滿壽很懂顏色的進來回話兒。
蘅言掙紮着要起身,卻被皇帝用力按在懷裏動彈不得。
常滿壽笑笑,心道這姑娘可真是苦盡甘來了。
“回萬歲爺,查清了,剛才朝陽宮裏的小德張來回話了,說是張六福那個兔崽子不知道從何處拿了言姑娘的肚兜,去求主子娘娘賞個恩典,将言姑姑賜給他——主子娘娘已然允了。”
皇帝怒極反笑:“皇後可真是朕的好皇後!”
再提起這事兒,蘅言唯覺得心中酸澀得難受:“那天萬歲爺給奴婢上藥後,奴婢記得将肚兜擱在箱籠上了,第二天起來後發現哪兒都找不到,之後因事兒太多,奴婢一時疏忽,将這茬兒給忘了,誰知道竟然——”
“去廣儲司,将蘅言的穿戴記檔給改了,然後——”他微微出神,眼底深處有細碎破裂的光芒流轉:“将那件肚兜記到蕭朝歌的穿戴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