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還是老祖宗這兒熱鬧。”皇帝龍行虎步的走向前來,繞過皇後衆人,伸手拉起蘅言,同坐在了太皇太後下首。
太皇太後心道,瞧瞧這架勢,阖宮妃嫔在那兒,他都當沒瞧見一樣,就這一個,巴心巴肺的心疼着。大邺的國母還在那兒跪着呢,他就将這個拉到身邊兒坐下了。這都快趕上平起平坐了,可真是為了她,連祖宗規矩都不顧了!
這秦蘅言吶,可真是留不得了。
只是可惜了這姑娘,懂事兒,明理,可偏偏命不由己入了這深宮內院,又偏偏因那機緣像了那亡國公主到了禦前。
不過可惜歸可惜,再可惜也不能誤了皇帝,更不能誤了大邺的江山。
太皇太後既起了這心思,那對蘅言的憐惜也就淡了。
“起吧,”太皇太後朝皇後擺了擺手:“你們主子爺如今魂兒都沒了,還指望他叫起?”
蘅言只覺得自己如墜冰窟,骨頭縫裏頭都灌了冰渣子,可真是從裏往外都透着寒氣。去往建章宮前,太皇太後說,有什麽事兒都甭怕,有她在呢。而今她卻說,萬歲爺魂兒都丢了。
譬如說皇後主子吧,在掖庭的時候,她說的好好兒的,四年前就瞧着她長得像那亡國公主,怕萬歲爺将她當那亡國公主的影子了,為她好,所以給弄到掖庭了。而今呢,萬歲爺為了那亡國公主同自己個親兄弟弄個兄弟阋牆。所以呀,又想起她來,想着她比那亡國公主要好多了,所以皇後主子求她到萬歲爺跟前,能将萬歲爺一顆心給撈回來就好。可後來呢,她才一剛到萬歲爺跟前,皇後瞧着她就像瞧幾輩子仇人似的。可真是不管怎麽說,都是皇後的理兒!
然後是太皇太後吧,起先對她多好,這一遇到萬歲爺對她上了心,立馬就變了臉。
她總全是看清楚了。
萬歲爺之于這群女人,就如同男神之于她。她從前迷戀男神,覺得那男神只可遠觀不可亵渎,有人YY男神的CP,她就厭那CP。
萬歲爺就是這樣,不論是太皇太後也好,皇後也好,總是覺得只能你掏着心窩子對萬歲爺好,不能萬歲爺對你好。他要是對你好了,得了,你立馬成了公敵了。
蘅言也是個倔脾氣。
她不覺得自己個哪兒錯了。
是,她愛身邊的這個男人,心不由己的就喜歡上他了,她有什麽辦法?要是永遠呆在掖庭局,永遠遠着,她能喜歡上麽?
不說別的,就從前掖庭裏的那個月靈,也不過就曾遠遠的瞧了萬歲爺一眼,那就擱在心上了,朝思暮想的。
你說他這樣的人,打下江山的開國帝王,樣貌那可真是他說第二可沒人敢說第一了。能文能武,描得一手好丹青。夏侯氏的男子,樣貌堂堂不說,按照太皇太後給她講的,那是打小琴棋書畫詩酒茶是必須課,樣樣精。這是打祖上傳下的祖訓,哪個夏侯家嫡長子不這麽養着?
這且不說。
就說她在禦前的那些日子,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上的心,上心之後就當寶貝一樣寵着。就是那貓兒,養久了還黏着主人呢,何況是她這樣異世穿越的孤魂!
就那麽喜歡上了,一顆心在他身上了。
不該有的劫,入骨的毒,能說斷了就斷了?
她們上位之人,只一味的按着自己的心思左右別人的生活,可有沒有人問問她想要什麽?當初要她去禦前伺候的時候,誰問過她願不願意?
眼前這九五至尊是她搶來的男人,不管是她耍詭計也好,勾引也罷,反正是她好不容易搶來,這會兒,甭說是太皇太後了,就是天王老子要她放手,她也不放!憑什麽呀!
蘅言下意識的反握住皇帝的手,緊緊的握住。能感觸到他手心的濕熱,才将一顆寒透了的心慢慢暖回來。
皇帝淡淡笑了,不動聲色的拍了拍她的手,讓她安心,有他在呢,擔心什麽?
皇帝道:“老祖宗近來念佛,心是越發的善了。皇後跪在地上不過些許時候,老祖宗可就心疼了?”
太皇太後皺着眉瞧皇帝緊緊握住蘅言的那只手,越發覺得這是個媚主的狐貍精,比那蕭朝歌更甚。再說話時,語氣也更是不善了:“皇帝,”她道:“你可記得你皇考曾同你說過什麽?”
皇帝微微一笑,握着蘅言的手又緊了幾分:“皇考同孫兒說過的話太多,不知道老祖宗提的是哪一樁?是為帝之範還是為君之儀,亦或是——”他霍然變了聲:“不近女色。”
不近女色!
這四個字可真是像那剜心的刀子一樣,一刀刀的淩遲着太皇太後的心。
這話,不明白的人,還以為是先帝爺讓皇帝修心養性,遠離女色。可知道往事的人,卻明白,先帝爺當年說出這句話,主要是為了勸誡自己的兒子,千萬不要因聽信女人的話而失了分寸,從而留下一生的遺憾。
先帝爺當年喜歡一個女人,但就因為聽從自己妻子的話,将那個女人送給蕭從景為妾,以換取蕭從景的信任,而同那個女人一生無緣。
也因着這個緣故,聽到洛陽城破,留守舊都長安的蕭從景,給自己府上的妻妾全部賜了鶴頂紅,那個女人在先帝爺有能力救她的時候,死了。
先帝爺就是被這個消息擊得心魂俱傷,一病不起,不出四日,拿着那個女人當年送他的劍,自刎而逝。
這也是為什麽先帝爺去了,孝莊太後也随夫君去了的原因。
在座的,知道這事兒的人,除了太皇太後和皇帝,就只有皇後和董貴妃了。她倆一聽皇帝說這話,立馬吓白了一張臉,顫巍巍的跪了下來。
“瀾珽!”太皇太後赫然站了起來,指着他大罵:“你是要違逆自己的祖母了?”
“老祖宗,”皇帝親自扶了太皇太後坐下:“孫兒怎會違逆祖母?可是老祖宗,孫兒不僅是您的孫兒,更是大邺的皇帝,老祖宗做事兒的時候,也得為孫兒想想。”
“可……”
“老祖宗,孫兒不是皇考,小言也不會是覃氏——”見太皇太後神色有所松動,皇帝便輕笑道:“那天老祖宗不還說認下這個孫媳了麽,今兒個是怎麽了,如此大動肝火?”
太皇太後瞧了一眼正一臉驚異和憤怒的皇後,又瞧了一眼平靜如初的蘅言,無聲嘆息。
“罷了,哀家老了,你們年輕人的事兒,哀家不想管,也管不了了。皇帝,你做事兒歷來都有分寸,這次,哀家也希望你能掌握好分寸。小言是個好孩子,可溫慧,雖是木讷了點兒,但她心眼兒也不壞。你既不願負了言丫頭,那也不可負了溫慧。”
皇帝面露遲疑。
太皇太後面露失望之色,“罷了,就當哀家什麽都沒說。”
皇帝臉色微變。
太皇太後是個倔脾氣的老太太,但凡是她認定的事兒,就絕沒有撒手不管的。一旦她說不想管,那便是要下狠手了。
“老祖宗……”皇帝軟了聲求她。
太皇太後冷哼道:“皇帝呀,你說的對,你是這大邺的皇帝,說一不二的執掌天下萬民生殺予奪的君主,哀家算什麽?一個半截子入土的老太婆而已,看似榮耀,可不過是仰仗着皇帝鼻息而活,哪兒能對皇帝指手畫腳?”
這話說的可真是不像話。
皇帝想要争辯,蘅言卻已經屈膝跪了下來:“老祖宗,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老祖宗要責罰,就責罰奴婢好了,萬不可同萬歲爺生分了。“她俯身叩頭,無奈的求太皇太後:”奴婢願意離開皇宮,願意離開萬歲爺,只求老祖宗別怪罪萬歲爺了。”
皇帝似是癡了,聽了這話,只呆呆的望着她,眼底微光閃動,是山雨欲來前的平靜。
皇後同一衆宮妃放寬了心。
太皇太後倒是有些心酸的笑了:“這孩子——”
皇帝起身到了她跟前。
蘅言低着頭,瞧不清那人的神色,只能瞧見眼前玄青長袍上的雙龍戲珠圖案,顫顫巍巍的在她眼前晃悠。
她只覺得心砰砰跳得厲害。
她怕皇帝真的會放棄自己。
因為在這個世界,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除了皇帝,她什麽也沒有。
她就像個玩命的賭徒一樣,用這樣決絕的話去賭博,賭注,不過是自己唯一有的,他對自己那點兒情。她原本也不過就是個一無所有的人。
皇帝笑了,他說:“你就這麽想離開朕?”
蘅言深深的低下頭去,不敢看他,誠惶誠恐的回答他:“奴婢不敢乞求萬歲爺的恩寵,奴婢不配。”
她眼前落下繡着金薔薇的玄青袖袍,袖袍下,是一只蒼白而有力的手,那只手順着她的臉頰拂下去,最後停在她頸間,緊緊扼住她粉嫩的脖子,将她提溜起來。
瞧她惶恐的模樣,皇帝輕輕笑了:“想離開朕?”扼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又用了幾分力,蘅言覺得有點兒喘不過氣來了。
皇後捂着嘴低呼。
太皇太後也被吓得不輕,急急站起來,想要攔住皇帝:“皇帝,你這是做什麽?”
皇帝瞧着蘅言的雙眼,那眼中有恐懼,有不舍,有悲哀——有不舍就好,皇帝臉上的笑容越發的輕淺,直到瞧不見笑,他道:“朕死了,便放你走。”
太皇太後魂飛魄散的癱坐了下去。
玉滟扶着皇後往朝陽宮去。
皇後仍舊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除非死了,否則絕不放手。白骨黃泉,也不放開。
皇後猛地轉身抓住玉滟的胳膊,急急問她:“萬歲爺當真了是不是,不管怎樣,他都不會放開她是不是?”
“主子,主子——”玉滟輕搖她的身子,讓她安定下來:“主子萬不可自亂陣腳。太子爺才剛去了南邊兒,您怎可這個時候亂了心神呢?”
“是,是——”皇後已經失魂落魄無意識的喃喃。
“主子,”玉滟左右瞧了瞧,在她耳邊小聲道:“主子娘娘可還記得,四年前選秀的時候,內務府的檔案上記着那狐媚子的姨娘姓覃?當時因為她同蕭朝歌太像,我們特地去查了她的身世?”
皇後腦子裏閃過一個人的名字,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本宮記得,當時查到的是,她姨娘叫覃茴音,蕭從景的那個妾室,也叫覃茴音,且都是京畿人士。”
玉滟垂了眼,淡淡的笑。
皇後穩了心神,朝跟在身後的嬷嬷道:“乳娘,你今兒出宮去太師府一趟,請父親幫我查些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