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耳邊嗡鳴, 視線也模糊的只剩一片花白。身體上的痛苦因為已至極限而漸漸麻木,唯一殘留的念頭,便是抱緊這個人, 無論如何也不要撒開手。
然而沒多久, 風卿竹便隐約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變輕了起來, 輕到她越發的有些使不上力氣, 周邊的一切都在開始遠離, 便是唇間的溫度,那血腥的味道,也在慢慢淡去。
恍惚間似乎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但是聲音很遠很輕,分辨不清……她感覺自己開始緩緩的下墜,突然像是回到了六年前, 她被打下山崖的那一刻——
夢醒時, 人已經在茅屋裏, 她驚慌醒來,身體卻動彈不得,那陌生的小姑娘與她四面相對,眉目間滿含驚喜。
“你醒啦!”對方的聲音帶着些少女的稚嫩, 清脆悅耳, 帶着鮮有的靈性。
風卿竹卻是警惕十足的看着她, 看着那張漂亮的面孔,過了許久确定對方沒有惡意, 才漸漸放松下來。
“你身上到處都是傷,不想傷得更重就別亂動!”對方警告道,一邊說着一邊替她上藥,“你是從山上摔下來的麽?有野獸追你?”
“……”
“不管怎麽說, 算你命大,被我撿到了,保你死不了。”
風卿竹一言不發的聽她說着,那姑娘像是許久沒有和人說過話了,所以一開口便停不下來,從風卿竹身上的傷勢,到無關緊要的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哪怕從頭到尾也沒有人應她,但似乎只要知道有人在聽,并不妨礙她自說自話。
但久了也有些無趣,于是她趴在床邊,戳了戳病患被包紮好的手臂,“喂,你是個啞巴麽?”
床上閉目養神的風卿竹這才睜了睜眼睛,平靜的看向她。經過幾日的療傷,她的傷勢其實已經恢複了些,至少能簡單的動一動,或者花上幾個時辰自己坐起身來。
她當然不是啞巴,她只是有些不想說話,怕一旦開口,便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那小姑娘便也靜靜的回視着她,過了一會兒又問,“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擔心自己會殘疾?”她說着笑了起來,“你放心吧,不出半個月,我便能叫你下地走路,再好生休養一段時間,你就能恢複如常了。”
這是個好消息,卻仍是不足以讓風卿竹喜笑顏開。
對方有些受挫的擡手托着下巴,“不是因為這個?”她想了想,“要不然你跟我說說吧,你到底遇到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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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幾日總是自言自語,感覺這小姐姐似乎是受了很大的傷害,才導致了現在這個樣子。所以原本她便沒有抱有多大的希望,直至她竟然真的看到對方輕輕張了張嘴,用一種盡管沙啞卻仍舊難掩溫柔的聲音,輕輕問道:“你一個人住在這裏麽?”
風卿竹太久沒怎麽說話,一開口便牽動這喉間癢癢的,忍不住咳了兩聲,對方則趕緊給她遞來了一杯水。
她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方才舒服了一些,“謝謝。”
“我……其實這小屋子不是我的,可能是哪個獵戶的吧?我是半路撿到的你,算是運氣好,正好碰到了這麽間空屋子。”對方說着說着便像是突然想到一個尤為要緊的事情,“啊,對了,你叫什麽呀?”
“……風卿竹。”
“風、清、竹……”對方輕聲重複道:“清風徐來,竹影婆娑?”
“是卿本佳人的卿。”
“哦~”對方了然。
“你……”風卿竹看着她,再次開口道,“你呢?”
“嗯……你就叫我,阿願吧。”小姑娘笑得春光燦爛,“願望的願。”
阿願。
那個時候的風卿竹根本不會想到,這兩個字會成為她的救贖,也會成為她的噩夢。
“你看着還小。”
“你看着也不大呀,”阿願道,“怎麽,你可別想倚老賣老啊,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風卿竹忍不住微微一笑。
“咦,”緊接着便聽到阿願驚嘆不已道,“你笑起來,可真好看。”
身體漸漸恢複,風卿竹心底的傷害也在一點點被撫平,她經常和阿願躺在茅草屋的屋頂,一邊數着星星,一邊随口聊着彼此的事情。
不過這種情況苑随倒是說的不多,只閉着眼睛,似睡非睡的聽着她講昆侖山上的故事。
其實風卿竹也并未直接說明自己昆侖弟子的身份,但她身上的着裝苑随卻是認得,曾經在老太婆那裏也見過幾件相像的。
“所以你們遇上一個大狗熊?”
“是個黑熊妖。”風卿竹嘆息道:“與我一起的師兄弟們,死傷無數,還有的下落不明。”
他們總不可能都像她這般幸運,能為人所救,如今許是都已經兇多吉少。
提及那日的事情,便宛若夢魇,又糾纏了她整宿。
可風卿竹怎麽也想不到,隔天早上自己嗅着一股子肉香醒來,出了門才驚覺,阿願竟不知何時外出獵了一頭野獸回來。
那黑漆漆的皮毛被扒得完好挂在一邊,木架上,是一只熊掌。
風卿竹:“……?!”
“早啊。”阿願一邊如往常一般與她打招呼,一邊聞聲回頭看了一眼已經徹底怔住的風卿竹。她這才後知後覺似的撓了撓鼻子,“這早餐是不是有點,營養過盛了?”
何止是營養過剩。
風卿竹看着她被煙熏的黑漆漆小臉,上面有幾道細小的劃痕,若是不仔細看險些就要被她遺漏。而後順着雙手,再看向手臂,這小小一個丫頭,身上有多少處傷她根本連想也不敢想。
“你瘋了嗎!”再待開口,卻是有些生氣。
阿願有些茫然,無辜的沖她眨眼睛,“你,你不高興嗎?”
她哪裏是不高興,她是不敢高興。
“我采藥時碰到這熊妖在附近打轉,我就順手幫你報了仇,雖然是有些難纏,但還好我……”
她的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完,便只覺得對面的人影突然迎了過來,然後不由分說的将她抱住了。
阿願有些懵,卻還是乖乖的将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任由她心情複雜的抱了一會兒。
末了才聽到風卿竹十足隐忍的輕聲說了句,“別再做傻事了。”
她在害怕,阿願察覺到,風卿竹心跳的飛快,像是劇烈起伏過後,猛地放下心來,還沒能趨于平穩。
“我沒事的啊……”
“阿願,”風卿竹道,“你跟我回昆侖吧。”
曾幾何時,風卿竹無比向往着這個叫阿願的女孩能和她一起回去,回到昆侖山,一起修習,一起相伴成長,往後一起歷練,一起行走江湖。
她把一切都設想好了,一切都是那麽美好,他們都還年輕,往後的日子有千萬種可能,但只要她們能在一起,不論哪一種都是最好的。
只可惜,一切的起點,卻在眨眼睛,就變成了重點。
阿願消失了,消失得悄無聲息,就像是在風卿竹的身邊,從來就沒有出現過這一號人。
“阿願,阿願……”
床上的人遲遲未曾清醒,卻是每隔一會兒便要反複不斷的重複這個名字。她像是在夢境裏很努力的找尋,但是許久也沒有絲毫的進展。
她找不到的,苑随想,她怎麽可能找的到她呢。
風卿竹這一昏迷便是數日,情況比起上次在魔宗時還要九死一生些。但好在她體內有魔域之眼,這等緊要關頭,倒是意外護住了她的性命。
苑随早在兩日後便清醒了過來,那時腦海中回憶着昏迷前的事情,只恨得肝腸寸斷。
到底是她疏忽了,她雖是有把握能殺盡修羅門的那些人,可确實沒想到那囚仙陣能極大程度的激起她體內千頭萬緒的魔性,讓她一時陷入瘋魔。
眼下風卿竹的性命雖是抱住了,卻是滿身瘡痍,便是一雙臉頰上也傷處斑斑,想要完全恢複,許是不容易。
“随随,你也不用太自責了,你也不想這樣的。”芙蓉小心翼翼的勸慰道,她看着苑随在風卿竹的身邊一坐便是一整日,期間連一口水也想不起來喝,心裏也很是心疼。
苑随不語,其實初上山時,她體內的魔性便已有預料,只是她不以為意,後來也只覺得不會有什麽問題,雖是戾氣重了些,卻也沒到不可控制的程度。待殺了這修羅門的人,拿到了東西,稍加調息便好。
種種說來,倒真像是無意之舉,無心之失。
可她又怎麽可能真的因為這種站不住腳的理由,就這樣原諒了自己。
她一直想方設法的拒絕風卿竹對她的幫助,最後卻還是以這種最無可奈何的方式,害得對方一夢不醒。
想到這裏時,白因走了進來,她看着有些恍神的苑随,想了想還是說道:“找到羅震了,他果然還沒死。”
雖是沒死,卻也已經半死不活了。
白因是從死人堆裏将他揪出來的,這人妄想裝死逃過一劫,卻是喘了兩口氣便叫白因一眼将他找出。
苑随這才擡了擡頭,“你問出什麽來了?”
“他說風家的東西确實不在修羅門,當年東西是副門主章之垣帶人搶回來的,只是後來那章之垣得罪了人,一夜之間突然便被仇家給抓走了,至今下落未名。連帶着一向由他保管的寶物,也一并失蹤不知了去向。”白因說着頓了頓,繼而又補充道:“羅震命不久矣,他說這些的時候,不像是在說謊。”
苑随倒不是不信,只是有些迷惑道:“什麽仇家,能有這麽大能耐,竟能說抓便抓走了修羅門的副門主?”
“聽他的意思,應該是幽冥鬼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