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暴君的花瓶4
裴九鳳做了一整晚的噩夢。
剜眼、割舌、雙臂淩遲……
原來人的手臂上有那麽多血肉, 可以割下幾百刀。
一刀刀割下,他痛得渾身打顫。一開始還有天子的驕傲和尊嚴支撐着,不肯發出慘叫。
可是随着一刀又一刀割下,劇痛一遍遍傳來, 失去視覺後他看不見還有多少血肉可以淩遲, 只覺這痛楚永久得仿佛沒有盡頭。
他渾身的力氣耗盡, 一口氣散去,再也支撐不住, 随着下刀而發出一聲聲慘嚎。
他沒有痛得昏過去,也沒有痛得醒過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很久很久, 終于淩遲完畢。他聽到行刑人用刀背敲擊在他雙臂上,發出的“叮當”的堅硬聲響。
他手臂上的血肉已經被剔除, 只餘骨骼。
噩夢終于結束。
大汗淋漓地坐起身, 裴九鳳發現外頭的天色已經蒙蒙亮。
他口幹體冷, 雙臂猶有痛意殘留, 支撐在兩側微微顫抖。
這場噩夢出乎他的意料,他從小到大只有睡不着的份, 哪有做夢的份?
而且是如此清晰、仿若真實的噩夢!
他在夢裏吃足了苦頭, 心情十分不妙。
在宮人近身侍奉時,渾身散發低氣壓, 令宮人們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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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有名宮人雙手抖得厲害,端不穩水盆, 水濺出來一些。
裴九鳳立刻朝他看去:“拉下去!砍掉雙手!”連水盆都端不穩, 還要雙手幹什麽?
“皇上饒命!”那名宮人凄厲地叫道。
裴九鳳聽得心煩:“割掉舌頭!”
随即,那名宮人被捂住了嘴巴,迅速拖走, “嗚嗚”的掙紮聲漸漸遠去。
裴九鳳沉着一張臉,前去上朝。
朝堂上,有臣子惹他不快,拉下去斬首!
他一口氣斬了五個大臣,直吓得其他人再也不敢出聲,這才用陰冷的視線掃過大殿,結束了朝會。
下朝後,他心情仍舊不佳。想到夢裏的行刑人,便将人叫來,親眼看着他被處死!
膽敢冒犯他的人,全都要死!
“真是個瘋子。”監察着這一幕,灰灰聲音顫抖,“他簡直是個惡魔!”
怎麽會有這麽壞的人?一點道理也不講!
水盆裏的水灑出來一些,就要砍掉人的手?沒有了手,那名宮人還怎麽活!這不是逼人去死嗎?
“不然為什麽叫暴君?”韶音說着,打了個哈欠。
昨晚忙了一整晚,雖然她的力量恢複了一些,但也禁不住這麽熬。
“我補個覺。”她說道。
晚上還要出力呢。
灰灰還沒問出來她昨晚做了什麽,就見她睡了,猶豫了下,沒敢喊她。
只等她休息好了,徹底醒過來了,才趁着她吃東西的空當問道:“你昨晚做什麽了?你給他編織了什麽夢境?”
“我讓他把酷刑經歷了一遍。”韶音答道。
灰灰目瞪口呆。
半晌,憋出一句:“很公平。”
再公平也沒有了。
他就合該把別人遭受過的經歷一遍。
晚間,韶音又要搞事,灰灰還巴巴地提醒她:“你記着哦,他今天欺負了七個人。”
“記住了。”韶音勾了勾唇。
她帶灰灰一起玩,就是因為它雖然不玲珑,但基本三觀不歪。
如果它堅持這個世界的男女主沒問題,她就不會将它帶在身邊,而是自己穿越三千小世界玩了。
靈魂值波動了一下,很快恢複穩定。
灰灰一瞬間察覺到異樣,探測了一下,發現裴九鳳睡着了。
它抱着自己的玩具,緊張地等待着。
裴九鳳又做夢了。
入睡前,他想過會不會又做夢。但他乃天子,豈會擔心懼怕這個?坦然躺好,閉上眼睛。
随即,仿佛一層溫柔水波湧過身體,他一瞬間進入夢境。
很奇怪,明明感知清晰,跟現實沒有差異,但他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右前方是端重肅穆的床榻,少年天子只着中衣,神色不佳地坐在床邊,烏黑長發披在背後,愈發襯得他皮膚蒼白,氣息陰沉。
“嘩啦!”
腳下傳來水聲,他擰眉低頭。
只見自己的雙手正在發抖,端着的水盆劇烈晃動,那聲音正是清水灑落在地上發出。
想到什麽,他渾身一僵!
“拉下去!砍掉雙手!”冷冰冰的含着怒氣的聲音從前方發出。
他驀地擡頭,正見少年天子極為厭惡冷漠的神情。
“不——”
昨晚那場噩夢湧上腦海,無比清晰的痛楚浮上心間,他雙手抖得更厲害了,立刻将水盆丢掉。
“膽敢大呼小叫!來人,将他的舌頭割了,十根手指頭剁下來!”少年天子冷漠地說。
裴九鳳很快被制住。
被拉下去之前,他聽到有人問道:“皇上,究竟是先砍雙手,後剁手指,還是先剁手指,後砍雙手?”
少年天子沉吟了下,說道:“剁掉十根手指,把雙腳砍了!”
“是。”身後那人應道。
裴九鳳下意識地掙紮起來,想要逃跑。
他深知這噩夢的詭異,擔心跟昨天一樣,又要吃足了苦頭。
如果跟昨天一樣,那麽這僅僅是開端,後面還有砍頭。
裴九鳳不想知道砍頭的滋味。
他牟足了勁兒,想要逃出這裏。
但“他”不過是一個小太監,哪裏拗得過身材高大的侍衛?很快被捉住了,制服在地。
手指被一根根砍掉。
十指連心,他痛得瘋狂大叫,除了難以忍受這痛楚,還有對這詭異夢境的反抗!
他不信“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更不接受自己竟然是恐懼這個的,所以才做了這樣的噩夢!
但他還是嘗到了被砍頭的滋味。
并且是六次。
白天,他殺了六個人,在夢裏就被殺六次。
他才知道,人的腦袋被砍下來後,并不會立刻失去意識,他還能聽到腦袋掉在地上,發出“咕咚”一聲。
他看到天旋地轉,是腦袋在地上骨碌碌滾動。
砍頭不疼。
但是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覺,令他恐懼無比。
一夜噩夢,裴九鳳醒了。
臉色更加難看。
他已經連着兩天沒睡好覺,頭疼得像有無數根針在紮,而他耳邊隐約回響着腦袋在地上滾動發出的“骨碌碌”聲。
他僵着脖子,忍不住摸了摸後頸。
上朝時,臣子們勸谏,他暴躁想殺人時,驀地想到那噩夢……“拉下去”三個字含在喉中,沒有說出口,又被他咽了下去。
臉色更加難看。
這代表他怕了、妥協了,心中屈辱無比。
當晚,他沒有做噩夢。
這令裴九鳳心情複雜。
他不相信,居然有這種詭異的報應。
他對別人做了什麽,夢裏他就會遭受什麽,這太荒唐了!
他堅決不接受這種報應,認為那不過是巧合。
于是,在花匠不小心打碎了一盆花時,他命那花匠将土吃掉。
就在這晚,裴九鳳又做夢了。
夢裏他一直在吃土。
不僅僅是吃土,一旦他吃得慢了、吃相不夠快樂、發出的聲音不香了,就會被鞭打,吐出來重新吃。
“孤沒有這麽做!”
裴九鳳非常憤怒,“孤只讓他吃土!沒要求他吃得香!吃得迅速!吃得高興!”
“還敢頂嘴!”夢裏,少年天子冷酷地說,“喂他吃夜香!”
夜香是什麽?
名字很好聽,還帶了“香”字。
其實是排洩物。
天底下還有更髒的東西嗎?
裴九鳳堂堂天子,便是幼年期最苦的那幾年,吃過的最屈辱的食物也是馊飯。夢裏的“他”居然罰自己吃夜香?
他知道自己是做夢,死了并不會真的有影響,便搶過侍衛的佩劍,橫劍自刎!
“咚!”
身體沉沉倒地,他看到了颠倒的世界。
精神一晃,裴九鳳又活了。
回到最初被逼吃土時。
這次,他不敢再鬧,乖乖吃土。努力吃得快、吃得香、吃得高興。
就這樣,吃了一夜的土,他醒來時還覺得胃裏沉甸甸的,十分難受。
想到那未遂的吃夜香,他胸中一陣作嘔!
他懷疑宮裏有髒東西,對他施了妖法。
否則,好端端的,怎麽會如此?
裴九鳳不敢再試了。
他的确驕傲,的确好勝,但夢裏荒唐的酷刑清晰得跟現實一般無二,他不想再經歷那些。
一連數日,他沒有再殺大臣、斬宮人。
雖然他的臉色難看得像便秘一樣,但終究是脾氣溫和起來了。
“你說他是不是賤的?”将前幾天做的事對灰灰說了,再看這幾日裴九鳳的表現,韶音嘲諷地說。
灰灰能說什麽?想起之前說男女主不讨厭,只覺得臉疼。
“那,那你接下來要做什麽?”它讨好地問。
韶音挑眉:“是你接下來做什麽。”
灰灰一呆:“我?你要我做什麽?”
“編織夢境。”韶音說道。
灰灰:“……親愛的音音,我跟你說過哦,我不能傷害男主。你讓我編織噩夢,我做不到呀。”
“這次不是噩夢。”韶音說道,“只是普通的夢。”
她倒不是不能做。
但是有人可以代勞,何必自己上呢?
灰灰想了想,就同意了。
前幾天韶音搞事情,它都不在現場,只聽韶音幹巴巴地描述,不知道多懊惱。
它想知道發生了什麽。
如果夢境是它編織的,它就能看到了。
一連幾日,裴九鳳沒殺人、沒懲罰人,睡眠都正常。
他正猶豫着,是妖法還是巧合,驀地又做夢了。
跟上回一樣,他一下子就反應過來自己是做夢。
但又有些不同,夢中的感覺沒有之前清晰,好像有些模糊和遲鈍。
不過,他很快就明白過來,不是模糊和遲鈍,而是之前的夢境過于清晰。
他猶豫着,開始打量四周環境。
這是一處破舊的小院子,非常非常小,還不如他的寝宮一半大。
牆皮斑駁,牆頭上生着枯黃的雜草,牆角下是一小片菜地,長着幾棵歪歪扭扭的蔫蔥。
一共兩間屋子,堂屋和東屋,在東屋旁邊搭了茅草房,只有頂棚,沒有牆壁,是廚房。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走到竈臺邊的大缸跟前,低頭往裏看去。
缸裏有小半缸水,他一低頭,就看到自己的倒影。是一名眼睛大大、臉頰凹陷,餓得皮包骨的男孩。看着身量,不過十一二歲,但其實已經十四歲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知道,想來是妖法作祟。
他低頭看着身上的衣裳,已是入了秋,天氣寒涼,但是男孩穿着短得露出手臂、小腿的衣衫,而且綴滿了補丁。
露出來的手腕、腳腕,細瘦伶仃,幾乎是皮包骨頭。
眉頭緊緊皺起。
這次入夢又是怎麽回事?
因為之前的幾次入夢都是有緣由的,他不免聯想自己這次要經歷什麽。
“吱呀。”正想着,身後傳來開門聲。
他轉身一看,一名同樣穿着寒酸、面有菜色的少女走了進來。
她的穿着并不比自己好多少,裴九鳳甚至注意到她的頭發。
他後宮裏的美人們,都擁有一頭烏鴉鴉的柔順長發,但是這名少女的頭發又幹又黃,簡直跟枯草一般。
他情不自禁地擰起眉頭。
他固然視紅顏如枯骨,但不代表他欣賞真正的窮酸模樣。
“大根!”少女關上院門後,卻是眼睛一彎,露出欣喜的笑容,邁着小碎步朝他走來,“姐今天撿了三片白菜,一根蘿蔔,一把豌豆!今天的晚飯有啦!”
撿?!
裴九鳳緊緊皺起眉頭。
随着少女走近,他明顯聞到一股不美的氣味,下意識地後退半步,目光落在少女髒兮兮的發辮上,面露厭惡。
怎麽能這麽髒?
看一眼都惡心!
如果現實中膽敢有人這般出現在他面前,他一定砍了她的頭!
“大根你怎麽了?你快來看呀!”少女似乎沒有發現弟弟的異常,伸出一只細瘦如雞爪的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姐今天跟人打了一架,差點被人撓破臉才搶來的!”
如果是從前的裴九鳳,一定揮開她的手,讓她滾開。
但是經歷過前幾次夢境的不快遭遇,他壓制住脾氣,強忍着不快往那菜籃子裏看。
只見裏面躺着三片蔫巴巴的菜葉子,還有一根兩指粗的蘿蔔,也是蔫巴巴的,根部黑了一塊,顯然是壞了被人丢掉的。至于一把豌豆,裴九鳳搭眼一掃,不過十幾粒。
他很快想到什麽,冷冷發出一聲:“呵!”
這是為了告訴他,百姓們生活困苦,吃都沒得吃,教訓他來了?
他素來聰明,心下有些确定了,的确有妖人在京中,甚至在宮中,就為了教訓他。
百姓苦不苦,與他何幹?
這天下他不愛,這世間他不愛,百姓是苦是甜也跟他無關!
他一臉漠然,隐隐透着譏諷,對少女的歡喜全然無動于衷。
少女仿佛沒感覺到,樂滋滋地跑去竈前,就要燒水煮晚飯。
“大根,來給姐姐生火。”少女喚道。
裴九鳳一動不動。
“叫你呢,愣着做什麽?”少女從缸裏舀水洗好菜,只見他還不動,有些不高興了,走過來在他後腦勺上呼了一巴掌:“醒醒!餓傻了?迷瞪什麽呢?讓你生火呢!”
裴九鳳猛地瞪大眼睛!
眼中迸出怒意!
她居然敢打他腦袋!
“我不去!”他開口道,發出嘶啞的聲音。
“慣得你!”少女卻不是什麽溫柔姐姐,哪怕她帶着食物回家時滿眼笑意,看上去溫柔可親,但是弟弟支使不動,讓她笑意收起,毫不客氣地揍他:“爹娘都死了,就咱倆相依為命,你還不幫襯着點,想死啊?!”
裴九鳳聽她說“爹娘都死了”,下意識地想,這應當是作法的妖人在告知他身份信息。
“滾開!”他瞪了少女一眼,同時後退兩步,躲開她的巴掌。
少女反瞪他:“你敢叫我滾?你忘了是誰養着你?好,你不聽話是吧,晚飯不要吃了!”
說完,氣呼呼地自己去燒火了。
裴九鳳不稀罕吃。
那籃子裏的食物,給狗都不吃。
在宮裏,他連山珍海味都懶得多夾一筷子,想讓他吃街上撿來的爛菜葉子?他寧願餓死!
少女是個狠心的姐姐。
煮了白菜、蘿蔔、豌豆後,果然自己一個人吃了。
吃完,她自己刷鍋洗碗,然後氣呼呼地回屋睡下了。
裴九鳳在她做飯的時候,出去溜達了一圈。
作法的妖人又沒說讓他一定待在這裏。
只是,剛走出家門,就看到窄小破爛的縣路上,行走着寥寥行人,個個衣衫褴褛,瘦得皮包骨頭,雙目無神。
他眉頭一皺,立刻回家,關上了門。
真難看。
那妖人故意污他的眼。
呵,他不看就是!
天黑後,裴九鳳就進了屋,卻被硬邦邦的床板、破舊而有異味的被褥給逼出來了。
黑着一張臉,他站在了院子裏。
漸漸的,夜深了。
他感到很冷,冷得受不住。
不得不回到屋裏,直挺挺站在空處,遠離破舊髒亂的床鋪。
站了半夜,月至半空,他在寂靜中聽到另一間房間裏傳來少女的輕微鼾聲。
她似乎睡得很香。
裴九鳳站得累了,雙腿僵硬而酸痛,面色變了幾變,逐漸惱怒起來。
別讓他逮到那妖人!
他饒不了他!
又累又冷又餓,裴九鳳熬過了一夜。
等天亮一點,他開始搜尋家裏的食物。
他不信一點米面都沒有。
但的确沒有。
米缸裏幹幹淨淨,一粒米都沒有。
“你在找什麽?”少女起來了,打着哈欠,頂着一頭梳過了,但是髒兮兮、幹枯發黃的發辮走來,“是餓了嗎?昨晚讓你吃你不吃。”
裴九鳳計算過了,他在夢裏起碼待了一夜了,但卻沒有蘇醒,顯然還不知道要待多久。如果妖人要作弄他,肯定要他吃點苦頭才肯放過他。
比如,吃狗都不吃的食物。
他且忍一時。
待他醒後,立刻尋高僧作法,驅逐妖物!
“我餓了。”他擡眼看向少女道。
少女到底是姐姐,憐惜地摸了摸他的腦袋:“走吧,跟我出去找吃的。”
裴九鳳偏頭,打開她的手:“別碰我!”
“啪!”少女給他後腦勺來了一巴掌,“沒大沒小!怎麽跟姐姐說話呢?”
裴九鳳:“……”
孤要砍了她!!
少女帶着裴九鳳出了門,去往菜市場方向。
早上的人還算多,許多菜農進城來買菜。這年月不好過,丢菜葉子什麽的,都是大戶人家的奢侈行為。事實上,爛菜葉子也是可以賣錢的,一小堆一小堆的,大約三斤,要兩文錢。
“你連兩文錢都沒有?!”裴九鳳擰眉看向少女,似乎沒想到她這麽窮。
少女道:“做什麽夢呢?我們欠着八兩銀子呢!”
兩人的父母去世時,為了安葬他們,姐弟兩個欠了八兩銀子的債。
這個消息自然而然地出現在裴九鳳的腦中。
他勾了勾唇,神情嘲諷。
“大春!大根!”旁側,一個十來歲的少年跑出來,雙眼亮晶晶的,“王老爺家施粥了!快去拿碗啊!跑快點還能搶半碗!”
說完,一溜煙兒跑遠了。
王老爺是本縣的一個鄉紳,他是個善人,每個月都會施粥兩次,養活了不少人。
少女眼睛一亮,立刻拉起裴九鳳,飛也似的往家跑。
取了兩個粗瓷碗,又飛也似的跑向王家施粥的地方。
排了一刻鐘的隊,裴九鳳終于捧住了半碗熱粥。
在他幼年時,也曾吃過殘羹冷炙,因此對于熱騰騰的米粥,倒不很抵觸。
餓了一整夜的肚子咕咕直叫,胃裏也餓得抽痛,但天子的驕傲還在,他一手端着碗,準備回到家裏,将碗擺在桌上,拿調羹慢慢吃。
少女就不一樣了,幾乎是立刻捧起碗就喝。
呼嚕嚕的,吃相很差。
裴九鳳眼裏閃過嫌棄。
“大根,你吃啊!”少女喝了一半,見弟弟不動,詫異地道。
裴九鳳冷冷道:“我回家吃。”
“那就——”來不及了。
後面的幾個字沒說出口,忽然從旁側竄出來一個高高瘦瘦的邋遢男人,一鞋底子抽在裴九鳳的後腦勺上,趁他憤怒扭頭的工夫,幾乎是立刻奪過他手裏的碗,仰頭呼嚕嚕倒進嘴裏。
三口兩口,就把粥吃完了。
比裴九鳳的反應速度還快一些!
“你!”裴九鳳又驚又怒,不知是憤怒有人搶他東西多一些,還是惡心後腦勺被一只臭鞋砸了更多一些。
“碗給你。”邋遢男人倒是不惱,多喝一碗熱騰騰的粥,他心情好極了,将碗還給裴九鳳。
裴九鳳哪裏會接他用過的髒碗,只見男人咧開一嘴黃牙沖他笑,怒上心頭,一拳就打了過去!
大膽!此人簡直是大膽!
邋遢男人比他高了一個頭還多,輕輕松松制住他的拳頭,将他往後一推:“看在你孝敬大爺一碗粥的份上,大爺不打你,快滾快滾。”
驕傲的少年天子如何能接受有人叫自己滾?他寒着一張臉,又撲了過去!
不得不說,他雖然換了具身軀,但是打人的本事還在。一時間,倒的确讓邋遢男人吃了些苦頭。
不過,他餓了兩頓,加上年紀小,很快氣力不足,拳頭軟了下來。
邋遢男人吃了他幾拳,早就惱了,趁他軟了力氣,一手鉗住他的臂膀,拎小雞仔似的,提在半空,啪啪啪給了他幾巴掌!
“小崽子,給臉不要臉,大爺吃你的孝敬是你的福分,還敢跟大爺動手?!”
大男人打一個孩子,縱然開頭吃了點虧,但很快就全面壓制下來。
裴九鳳挨了男人幾巴掌,鼻子一熱,腦袋也嗡嗡的。
一開始還想反抗,但是很快被打得眼冒金星,整個人變得遲鈍。
“咚!”一聲遙遠的悶響,他吃力地眨動眼睛,終于可以看清東西,只見一雙邋遢的腳漸漸走遠。
火辣辣的疼痛從身上傳來,全是男人打的!
無邊怒氣湧上,裴九鳳怒火攻心,恨不得将男人活活燒死!
“大根!大根!”一張布滿焦急的少女面龐在上方閃動。
裴九鳳心下厭惡,想離她雞爪子似的手遠點,但是一晃神,周遭景象旋轉消失,他整個人被抽離。
猛地坐起來,雙眼睜開。
視野所見,是熟悉的寝宮。
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