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暴君的花瓶3 以其人之道

夜色中的陳國皇宮, 肅穆而寂寥。

一座座巍峨宮殿蹲伏于暗色中,猶如一頭頭沉睡的遠古兇獸,一旦被人吵醒,便會睜開碩大眼瞳, 張開巨口将人吞吃入腹。

然而皇宮的主人絲毫沒有這種擔憂。大步如風, 穿破濃濃的夜色, 衣擺飛揚,長靴踩出肆意而興奮的節奏。

韶音提着幾只小桶, 緊跟在裴九鳳的身後。

宮人們都歇下了,長長的宮道上缺少了一道道忙碌的身影,顯得空曠而沉寂。

只有裴九鳳身邊伺候的宮人, 挑燈相随左右,顧忌裴九鳳的心情, 半點聲響都不敢發出, 腳步聲都放得輕之又輕。

秋風卷過落葉, 滾過空曠狹長的宮道, 發出簌簌的聲響。

韶音覺得有點冷,縮了縮肩膀。

她穿來的時機不湊巧, 原主前來邀寵, 穿得少之又少。深秋夜裏,只披了兩層薄紗, 實在不夠。

好在一路去往宣明殿,裴九鳳興奮之下步履極快, 韶音沒他腿長, 不得不加快步頻,倒也走得身上漸漸熱氣騰騰起來。

不多時,一行人抵達宣明殿前。

這是天子與朝臣們進行朝會的地方, 恢弘的宮殿建造在一層層臺階之上,愈發顯得巍峨肅穆,不容亵渎。

“就在這裏。”抵達宣明殿門口,裴九鳳在一旁站定,指着一片區域,眸光閃爍,“畫吧!”

韶音瞧了瞧,嚯!

是他寝宮那塊地方的十倍。

這下可不怕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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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完這些,她還得額頭冒汗。

“是。”韶音應了一聲,随即将調料小桶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拿起刷子,彎腰在地上描繪起來。

裴九鳳頗為感興趣,負手站在一旁,瞧着她的舉動。

宮人們很有眼色地一字排開,用燈籠将這片區域照亮,免得韶音看不清楚,畫出纰漏。

一旦惹了裴九鳳不開心,不僅韶音要死,他們這些思慮不周的宮人們也要陪葬。

殿前空曠,月輝從容灑落,加之燈籠映出的光芒,足以讓韶音看得清楚。

小桶內的顏料不夠用,韶音暗中吩咐灰灰加料。裴九鳳這會兒興奮着,倒沒注意顏料夠不夠用的問題,而且灰灰不是一次性加足,而是用一點加一點,并不起眼。

畫了大半夜,終于将一幅深淵塗鴉完畢。

這時,天色已經蒙蒙亮。再過不久,朝臣們就要前來了。

韶音将筆刷放進枯竭的小桶內,擡手抹了抹額頭的汗,望向裴九鳳道:“皇上,幸不辱命。”

裴九鳳已經站得遠了。

自從深淵初現雛形之後,那漆黑的、仿佛吞噬人魂魄的畫景,讓他明知道是假的,也不再靠近。

此刻,借着微微天光,望着那精致恢弘的巨型塗鴉,少年眼底灼灼明亮。

“好。”一夜未眠,他清澈的音質變得幹啞,“孤很滿意。”

韶音柔順地低頭,躬身站立在一旁。

“下去吧。”裴九鳳觀賞着深淵塗鴉,頭也不擡地對她揮揮手。

“是。”韶音柔順地道,提着小桶離去,打算補個覺。

而裴九鳳不僅将韶音攆走了,連貼身服侍的宮人們也攆走了。

他自己站在殿前,害怕又喜歡地看着那幅深淵塗鴉,眼底閃爍着。

不多時,有臣子出現在殿前的廣場上,裴九鳳這才收回視線,隐身在一根廊柱後面。

朝臣們前來的時辰差不多。

近乎八成臣子都是同一時間來的。

百餘人出現在殿前的廣場上,猶如分散在白紙上的芝麻粒,并不起眼。

直到他們漸漸走上臺階,來到宣明殿前,才顯出擁擠來。

“這,這是什麽?!”

有人看到宣明殿前的塗鴉,顫抖地指着問道。

“什麽?”

“啊!宣明殿出事了!”

“這是,是什麽時候的事?!”

那塗鴉畫得栩栩如生,令人猶如身臨其境,大臣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是假的。

等到人多了些,有那擅長丹青的,看出幾分苗頭,脫了朝靴往前一丢!

“砰!”

朝靴落在實地上。

沉默。

寂靜。

“竟,竟是畫出來的?”有人吃驚道。

“這是何人所畫?”

“此人好大的膽子!”

衆人激動之時,隐身在廊柱後面的裴九鳳現身出來。

素來陰鸷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

他本就生得絕色,此番心情甚好,笑容沖散了陰霾,加之曦光相襯,更令他絕色無雙。

朝臣們不禁看得呆了。

更有幾人目露癡迷之色。

這是裴九鳳的人設之一。

他長得很美。

但他有多美,就有多痛恨自己的美。

劇本中,女主對他毫無癡迷,看他的眼神只有欣賞,眸光澄淨明澈,令他高看一眼。

那麽相應的,朝臣們的癡迷神色,就惹怒了他。

笑容陡然斂去,他又恢複了往日的陰鸷與暴戾,甚至眸中血光湧動。

緩緩走向那幾名大臣,聲音陰冷如毒蛇吐信子:“愛卿覺得孤生得如何?”

幾名大臣瑟瑟發抖。

誰不知道皇上露出這副表情,就是想殺人?

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說:“甚,甚佳?”

“孤這副容顏,竟只配‘甚佳’二字?”裴九鳳陡然沉下臉,戾氣地道:“有眼無珠!要之何用!”

那名大臣心頭一緊!

緊接着,就聽裴九鳳喝道:“來人!将晉陽侯的眼睛挖了!”

“皇上饒命!”晉陽侯大喊。

其他人也求情,但是沒有用,暴君從不聽勸。

他又看向另一位大臣:“武安侯,孤生得如何?”

武安侯顫顫巍巍,聲音抖得厲害:“集天下之色!聚萬象之輝!無人能及,言語不能描述萬一!”

“巧舌如簧。”裴九鳳淡淡地說,“孤不喜人巧辯。來人,将武安侯的舌頭拔了!”

武安侯腦子裏嗡的一聲,連忙跪下哀泣:“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裴九鳳看都不看他一眼,緊接着望向另一名臣子。

那名大臣臉上汗珠如瀑,哪敢說什麽,只見魔鬼紅着眼珠朝自己走來,當即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嗤!”裴九鳳輕蔑一笑,“如此膽量,也配做我陳國之臣?”

神情一厲,喝道:“來人!将這個酒囊飯袋之徒拉下去斬首!”

那位大人不是裝暈,是真的吓暈了。

就這麽無知無覺被拖下去斬了首。

其他臣子求情,根本沒用。

一個個悲憤又絕望。

而上朝之時,有幾名臣子勸谏,不可繼續征兵了,國內青壯年留存很少,田地都沒有人耕種了,經濟發展不起來,國庫空虛,陳國将衰,被裴九鳳命人拖出去打板子。

他本來想殺人的。

但是他今天已經挖了一人的眼睛,割了一人的舌頭,又斬了一人的腦袋,再殺人的話,朝堂上就沒人了。

他就像圈養獵物的老虎,盤算着如何咬死自己的獵物。

韶音補覺到中午,才起來了。

剛一醒來,就聽灰灰尖聲道:“出事了!出事了!”

将裴九鳳殘暴的行徑對她說出來。

萌萌的電子音都帶了顫抖:“他,他太暴戾了……”

韶音坐在床上,一時沒動。

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淡淡地說:“你還覺得男女主不讨厭嗎?”

灰灰不說話。

它看劇本的時候,并沒有正面描述暴君的內容。只用敘述的方式,說他殘暴,百姓怕他,止小兒夜啼,爬床的女人都被他厭惡殺掉等等,大篇幅都在寫他對女主的溫柔與包容,那麽寵,那麽甜。

可是,現在劇情之外,沒有被筆墨多加描述的真實環境中,裴九鳳的一言一行,都讓灰灰不适極了。

仿佛前面兩個世界的男主,都不那麽可惡了。

“打個商量吧。”韶音道,“今天晚上,你給裴九鳳編織一個夢境。”

灰灰聽她說完夢境的內容,忙搖頭道:“不行不行!他是男主,我不能傷害他!”

曾經它對男主施加過幻境,那是韶音不想侍奉狗皇帝的時候,它讓狗皇帝自己一個人搞。那種幻境無傷大雅,所以可行。

如果讓裴九鳳做噩夢,是對他的傷害,它沒有權限。

“好吧。”韶音并不失望,淡淡地說:“那我只好自己來了。”

灰灰一愣,情不自禁地顫了一下:“你,你說什麽?”

韶音重複了一句:“我自己來。”

她自己來什麽?

灰灰不敢想,但它龐大的程序集卻不由自主地運算起來,頃刻間得出答案——她要自己對裴九鳳施加幻境。

這怎麽可能?

她有這種本事?

灰灰忍不住又去查她的靈魂值。這一看,心涼了。

靈魂值,10。

及格線是800。

想要做快穿者,進入一個個小世界,沒有堅韌強大的靈魂是不行的。當初灰灰撿到韶音時,測量出的靈魂值是1200。

現在只剩10了?誰信啊?!

它不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什麽,更加不敢想她的來歷。想讓她別亂搞,但是心裏畏懼,又說不出話來。

白天很快過去。

夜晚降臨,韶音寬衣上床,準備歇息。

閉上眼睛的一刻,她的靈魂值有所波動,但是很快穩定在10。

灰灰好奇她做了什麽,但是人物的夢境是它監測不了的,心癢難耐又沒辦法,抱着自己的玩具團團轉。

只等明天一早,好聲問韶音。

裴九鳳從不做夢。

他睡眠不好,多數時候都在失眠的狀态,偶爾沉睡也是很快醒來。

因此,剛一做夢,他就意識到了。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沒有懼怕,反而很是好奇。

他發現自己變成了晉陽侯。

“他”在宣明殿前,很沒用地瑟瑟發抖,口中吐出:“甚,甚佳?”

而他對面,是容貌絕色,陰鸷狠戾的少年天子。

沉着臉,戾氣地道:“孤這副容顏,竟只配‘甚佳’二字?”

“有眼無珠!要之何用!”

“來人!将晉陽侯的眼睛挖了!”

随即,有侍衛上前拽他。

裴九鳳下意識地掙紮,這些膽大包天的東西,竟敢冒犯他!

“你對孤的決策不滿?”那張他十分熟悉,又厭惡無比的臉龐,此刻戾氣更濃,冰冷殘暴地盯着他說:“來人!将晉陽侯的雙臂一寸寸刮掉!”

裴九鳳驀地瞪大眼睛!

“大膽!”

然而他的掙紮換來毫不留情地壓制。

他被人踢在膝彎,雙膝沉沉磕在地上,發出“咚”的悶響。有人伸手過來,挖他的眼珠。

“住手!你們好大的膽子!”他怒聲喝道。

但是這些掙紮都沒有用,他被人挖了眼珠。雖然是在夢裏,但是疼痛清晰呈現,那銳利又劇烈的疼痛,令他情不自禁地發出慘叫:“啊——”

“吵得孤心煩!”失去了雙眼,他的世界猩紅一片,只聽到前方傳來熟悉而冷酷的聲音,“将他的舌頭割了!”

裴九鳳劇烈掙紮,但是被一只強有力的手掌捏住下颌,冰冷銳利的刀鋒進入口中,割掉了他的舌頭。

劇痛!

裴九鳳痛得冷汗淋漓!

嗚嗚哀嚎着,幾乎要滿地打滾,他又驚又懼,對自己說道:“醒來!醒來!孤要醒來!”

夢境中的五感都是遲鈍而模糊的,這是常識。在夢境中,不可能擁有激烈的疼痛。如果有,那麽下一刻他就要醒了。這也是常識。

偏偏,裴九鳳痛得幾乎打滾,卻醒不過來!

接下來,他雙臂被人抻直,衣袖撩起,冰冷的刀鋒令寒毛豎起。

淩遲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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