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暴君的花瓶6 醒不過來了

韶音在他吃窩頭時, 便說起一天的經歷:“你不知道這活有多難搶,七八個嬸子都要去,是我要的酬勞最少,人家才将活給我了。”

她伸出雙手來, 給裴九鳳看:“你看看, 我這一天的手泡的。洗了那麽多衣裳, 擱在前些年怎麽也要有三十文錢,可是現在, 兩個窩頭就打發了。”

她嘆氣起來,訴說着自己掙口吃的多麽不易。

裴九鳳聽着,神情冷冷的, 毫無觸動。

他知道了,這少女就是妖人的眼線, 為了讓他知道自己治國多麽差。

他絲毫不覺羞愧, 甚至滿眼冷漠。

看向少女手中的另一個窩頭:“給我。”

“幹嘛?這個是我的。”少女說道。

裴九鳳冷冷地說:“我沒吃飽。你是姐姐, 不應該都讓給我嗎?”

那妖人不就是這麽打算的嗎?

用姐弟情深打動他。

呵。

既然他願意玩, 那他奉陪。

眼底漠然。

“臭小子,敢這麽跟我說話?”出乎意料, 這并不是一個溫柔可親的姐姐。

聽到他的話, 她不僅沒有疼愛的讓出窩頭,反而捏起拳頭揍起他來:“你還知道我是你姐姐?跟我搶口糧?我分一個給你吃, 很對得起你了,沒嫁人把你扔掉都是我心軟, 你還敢這麽跟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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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我養活的臭小子, 還敢跟我耍脾氣,我讓你耍脾氣!”拳頭一下下打到他身上。

裴九鳳被揍懵了,更加惱怒不堪:“你敢這麽對我, 你別後悔!”

他絕不會勵精圖治!她和妖人做夢去吧!

“還敢頂撞我?我讓你頂撞!”一聲聲悶響,全是拳頭揍到被子上的聲音。

裴九鳳才不會傻到任由她打。将被子裹在身上,蜷成一團。這是不會被打痛的姿勢,幼年時他常常如此,駕輕就熟。

“算了,打你費力氣。”韶音很快停下手,真打壞他也不好,來日方長。

收回手,喘了口氣,開始當着他的面吃窩頭。

她知道他沒吃飽,再給他三個窩頭也吃得下去。知道他餓,她故意一點一點掰着吃,還露出享受的神情。

裴九鳳不受控制地咽着口水。

他被自己的反應羞愧死了,難堪地別過頭。

他不想這樣的。

可是,他這具身軀實在太餓了。

“我累了一天,你出去給我燒水,我要洗腳。”吃完窩頭,韶音朝他喊了一嗓子。

裴九鳳肯聽就怪了。

攏着被子,背過身去。

被子裏暖和。他經過了一整天的饑餓與寒冷,再也不想虧待自己了。

他最扛不住的就是饑餓與寒冷。幼年時挨過的餓、受過的凍太多了,那些滋味深深烙印在他的骨子裏,令他什麽苦頭都能吃,就是忍饑挨餓不行。

韶音見他不動,就去掀他的被子:“你聽到沒有?我累了一天,你去給我燒水泡腳!你總不能還叫我去吧?大根,做人不能這麽沒良心。”

裴九鳳被她剝掉被子,只覺一股涼氣包裹周身,頓時惱了!

他剛墊了墊肚子!剛剛暖和了一會兒!就不能讓他安靜一下?怒目看向她:“我不去!你自己去!”

真是夠了!

那妖人是不是蠢?就這樣的“姐姐”,還想跟他“姐弟情深”?

“你真是反了天了!”韶音才不慣他,揚起巴掌,朝他劈頭蓋臉地打下去,“你去不去!不去就別想睡覺!明天的飯也不給你吃!”

裴九鳳心想,明天?過了今晚孤就醒了,接下來幾天孤不睡覺總可以了?孤還要請法力高深的道人前來捉妖,誰還要來這裏?

沒有了被褥的緩沖,少女的巴掌落在身上很疼,裴九鳳頓時惱了,翻身就要制住她!

他這會兒吃過東西,身上有力氣了!

然而,少女比他還有力氣,沒等他造反,就将他摁在了床上,膝蓋抵住他的後背。

“白眼狼!我白養活你了!我每天辛辛苦苦掙口吃的,讓你給燒水洗腳都不行!既然這樣,你把吃了我的吐出來!把我的窩頭吐出來!”

一邊說着,一邊捶他肚子,像要将他吃下去的窩頭都打出來。

少女的手纖瘦如雞爪,握成拳頭時也棱角硌人,一拳下去,裴九鳳就後悔了。

又冷,又痛。

被人制住,掙紮不脫。

好似回到了幼年時,被人欺淩的日子。

少女一拳一拳打在他瘦弱的肚子上,仿佛絲毫姐弟情也不念,要将他吃下去的打出來。

裴九鳳痛苦地閉上眼睛:“我去。”

“肯了?”韶音停下拳頭。

裴九鳳咬了咬腮:“嗯。”

“真是的,讓你燒個水罷了。”韶音松開他,故作不滿地咕哝,“爹娘走了,就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你要記住啊,我們是相依為命,不是我養活你,你只管吃喝。”

裴九鳳本來滿心怨恨,聽了這句,不知怎麽,心頭浮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然而這絲異樣在心頭劃過,很快消失不見,他赤着上身,走出屋子,蹲在竈邊燒水。

生火這種事難不倒他。幼年時沒吃沒喝,他經常悄悄生火,弄吃的給自己。

火光跳躍在竈膛內,熱氣烘來,倒不顯得冷了。

就是被捶過的肚子,好不難受。

更何況他被邋遢男人打得傷勢還在,幾乎渾身都痛。

他煩得很。

繃着一張臉,站起身來:“熱水好了!”

“端進來。”聲音從屋裏傳來。

裴九鳳腦門上的青筋蹦了蹦,嘴唇抿成一條線,目光落在鍋裏熱水蒸騰出的白汽上,眸光閃動。

“人呢?快端進來!”聲音再次傳來,“泡完腳好睡覺啦!”

裴九鳳心想,泡腳?孤讓你變褪毛雞!

這是夢境,并不是真實的。

這少女也是妖人變出來的東西,她膽敢如此折辱他,他倒要看看誰壓得住誰!

“給你。”一盆水來到韶音腳下。

擡起頭,是裴九鳳面無表情的臉。韶音笑了笑,說道:“這就對了嘛,我們是姐弟,相互照顧才對。我願意多做點事,養活你,但是你也要體諒體諒我才行。”

裴九鳳面無表情。

不潑她一身熱水,是他最後的克制。

他本來想狠狠收拾她的。只是,那妖人本領不錯,還讓他做了許多砍頭、挖眼的噩夢,如果他這時對少女出手,指不定要怎麽報應到他身上。

為了他自己,也不能肆意妄為。

“我去休息了。”他冷冷說道,轉身就走。

韶音沒讓他倒洗腳水。

自己端出去倒了,又把他丢在地上的衣裳洗了。

一夜無話。

次日,曦光漸濃,越來越明亮的光線跳遠在眼皮上,令裴九鳳從沉眠中醒來。

下意識喝道:“怎麽這麽亮!”

一群蠢貨,連伺候人的事都做不好,他要砍他們的頭!

心浮氣躁地睜開眼睛,剛要呵斥,驀地望見低矮破舊的屋頂,胸中怒氣一凝。

随即,他僵硬地低頭,看向身上蓋的被子。

破舊,板結,不知多久沒拆洗了,散發出潮味。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

為什麽沒有蘇醒?

怎麽還在夢裏?

“大根!起床了!”外面,響起少女的聲音,“今天我們去撿柴火!”

家裏的柴火快用完了,買是沒錢買的,只能自己去城外撿。

她拿着昨晚洗好的,已經幹了的衣裳,走進來丢到裴九鳳的床上:“快穿上,我們出去。如果多撿點,說不定能賣上幾文錢。”

這裏是西南三郡的一個小縣城,也是遭受旱災、洪災的地區,沒什麽比糧食更金貴了,除了糧食,什麽都賤。

以往一捆柴火能賣上十幾文錢,現在也不過賣幾文錢罷了。

而如果賣了柴火,家裏燒水、煮飯就不夠用了,除非他們撿很多。

“我不去。”裴九鳳穿上洗好的衣裳,冷着臉下了床。

并不感激韶音幫他洗衣服。

肚子餓得抽痛,讓他很是煩躁。

這具身軀連着好幾頓都沒吃東西,只在昨晚吃了一個窩頭,早就消化完了,現在餓得肚子絞痛。

他非常反感饑餓的滋味。

脾氣特別大。

看韶音的目光都帶着火氣。

“怎麽不去?必須去。”韶音垮了一個籃子,又拿了一條草繩,并且将一張舊包袱皮疊起來放在籃子裏,“走吧,我們這就去!”

走到裴九鳳身邊,拽他的手腕。

“別碰我!”裴九鳳喝道。

韶音瞪大眼睛,随即揮起巴掌,劈頭蓋臉地朝他打下:“一大清早的,你就鬧脾氣!昨晚一個窩頭填飽肚子了是吧?有力氣鬧騰了?那今天的口糧有了嗎?明天的呢?這馬上就入冬了,冬天怎麽過?你想我們都餓死啊?”

裴九鳳可沒想過冬天。

他醒後就找法力高深的道人捉妖。

才沒有什麽冬天。

“快走!臭小子!”韶音壓根不允許他掙紮,拽着他就往外走。

裴九鳳掙不過她,沉着一張臉,跟着她去了城外。

反正他什麽也不做就是了。

她總不能逼他撿柴。

手腳長在他身上,他說不動就不動。

兩人出了城,走了二裏路,尋到一處山溝溝。韶音将籃子放下,包袱拿出抖開鋪在地上,撿了落葉、枯枝往裏放,并招呼裴九鳳一起。

裴九鳳不動。

韶音便沒理他,自己忙活着。

她要撿一籃子自己燒的,還要捆一捆整齊、幹燥、均勻的,去城裏賣給大戶人家。

這一忙碌,時間就顯得不夠用了。

日頭先是升至正空,而後又偏移。

等到午時過後,韶音終于忙碌完,籃子裝滿了,包袱也裝滿了。

裴九鳳躺在避風又有太陽的地方,枕着雙手,睡大覺。

“大根!”韶音找到他睡覺的地方,腳尖踢了踢他,“把柴禾背上。”

裴九鳳張口要拒絕,還沒出口,就見姐姐眯起眼睛:“大根,你一根柴禾也沒撿,難道還想我背回去?”

仿佛只要他敢說“是”,她立刻就揍他一頓。

裴九鳳便有些後悔,他該跑掉的。

不跟着她又如何?

“知道了。”他慢吞吞地道,走過來,背起了碩大的、沉甸甸的包袱。

真沉。他龇牙暗道,搖搖晃晃走了兩步,忽然眼珠一轉,“哎呀”一聲!

他摔倒了!

随着他的摔倒,只聽“嗤啦”一聲,包袱皮被劃破,許多柴火散落下來!

“我不是故意的。”他觑了韶音一眼。

韶音看着地上散落的柴火,倒沒有生氣,而是擡眼看着他道:“把衣服脫了。”

裴九鳳一愣:“什麽?”

“讓你把衣服脫了!捆柴火!”韶音生氣地走過去,“啪啪啪”揍他,“不然怎麽辦?丢這裏嗎?還是你想讓我脫衣服?大根,做人可要有良心!”

裴九鳳被她打得生疼。

試圖還手,可是不知怎麽,少女打人的角度非常刁鑽,他根本還不了手,吃足了苦頭!

“我脫!我脫!”他吼道。

韶音這才收手。

等他脫掉衣裳,便鋪在地上,珍惜地裹起柴禾,然後命他背起。

裴九鳳看着那些露在外面的柴禾枝子,眉頭一皺,斷然拒絕:“不行!會劃到我的!”

他只有一件外衣,現在脫掉了,便是赤着上身。這些粗糙幹硬的樹枝,摩擦在背上,想想就疼!

她要一路背進城?他的背不要了啊?!

“誰讓你不中用,把包袱皮劃破了?”韶音瞪他一眼,催促道:“快點背上!趕着回去呢!”

一言不合又要開揍的架勢。

裴九鳳不禁懷疑起來,那妖人真的是想要他迷途知返、幡然悔悟嗎?

怎麽看着……不像啊?

有心想撂挑子,終究是沒得逞。

他打不過韶音,而她又不會心疼的樣子。

硬着頭皮,将枝杈外露的柴禾背起。

剛走出一步,頓時後悔了。

粗糙樹枝拉過後背,火辣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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