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噩夢的輪回 怕什麽?孤會教你

李綏真為了給他的小黃狗買狗糧, 特地取了一幅《山溪鹿飲圖》來送給楚沅,那是他曾經的畫作。

作為夜闌的左丞相,李綏真在山水畫上的造詣, 在當年也是天下聞名, 他擅山水畫,而張恪則尤善書法。

但夜闌國傾塌得突然, 他們留下來的書畫作品也并不多,因此其價值到現在就更大了。

但楚沅拿到那幅畫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跟聶初文和塗月滿解釋, 她想推脫, 但李綏真卻硬往她懷裏塞。

無奈之下, 她只能收了, 并答應要給李綏真的那只小黃狗買最好的狗糧。

在楚沅走後不久,容鏡便邁着緩慢又僵硬的步子走進金殿裏來, 他換了身衣服,也重新梳理了發髻,手握一柄七星劍, 原想屈膝再朝魏昭靈行禮,卻聽他道, “免了。”

“坐吧。”魏昭靈竟還親自替他倒了一杯熱茶。

容鏡站得筆直, 還有些猶豫, 但見魏昭靈擡眼瞥他, 他才躬身拱手, “是。”

待他在對面坐下, 魏昭靈便将玉盞推至他的面前。

魏昭靈只抿了一口茶, 側臉仍舊蒼白得沒有多少血色,“容卿本不必随孤來這地宮裏。”

“你可知你這一覺,睡了多少年?”

容鏡垂首, “臣知道,左相已将一切都告訴了臣。”

“可有後悔?”魏昭靈的嗓音輕緩。

“生而為人,這一生注定要有諸多取舍,”容鏡想扯着嘴唇笑一笑,表情卻仍是怪異的,“若說沒有什麽遺憾,那是不可能的,臣唯一的遺憾,便是錯過了家人太多的年歲……但是王,”

年輕的将軍擡首去看坐在對面的王,好像這歲月從來也沒有流逝過,他仍如當年那般堅毅銳利,“臣不後悔跟随您。”

“無論過去多少年,趙家人永遠不夠磊落,他們用邪術害得您生魂飄零,軀體禁锢,更害我夜闌百萬兵卒險些被活埋坑殺……這累世之仇,他們不肯罷手,臣也自當該與您共進退。”

魏昭靈聞言,嘴唇微彎,那雙鳳眼裏竟也被這金殿裏的光色浸染得添了一絲暖色,他輕輕喟嘆,“那麽孤,便多謝容卿了。”

“臣不敢。”容鏡險些又要跪下,只是腿上力氣還不夠,僵硬得厲害。

彼時李綏真從殿外匆匆進來,他隔着紗幔只在內殿裏看清了魏昭靈和容鏡二人的身影,便知自己是來遲了,楚沅已經回去了。

“何事?”魏昭靈擱下玉盞。

“禀王,老臣找到了另一枚情絲珠,也虧得是楚姑娘将德旺複活了,臣在房內将德旺的小碗找出來時,才發現那珠子就在碗內……”

也許是千年前方才進地宮時,他那只黃犬不知何時便将情絲珠拿去玩兒了,那碗內積滿灰塵,他方才清洗的時候才發現情絲珠就在裏頭。

也幸好,德旺沒給吞了。

李綏真說完,就掀了簾子,拱手将珠子奉上。

魏昭靈接過那顆幽藍的情絲珠,又垂眼去看自己手腕上那枚龍镯裏的珠子。

他将珠子攥進手裏,卻又忽然見龍镯裏再度有金絲時隐時現。

金絲不可能一天顯形兩次,除非……

魏昭靈神色一凜,他當即站起身來,雙指并攏時,金絲割破了他的手指,極淡的血腥味彌漫開來,他竟硬生生地用手撕開了一道淡金色的光幕。

“王,您這是做什麽?”李綏真大驚失色。

魏昭靈下颌繃緊,那雙鳳眼緊盯着光幕之間,那邊映出一片漆黑的夜色,還有急促的雨幕。

本該在房間裏睡覺的楚沅是被人悄無聲息地帶出來的,路燈暖黃的顏色照見這一方天地裏絲絲的細雨,卻照不見那幾乎要捏碎她腕骨的人的面容。

那人眼睜睜地看到她腕骨上的魇生花開出了第三瓣,一雙顏色詭異的眸子裏藏滿陰戾森冷的光。

楚沅用盡力氣掙紮,可她的拳腳落在這人的身上,卻并沒有多大的作用。

他的彈跳力超乎尋常的好,即便是扛着楚沅這麽一個人,他穿行在夜色之間,竟也身輕如燕,不用憑借外力,便如生了翅一般騰雲而起。

郊野之外,楚沅被重重地扔在地上。

雨珠狠狠地砸在她的臉上,她勉強看清面前多出的那幾個人。

“開第三瓣了。”那個把她擄來的人一開口,就是沙啞難聽的嗓音,還陰測測的,聽得人毛骨悚然。

另一個人兜帽裏的眼睛也許正在打量楚沅,他低聲道,“得趕緊。”

楚沅看到有一個人拿出來一柄細小的刀刃,他們圍着她時,就像是在看案板上的魚肉一般,陰冷的目光從她的脖頸,再到她的手腕。

在那人蹲下身,要用刀子劃破她脖頸皮肉的時候,楚沅往後一縮,躲開他手裏的刀,再一腳踢在他的腰腹。

那人悶哼一聲,也踉跄地後退了一步,然後他尖細的聲音響起,像是帶着些不耐和氣惱,“按住。”

話音剛落,就有幾人想來控制住楚沅。

楚沅一拳打在那人的臉上,反身又踢在另一個人的膝蓋,她趁機奪了一把彎刀過來,雨水壓得她眼睫很重,她一刻不敢眨眼,“別過來!”

彎刀割破了那個率先想要上前來制住她的男人的手臂,她握緊了那把刀,卻又在瞬間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嚨。

她整個身體不受控制地騰空而起,手指漸漸脫力,那刀從她指間落入泥土裏。

她再也掙不脫這種可怕力量的束縛,被按在泥土裏時,楚沅看着其中一人捏着那細小刀刃朝她走來。

“你這雙眼睛如果不想要,我可以幫你剜掉。”也許是見她那雙眼睛仍在緊緊地盯着他們,手握小刀的男人哼笑一聲。

與此同時,他的手毫不猶豫地掐住了楚沅的後頸,冰涼的指腹按着她後頸的皮肉,似乎是在尋找那顆魇生花種子最初生長的痕跡。

他們要割開她的皮肉,從脖頸到她的手臂,順着魇生花生長的方向取出完整的金色根莖。

極薄的刀刃貼在後頸時,楚沅幾乎被那種割開皮肉的疼弄得渾身顫抖,她想掙紮,可四肢卻被暗色的光芒緊緊地鎖着,讓她沒有辦法動彈一下。

刀刃蜿蜒而下,從後頸到肩背,長長的口子裏湧出鮮紅的血液,楚沅痛得牙齒打顫,可她卻沒有辦法發出一點兒聲響。

寂靜的郊野,荒草山坡旁邊就是一條少有車輛經過的公路。

楚沅忍着劇痛回頭,重重地一口咬在了那人的手腕,她用盡力氣咬住不肯松口,幾乎要将他的血肉都咬掉。

“媽的!快把她拉開!”男人痛得手裏那柄刀掉下來,連忙喊旁邊的人幫忙。

有人強硬地捏住楚沅的下颌骨,那力道之大,讓她的颌骨近乎發麻,她的下巴脫臼,再也沒辦法咬合。

雨水沖刷着她唇齒間的血液,楚沅再也沒有力氣同這些人周旋,她看見那人再度舉起了那柄小刀,她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靠近。

手腕上的鳳镯被泥土沾染得髒污難辨,她更看不見那鳳镯裏有金絲閃動。

時隔兩年,她再一次面臨這種極端的恐懼。

哪怕之前在仙澤山雪地裏的那兩個人都遠不如這一群穿着黑色鬥篷,面目不清,又身懷異能的人更令她恐懼。

好像那個雨夜已經在慢慢同今夜重疊,淅瀝的雨聲,昏黃的路燈,還有一張布滿傷疤的臉……

刀尖上的血液被雨水沖刷幹淨,那人握緊刀柄,原本他可以先割斷她的喉嚨,但要取完整的魇生花,就必須要在她還活着的時候。

最為殘忍血腥的手段,卻偏偏讓這些人都顯得格外興奮。

兜帽之下的每一雙眼睛都在冷冷地看着那個死到臨頭卻仍要費力掙紮的少女,像是在譏笑她的不自量力。

忽的,

淡金色的絲線乍現,猶如撕裂空間一般,金色光幕憑空出現,一抹修長的身影從其間穿行而來。

公路旁的路燈并照不清他的輪廓,那些人也并沒有看清他的機會,他手裏的一柄劍飛出,寒光閃爍,最先刺穿要将刀尖湊近楚沅後背的那人的腰腹。

血色迸濺,血滴如雨。

他只屈起蒼白的指節,便有流光洞穿那些舉着刀朝他奔來的人的手掌,他們手裏的彎刀落下。

他們的異能在此人的面前,就顯得不堪一擊。

劍鋒回轉,在那人手指輕勾的瞬間,便擦着空氣,割破了他們每一個人的喉嚨。

耳畔忽然只剩下雨聲,

楚沅從混沌中找回些意識,她半睜着眼,在污泥裏仰頭望見那人雪青色的衣袂。

她滿身血腥,陷在泥濘裏,可他的衣角卻自始至終未能沾染到一絲的髒污。

一柄煙青色的油紙傘遮在她的頭頂,擋去諸多雨水,而那雨珠撞擊在傘檐上的聲音,便更顯清脆可聞。

楚沅看他蹲下身來,伸手最先捏住她的下巴,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就聽到骨頭的脆響,她的下巴又複了位。

他要扶起她,可她看見他的手指,卻忽然撿了污泥裏的那柄細小的刀,好像腦子裏的那根弦在此刻驟然崩斷,她失去了所有的理智,發了瘋似的要将那刀刺進她長着魇生花的腕骨。

他的手卻偏偏攥住了刀刃。

鋒利的薄刃割開了他的皮肉,殷紅的血液順着掌心流淌下來。

他靜默地看着面前這個渾身是傷,發絲緊貼蒼白面頰的姑娘,當他開口,清泠的嗓音便在這雨地裏顯得很是清晰,“不是不怕嗎?”

“這世上有不怕死的人嗎?”她仰着蒼白的臉望他,眼眶紅得不像話,她明明渾身都在顫抖,連聲音都不穩,可那雙眼睛卻頭一次用這樣的目光看他。

可看着他,她又忽然想起來些什麽,又嗤笑一聲,“對啊,我怎麽忘了,你就不怕。”

楚沅想做一個普通人,糊塗一點也好,怎麽樣都好,她想遠離那詭谲未知的所有事情,但從兩年前開始,從她被塗月滿和聶初文收養開始,她就已經逃不脫了。

她不想面對的所有事,卻偏偏要接二連三地撞到她眼前來。

“我收回我之前的那些話不行嗎?”也許是見慣他嘲諷人時的神情姿态,楚沅此刻用一雙泛紅的眼睛瞪着他,仿佛是洩氣似的,要将自己所有的恐懼與難堪都自暴自棄地給他看。

“你就算是廢了你這條手臂,你也剜不出來魇生花。”

魏昭靈奪了她手裏的那柄刀,随手扔了,又伸手去抓住她的手臂,扶她坐起身來,“真要取出魇生花,你就沒命了。”

他說着,又去看她,卻見她那雙眸子裏空洞一片,再不像方才還在仙澤山地宮時那樣靈動含光。

她抿緊蒼白的嘴唇不肯同他說話。

魏昭靈輕輕嘆了一聲,他随意地用手指拂開貼在她臉頰的濕發,又将衣袖裏的錦帕遞到她手裏,“你同孤不一樣。”

他忽然說,“那個時候,孤只有不要命,才有命活。”

也許他從沒想到過,自己有朝一日竟真的會跟一個人提起自己的從前。

她是那般可憐又狼狽的模樣,卻又偏偏又倔強得不像話。

看起來膽子小,可她見過他殺人,甚至還敢連夜走下那座原本對她就極其陌生的仙澤山,她背着她在雪地裏漫無目的地走,她信誓旦旦地說,要帶他回家。

現在,她還敢刺穿腕骨,想要取出魇生花。

她生了一副最為柔軟可欺的模樣,卻又有着一副倔強的骨頭,她有自己的脾性和尊嚴,一旦觸及到她的底線,她就會變成一只會紮人的刺猬。

“但你不用做那樣的選擇,”魏昭靈強硬地扶着她站起來,極暗的光影裏,他就立在她的面前,她聽到他說,“魇生花之所以惹人觊觎,是因為它有其不一般的力量,你可以試着掌控它,到那時,也就很難有人傷得了你。”

他也許是看到了她眼眶裏滑下的兩行眼淚,便随意用指節極輕地抹了一下,“哭什麽?”

“孤會教你。”

年輕的王大約是第一次這般允諾一個姑娘。

他将紙傘塞入她的手掌裏,嗓音如舊冷淡平靜,“楚沅,從這裏離開,不要再看身後的一切,若是怕,便将這都當做一場夢,等你醒來,就什麽都不存在了。”

幽冷的香味近在咫尺,卻又轉瞬即逝。

她發現自己的身體騰空,竟被那紙傘帶着躍入更深的黑暗裏,耳畔不再有他的聲音,只有淅瀝的雨聲,還有冷風。

她看不到身後那片荒草連天的境地裏,如螢火般的光芒星星點點浮出飄散,一簇又一簇的流火燃燒着地上所有的屍體。

而那身着雪青色衣袍的年輕男人立在流火之間,身形又逐漸破碎得沒了影子。

等在金殿裏的李綏真和容鏡幾乎是在看到那一道金色光幕驟然出現時,便連忙迎了上去。

他們看見魏昭靈從光幕裏落下來,整個人都摔在了地毯上。

“王!”

兩人齊聲大喚。

李綏真看見魏昭靈的一雙手掌遍布血痕,血肉被灼燒得猙獰模糊,當他和容鏡将魏昭靈扶起來時,也許是氣血一陣上湧,他們眼見他吐了血,那殷紅的血液沾染了他原本幹淨整潔的衣襟,留下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李綏真和容鏡将他扶到床榻之上,看他臉色越發蒼白,鬓邊已經有了細密的汗珠,李綏真便道,“王,沒有情絲珠作引,您強行突破結界是會反噬自身的!您……”

果然他話還沒有說完,便見魏昭靈已經閉上雙眼,昏睡了過去。

猶如金色的雷電纏身,他便是陷入昏睡,脖頸間也依舊青筋微顯,顯然那種劇烈的疼痛并沒有在此時放過他。

“蒹綠!備藥!”李綏真急得不行,忙挽起衣袖,轉身朝殿外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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