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帶你回家 魏昭靈,我要送你一個禮物……

楚沅被那一柄紙傘送回了家, 她沒有開燈,只借着手機的光從櫃子裏找出來一個藥箱,她自己脫了衣服, 就站在洗手間的那面鏡子前, 一點一點地給自己消毒擦藥,後頸到背部的傷口很長, 所幸那人的刀還只來得及輕輕劃開她的皮膚,傷口并不算深。

可碘伏塗在傷口上, 原本凝固的血痂散開, 雖然不像酒精那樣刺激, 但傷口的疼卻還是讓她忍不住弓下脊背。

塗藥的手止不住地發顫, 楚沅簡單地處理了傷口,把髒衣服褲子全都換掉, 然後就癱在床上,愣愣地睜着眼睛。

她忽然爬起來,又跌跌撞撞地走出門外, 穿過走廊,走到了另一頭的那個房間門前, 她伸手握住門把手一擰。

聶初文被忽然的推門聲驚醒, 他在門外壁燈昏暗的光線裏, 看見了少女那張紅腫且滿是擦傷的臉。

睡意頓時全無, 聶初文猛地坐起身來, 他按開了燈, 頓時明亮的光線鋪滿了整間卧室。

塗月滿被燈光刺得睜了眼, 她看見楚沅那張臉時,便也忙坐起來,掀了被子下床, “沅沅?沅沅你這是怎麽了?”

她的下颌已經腫得不像話。

聶初文也掀了被子下床來,他在楚沅的面前站定,也許有一瞬他的目光停在了她的後頸,那裏果然有傷口。

于是他神情一變,猛地伸手去握住楚沅的手腕。

他日思夜想的魇生花,居然就開在她的腕骨,淺金色的花瓣就在眼前。

“……沅沅?”塗月滿也看見了,她再度擡頭去看少女那張臉。

楚沅任由他們看着,事到如今她才發現,就算他們什麽都不打算告訴她,就算她也想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該發生的,該面對的,都還是會找上她。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聶初文看着她,半晌才出聲。

楚沅動了動蒼白的嘴唇,開口時嗓音出奇的啞,“很早。”

她只肯這樣簡短地回應一句。

房間裏寂靜無聲,最後還是聶初文跟塗月滿說了聲,“小滿,咱們先帶她上醫院去。”

去醫院的路上聶初文和塗月滿都顯得很沉默,楚沅的下颌骨脫臼又才剛複位,她也沒什麽說話的力氣。

在醫院先又處理一遍她後頸到肩背上的傷口,又用繃帶給她固定住下颌骨,等一切都弄完,楚沅下巴上纏了白色繃帶,臉上也貼了兩塊方形的醫用創可貼,看起來十分可憐。

再回到家,老兩口也沒什麽再睡的心思。

聶初文捧了杯熱茶在手邊卻也遲遲沒喝,他看着楚沅,半晌才說,“是什麽人帶走的你,你看清了嗎?”

“沒,”

楚沅想搖頭卻有點不大方便,“他們都穿着很寬大的鬥篷,頭上戴着帽子,把臉遮得很嚴實。”

她這話說完,客廳裏又再一次陷入寂靜。

“你手腕上的東西,叫魇生花,”

聶初文終于又再一次開口,他并不知道楚沅已經知道了那顆種子的來歷,“我祖上,是夜闌魇都人,那顆種子是我們聶家傳下來的。”

“傳說它是能夠在人的血肉裏蔓延生長的奇花,一旦與人血脈相融就會使人獲得神奇的力量。”

聶初文說着又去看楚沅的手腕,“但就算是我聶家人,也不知道究竟怎麽樣才能讓魇生花的種子進入人的血肉。”

“沅沅,”

聶初文那張總是很嚴肅古板的面容,此刻滿是複雜的愧意,“當初有人偷走了它,可偏偏,它最終又陰差陽錯的,落入了你的身體裏。”

“你既然早就發現了自己身體的異樣,那麽你也該知道,這個世界在許多人面前顯露出的,不過是浮于表面的平靜。”

聶初文說,“從千年前開始,這世上就已經有人擁有特殊的能力,他們表面看着和常人沒什麽兩樣,但卻擁有了常人沒有辦法擁有的力量。”

“那你呢?”楚沅被繃帶限制了說話的幅度,只能小聲地問。

聶初文那張蒼老的面龐上神情有一瞬凝滞,随後他只說,“以前有過。”

“什麽叫以前有過?”楚沅沒明白。

“擁有特殊能力的人并不少,強者對弱者的剝削是必然的,他們會因為異能而生出貪念,有的人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強大,就會想要去剝奪別人的能力。”

這也許是聶初文最為隐秘,也最為難堪的往事,“我還不記事的時候,我就已經沒有異能了。”

“你的魇生花開出第三瓣時,就會顯露出特殊的氣息,他們尋着氣息找到你也就不是什麽難事,我一直就怕這個,”

聶初文閉了閉眼睛,“誰知道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他怕楚沅的魇生花顯現,也怕它不顯,因為魇生花能将她置于危險的境地,但同時,也能讓她獲得自救的能力。

禍福相依,互為因果。

在那些人發現她的魇生花種子之前,他必須要讓她盡快掌握魇生花的力量,所以聶初文才會帶楚沅去新陽的魇都舊址,那裏是魇生花的故地,也藏着夜闌古國留下的玄機。

她踏上那裏的土地,她脖頸裏的種子就會感受到那裏的生命力。

聶初文原想隐瞞這一切,在魇生花真的長出來之前他決定什麽都不告訴她,他擔心她無法面對這個世界的另外一面。

但很顯然,她已經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學會獨自面對了。

聶初文放下杯子,站起來走到樓上去,也不知道他在上頭叮鈴哐啷的找什麽東西,楚沅在底下等着,等得打起了瞌睡。

“沅沅,喝點豆漿吧。”塗月滿端了一杯豆漿到她面前來。

楚沅睜開眼睛,想打哈欠,下巴卻被繃帶限制着,她略微清醒了些,捧過杯子,小心地銜着玻璃吸管小口小口地喝。

塗月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開口道:“沅沅,我和你爺爺不是有意要瞞你……”

“奶奶,你也有特殊能力嗎?”楚沅卻問她。

塗月滿搖了搖頭,“我哪會那些,我認識你爺爺的時候,他也已經是個普通人了。”

正說着話,聶初文就從樓上下來了。

他手上拿着個朱紅的盒子,走到楚沅面前來時,他将盒子打開來,從裏頭取出來一根暗紅色的錦帶,那錦帶上還繡着金線水波紋。

“這裏頭縫着迷蹤草,你戴上它,也能暫時遮掩掉魇生花的氣息,免得外頭那些心懷不軌的家夥找到你。”他說着便抓住了楚沅的手腕,也是這會兒他才注意到她手上戴着的金鳳镯,“這東西是哪兒來的?”

“……前幾天在地攤兒上幾十塊買的。”楚沅含混地回了句。

她答應過李綏真,不能把有關于仙澤山地宮,甚至是魏昭靈的事情告訴任何人。

“看着還挺逼真。”

聶初文多看了兩眼,也沒多想,忙把那錦帶纏在她腕骨上,遮住了魇生花的瓣痕。

“對了,你是怎麽逃脫的?”他又問道。

楚沅喝了口豆漿,只答,“有人救我了,天太黑,我也沒看清他。”

聽她這麽說,聶初文也沒再多問什麽,只是眉頭皺得死緊,仍像是滿腹心事,但最終他只說,“你喝完就去睡一覺吧。”

楚沅從沒想過,除夕這一天,她幾乎都是睡過去的,因為纏了繃帶,她也吃不了什麽東西,所以晚上塗月滿給她熬了濃稠的粥,讓她用吸管喝,而那一桌子的年夜飯,都只有他們老兩口吃。

楚沅看得眼饞,卻動不了嘴。

電視裏正在放春晚晚會,可他們老兩口坐在桌上,卻是食不知味,更笑不出來。

“過年別愁眉苦臉的,老聶頭。”楚沅伸手給他倒了一小杯酒,“你不挺愛喝酒嗎?今天喝,沒人管你。”

“奶奶你做這麽多菜你不吃就浪費了,”

她還想笑一下,但是纏在下巴上的繃帶不允許,“我想吃也吃不了。”

塗月滿摸了摸她的腦袋,原本有很多話想說,可話到嘴邊,卻又只剩一句,“等你好了,奶奶再給你做一大桌子好吃的。”

吃過晚飯,楚沅在院子裏看了會兒遠處天空裏綻開的煙花,那聲音聽着并不明顯,也許是因為距離實在過遠。

巷子裏有小朋友跑來跑去的笑鬧聲,紅燈籠的光順着門縫溜了進來。

楚沅轉身上樓,一進自己的房間,她就看見了那把紙傘。

聶初文和塗月滿一向睡得早,昨天半夜醒來又送楚沅去醫院,回來也沒休息,所以本該三個人聚在一起好好過的除夕夜,卻都沒有了什麽意思。

時間才九點多,他們就已經睡下了。

而楚沅靜等着那道金色光幕出現,她拿着那把紙傘落入光幕裏,消失在了自己的房間。

她沒有想到的是,她才一出現在金殿裏,就看見魏昭靈躺在床榻上,穿着單薄的白色裏衣,身上蓋着一層錦被。

而李綏真正命蒹綠将那銅盆裏的血水倒了去,他回頭,又小心地将魏昭靈纏着白布的手放進錦被裏。

“姑娘,你這又是怎麽了?”他一見楚沅,先是一陣驚愕,随後也許是猜測到了什麽,他又明白過來,“你可是遇上了什麽事?昨夜王是去救你的吧?”

“他怎麽了?”楚沅說話不方便,只能點點頭,簡短地問一句。

“王強行突破結界限制,身體受到了反噬。”李綏真嘆了口氣。

楚沅聞言一愣,她再将目光停留在魏昭靈的那張蒼白面龐上,他閉着眼,在睡夢裏都是皺着眉的。

這一夜魏昭靈都沒有醒來,但李綏真已将另一顆情絲珠交給了楚沅,那顆珠子鎖入她的鳳镯裏,她已經可以來去自如。

第二天一大早,楚沅起床後就忙着收拾東西撞進背包裏,她下樓之後,看到聶初文在院子裏練五禽戲。

“沅沅,你這是?”塗月滿在短廊裏坐着喝茶,看見楚沅戴着鴨舌帽,穿戴整齊,又背了一個黑色的大書包,她就站了起來。

“爺爺奶奶,我想趁着還沒開學,出去玩兩天。”楚沅走下階梯,站在還有些積水的院子裏。

聶初文站直身體,“你想去哪兒?”

“新陽。”楚沅也沒打算瞞着他們。

果然聶初文一聽,他那雙眼睛裏便流露出複雜的神情。

塗月滿哪放心她一個人出門,便想攔着,“沅沅,你一個人出去多不好啊,你要是真想去,我們可以陪着你一塊兒去。”

“不用了奶奶,我想自己去。”

楚沅說着又将纏了錦帶的那只手舉起來,“有這個在,他們找不到我的。”

他們到底也沒攔住楚沅,聶初文猜到楚沅也許會想再去新陽一趟,但他沒想到會這麽快。

塗月滿最終只能囑咐她,每天都要打電話發視頻回來報平安。

當天中午,楚沅就到了新陽市,随便找了個地方吃了頓午飯,她又去了車站搭車到望仙鎮。

在之前住過的那家旅館辦了入住,楚沅又去街上轉了轉,最終在一家服裝店裏買了一件男款的黑色長羽絨服。

她也去了東街那個民宅,但卻沒有在那兒找到孫玉林。

晚上跟塗月滿和聶初文視頻說了會兒話,楚沅掐着時間等着那金色光幕出現,也許是因為她也有了情絲珠,所以這割裂時空的光幕便顯得穩定許多,她這一次是正正經經走進去的,再也不用摔來摔去。

昨夜躺在床榻上還緊閉着雙眼的年輕男人此刻已經醒來,他那雙冷淡的鳳眼只看着上方暗紅的幔帳,也許是手腕上龍镯裏勾連出的金絲牽連得他手腕動了一下,于是他才稍稍偏頭。

這一偏頭,就正好看見了那個裹着厚重棉服的女孩兒。

白色的繃帶從下巴纏到了她的腦袋上,卷曲的頭發有點過分蓬松,鼻子上還有血痂,唇角也還留有淤青。

她的樣子看起來狼狽又好笑。

明明才和人打過架,臉上的淤青烏紫都還在,昨夜卻又差點沒了命。

他看着她走到他的面前來,也聽見她問,“魏昭靈,你還好嗎?”

“死不了。”

他動了動泛白的唇,嗓音竟然出奇的啞。

“那你準備好。”

她忽然說。

魏昭靈一時間還沒明白她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又聽她說,“我帶你回家。”

也許是纏在下巴底下的繃帶限制了她說話的音量,她的聲音顯得有點模糊。

但魏昭靈還是聽見了。

他嘴唇微動,還什麽都來不及開口,就見她忽然轉身往金殿外跑了。

等她再回來,她身上已經帶了一個小包袱,那裏面都裝着他必須要吃的藥。

即便這一次的反噬還沒有到要了魏昭靈的命的地步,但他不肯吃藥,就要反複忍受身體的疼痛。

魏昭靈神思混沌時,她的手已經扶住他的手臂,迫使他坐起身來。

待他下了床,幾乎半邊身體都倚靠在她的身上,她勉強扶穩了他,又仰頭望他一眼,然後就帶着他走入了那淡金色的光幕裏。

李綏真在殿外隔着朦胧的紗幔看到那兩人消失,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又對身旁的容鏡道,“容将軍,像王這般倔強的脾性,終須有人比他更倔,才算有得治。”

“左相大人此言何意?”

容鏡聽了他這話卻蹙起眉,像是有些摸不着頭腦。

李綏真一時無語,半晌又問一句,“……容将軍還沒成過家吧?”

見容鏡點了點頭,他便拍了拍他的肩,也沒再多說什麽,背着手轉身往階梯下走,回自己的住所,逗小黃狗去了。

留下容鏡一頭霧水,站在那兒好一會兒也沒明白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

小旅館的房間內,楚沅扶着魏昭靈在床上躺下來,然後她匆忙去端桌上那碗泡面,她用叉子挑起一根來喂進嘴裏,“時間正好。”

魏昭靈蹙着眉,看她坐在那兒一根一根地吃面,他咳嗽兩聲,又見她放下了那碗泡面,然後将包袱裏那套衣服拿出來放在床邊,“等你好一點了,我就帶你出去看看。”

“我還給你新買了一件羽絨服,可以穿在外面。”

她說着把那件羽絨服也拿來放到他的面前,又拉過被子蓋在他身上。

魏昭靈卻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當他擡眼看她,猶如浸潤着遠山般朦胧顏色的眉微微蹙起,一張冷白的面龐看起來神情更為冷淡不耐,他的嗓音仍舊帶着些病中的喑啞,“你到底想做什麽?”

楚沅被他抓着手腕,也沒掙脫,她索性拿過來一個墊子就坐在他的床沿,“你昨天救了我的命,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在這光線明亮的房間裏,魏昭靈看清她那雙清亮幹淨的眼眸。

他聽見她說,“所以魏昭靈,我要送你一個禮物。”

也許是察覺到他的指節稍松,她站起來,當着他的面,拉開了那厚重的窗簾,明淨的玻璃窗外,是這小鎮的夜色。

檐角重重雪,遙映霓虹色。

這樣的雪天裏,那漆黑天幕裏的一輪月竟尤為圓滿,冷淡的銀輝落在房檐的積雪上,就更顯出晶瑩的色澤。

一顆又一顆的星子點綴在夜空之間,仿佛它們已在這樣的夜色裏閃爍了好多年。

就好像,魏昭靈曾在他的魇都看過的每一顆。

恍惚中,

他聽見她說,“魏昭靈,這裏是望仙鎮,是離你的魇都最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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