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這之後趙平桢就被趙南柯架空了好幾個月修養。他的“河北兵馬大元帥”一職成了空銜。
這期間趙平桢入宮探望了一次太後。
太後其實想的沒有趙南柯和先帝那麽多,只是單純地寵溺小兒子而已。當她得知趙平桢在應天府九死一生的時候,心裏後怕極了,所以将趙平桢架空這一件事裏她也得算上一份功勞。
當看到趙平桢好胳膊好腿地站在她面前,太後可謂是松了一口氣,對着趙平桢又抱又親,恨不得她的心肝肉再也不要受到一點傷害。
其實趙平桢長大以後就不太喜歡和母後親近了,但這回他對太後表現的極為順從,太後問起他那場仗,他也只是輕描淡寫地用一兩句話帶過了。當太後說起希望他以後再也不要涉險的話,趙平桢黯然道:“母後,自父皇駕崩後,我至今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我一閉上眼就是金賊殺入汴京,父皇親自點火燒宮的場景……延和殿、太和殿……都是那樣熟悉的場景。後來我都分不清這樣那些究竟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我看到父皇投身大火中,我想去把他拉出來,卻什麽也辦不到……”
他這話說的動了七分真情,故太後也被觸及傷心處,再次摟着他嚎哭起來。
趙平桢輕輕拍着太後的後背以安撫她,柔聲道:“母後,我前半生過的渾渾噩噩,父皇去後我才知人生意義何在……我想要上場殺敵,想要為父皇報仇,想要為哥哥奪回汴京。”
太後看到他眼中的堅定,知道自己的小兒子是下了決心了。她心裏面其實又寬慰又擔心,又多勸了兩句,可趙平桢還是那個心思不改。
太後最後只得嘆氣道:“罷,罷。男兒志在四方,你又是皇家的人……随你去罷!”
趙平桢出了太後的住處,很是慘淡地笑了笑。他心裏其實不是不明白趙南柯的心思,從前他就明白,但他曾經的心思并不在官場上,是以心甘情願做一個纨绔子弟。可如今他既動了建功立業的心思,卻又沒有任何靠山和黨派的支持,唯一能打的便只有親情牌了。
但願,趙南柯能看在二十幾年的親情上,相信他,給他一個機會。況且他真的只是想屠戮金人報仇罷了,再多的,他是真的不想了,畢竟當皇帝是個太操勞的活,并不适合他。
趙平桢是閑了,秦小樓卻沒有空下來。趙南柯發現秦小樓不止是以色事人這點能耐,于是在朝中認認真真給他派了個官職,并且頗有些把他從趙平桢身邊拉攏過來的意思。秦小樓的态度很暧昧,對于皇帝是來者不拒,趙平桢那邊也吊着不松手。
這可讓趙平桢心裏不大痛快了。不過他也沒有做什麽,因為他知道秦小樓不會徹底從他的陣營裏叛出去,頂多是四處逢源。而且他也沒有資格讓秦小樓拒絕皇帝,所以他也只是冷眼看着。
而他閑下來之後,又開始故态複萌的當起了纨绔,只不過從當初汴京的纨绔皇子成了如今的纨绔王爺。他當初的那些寵妃侍童們早在和孟金陵好的時候散的差不多了,孟金陵死後趙平桢對這些事很是厭煩了一陣,也沒怎麽再另覓佳人。逃到臨安後,他的侍寵們一個都沒帶來,甚至連秦小樓都忙得不怎麽有時間陪他了,以至于趙平桢晚上想找個人侍寝居然找不到人!
于是趙平桢十天裏收了五個侍妾和兩個娈童,其中有三個是青樓女子,兩個娈童都是好人家買來的。這事傳到百官耳朵裏,都沒什麽稀奇的——反倒是趙平桢安分的那一段時間裏,百官都覺得這五皇子莫不是中了什麽邪吧?
這天趙平桢帶着一個下人去京郊轉了一圈,在一個小山包上遇到了一個少年。那少年長得和秦小樓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一雙眼角微微上揚的眼睛,只不過一個的目光溫柔似水,一個則是像是小獸一樣防備重重。
Advertisement
趙平桢一時興起,出言調戲了那少年兩句,那少年竟是吓得一溜煙的逃了,讓趙平桢心裏又是一陣挫敗。
當天,秦小樓在早朝的時候遞了一份奏折,列了五條政策,請求變法。
“第一,向鄰國買馬,引進優良馬種,訓練騎兵以抵禦金兵鐵騎。我們之所以被金兵打得連連敗退,是因為我們根本沒有拿得出手的騎兵,攻堅戰尚可,平原戰我們幾乎是百戰百殆!需知步兵對抗騎兵,勝不全勝,敗則全敗!各位大人可以看看,我們和金兵交戰多年來幾乎沒有一仗能全殲敵人。”
秦小樓剛剛說完第一條就有人反駁道:“蠻夷最注重馬種,如何肯讓你引進?若是直接買馬,要買多少匹戰馬才夠用?馬價昂貴,即使花光國庫裏的錢也不夠幾千匹馬的價,又有誰肯賣這麽多馬給我們?”
秦小樓心裏有一個字,但他沒說出來——偷!
鄰國不肯賣好的馬種,那就去偷!方法這麽多,總有一條行得通。然而因這方法不登大雅之堂,又恐怕朝上有異族耳目,故秦小樓斟酌着沒說出口。他正想着用什麽官話把人堵回去,龍椅上的趙南柯道:“秦卿說第二條罷。”
“第二,改變偃文重武的現狀,大力提拔武将,鼓勵百姓參軍。自唐朝以來,因土地的兼并等原因,府兵制遭到破壞,募兵制取而代之,武人地位降低,故至今百姓依舊視參軍為洪水猛獸,士兵大多是犯人、乞丐、失去勞動能力而走投無路的人,這樣的兵拿什麽去跟金人拼?!故朝中至今是‘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的狀況。”
趙南柯道:“秦卿可有什麽具體對策,說來聽聽。”
秦小樓道:“一、鼓勵參軍,提高軍饷;二、凡犯案者,服役三年可抵百金之罪,服役七年可免死刑;三、重視武舉,選拔武人;四、律法當對文官武官公正同适。”
需知當年太祖定下的規矩是不殺言官,為了廣開言路。然而逐漸的這規矩就逐漸演變成了無論文官犯了什麽錯都只是被流放外地當官而已。同樣的罪文官僅是貶官罰錢,武官則往往就是死罪。
禮部侍郎周慈恩道:“如何公正?”
秦小樓道:“免除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不殺士大夫。”
此言,在場所有官員的利益幾乎都被侵害了,朝廷裏一下就炸開了鍋。
無數文士大儒連番引經據典地證明儒士不該殺不可殺,證明殺文官對朝廷有多大的危害。到了後來,更有人面紅耳赤地嚷出武人本就是不入流的,應當低人一等的話來,甚至還博得了一片大臣的複議。畢竟百年以來偃文輕武的觀念已經根深蒂固地紮在每個人心坎裏了,要拔出這個根需得傷筋動骨,秦小樓早有了心理準備,卻還是沒想到群臣百官的态度竟會如此激動。
他舌燦蓮花地一一辯駁回去,大儒們舉出前朝帝王殺害直言敢谏的文官誤國的例子,他就舉出前朝因軍事能力弱而亡國的例子反駁;大儒們說文人才是國之棟梁,他就說軍事是根基,沒有根基誰來支撐起國之棟梁?然而他畢竟一舌難敵三口,百官的群情激憤之下,他實在是辯不過來了。
連王丞相都忍不住嚴詞厲色地反駁道:“方才諸位大人已說了,不殺士大夫是太祖為了廣開言路,開言納谏,不讓刑罰堵住百官們的诤言。再者,強化軍事和不殺士大夫究竟有什麽關聯?!”
秦小樓不急不緩道:“這其一,殺士大夫不等于濫殺,而是殺那些該殺之人!當今聖上是明君,自有聖裁,絕不會因此而耳目閉塞,這點諸位大人自然不必擔心。這其二,是為了公平!自太祖朝以來有多少武官犯了許多士大夫也犯過的罪,卻因此被抄家滅族?!士大夫受賄,二十兩以上即流放,武人受賄,二十兩以上即免官杖責,百兩以上即是死罪!這種差別對待,寒了多少武人的心?然死刑不能廢,既如此,那就公平地對待文官和武官。”
大儒們又開始唾沫飛濺,趙南柯被吵得頭嗡嗡直響,掄起玉玺用力砸了砸龍案,大喝道:“今天就到這裏!退朝!”
等百官離開行宮的時候,秦小樓故意走在最後面。如他所料,不一會兒就有個太監來召他,皇帝要聽他詳細說說剛才沒能說下去的幾條政策。
趙平桢從京郊回了府,即刻有人向他彙報了今天秦小樓在朝堂上的精彩表現。趙平桢越聽心裏越不痛快,還沒聽完秦小樓是如何舌戰群儒的就一腳把那個下人給踹出去了。然而人還沒被他趕走多久,他喝了一口茶,又把杯子給砸了,沒好氣地喝道:“把他給我找回來!讓他把話說完!”
等他聽完之後又一腳把人踹走了,然後很是煩躁地在屋子裏踱了幾圈。
然後他準備去找秦小樓,結果被一個下人攔了下來。那名下人遞給趙平桢一封信,道是今早王爺出去的時候秦府着人送來的。
趙平桢一邊拆信,一邊怒道:“怎不早些給我?”
他拆了信,抖開信紙一看,上面赫然是秦小樓親筆寫的五條變法之策以及具體做法,比他在朝堂上說的還要更詳細一些。
趙平桢看了很久,确定自己把紙上的內容都記熟之後便回房将信紙燒了。
看着火團吞噬信紙的時候,他冷笑着嘆道:“秦小樓啊秦小樓,你可真是……比我想的還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