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秦小樓提出的另外三條政策,第三條是加緊練兵,淘汰殘兵弱将,改變軍制,不再頻繁調度,一個将領專管一支隊伍,加深将士之間的契合程度;第四條是改革納稅制度,以貨幣代替糧食,将投入軍用的稅款增加;第五條是恢複屯田制,并逐漸恢複世兵制,以提高士兵的素質。
這五條都是他幾個月來總結史書經驗并走訪軍中結出的政策,然而他畢竟還是有些心急了,寫成之後就迫不及待地将奏折遞了上去,還在朝堂上激起了一陣口水戰。
事情自然不會這麽順利,趙南柯雖私下裏又找他好好探讨過五條新政,為了各種方案争論了整整一個下午,可自那天過去以後一切都仿佛石沉大海,再也沒有人提起過。仿佛事情就打算這麽不了了之了。
十幾天後,秦小樓到一間酒樓買酒,無意間聽見一桌上的兩個人在交談。
“聽說瑞王和章将軍在應天府打了一場大勝仗,把兀術軍一萬人全殲。可惜之後又打了一場打敗仗,把一萬人賠進去了。”
另一個男人嗤笑道:“趙平桢和和兀術這一仗是傻子碰到了傻子,傻的不那麽厲害的一方僥幸勝了。後來碰到個不是傻子的,不就全軍覆沒了?”
秦小樓腳步一停,情不自禁地回頭看了那人一眼,只見他衣着邋遢、頭發泛着油膩膩的光,仿佛幾個月沒有洗澡。臉頰上兩塊紅彤彤的,懷裏的抱着酒壇,顯然已喝的半醉了。
最早出聲的男人吓了一跳,比了個悄聲的手勢,一臉緊張地說:“我的好外甥,你別瘋了!大庭廣衆直呼瑞王的名字,被人聽見可糟糕了!”
那醉鬼眯着眼笑道:“怕甚!老子都罵他是傻子了,還怕直呼其名?”
秦小樓微微一哂,調轉腳步走到那二人所在的桌邊,自說自話地坐了下來:“兄臺。”
拘謹一些的那個警惕地盯着他,抱着酒壇放浪一些的那個則斜着眼輕佻地打量他,眯着醉眼道:“你……你怎麽長的像個娘們?”
秦小樓并不在意他的無理輕佻,微笑道:“兄臺,我方才聽你說,趙平桢是個傻子……”他頓了頓,拘謹的那個已變了臉色,他方露齒一笑:“我也這麽覺得!不過我還想聽聽兄臺的高見,為何說應天府守城一戰是傻子碰到了傻子?”
這醉鬼名叫吳袆,曾在軍中當過一個小官,跟金人打過幾年的仗,後來打仗瘸了腿,服役的時間又到頭了,就回了臨安城。這一年來他因身上的殘疾和品行不端一直沒找到什麽活計,就混成了個地痞無賴,靠不良收入和親戚的接濟過活。
那個叫他外甥的是他本家娘舅,名叫費元。以吳袆的為人,身邊早已沒了朋友,只有費元因思念早亡的妹妹而還肯為他出些酒資飯費。
吳袆在行軍用兵之道上的确有些天賦,這些年來又累計了不少實戰經驗,肚子裏裝的貨絕對比秦小樓這個紙上談兵的趙括要多。難得秦小樓願意聽他說,他自然不會推辭,樂呵呵地一笑,捧起酒壇來灌了一大口,酒水濺到秦小樓身上,秦小樓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吳袆道:“你道騎兵比步兵好在哪裏?不是步兵打不過騎兵,而是贏了追不上,輸了跑不掉,所謂勝不全勝,敗則全敗,輸一仗能把前頭贏的十仗都給輸沒咯!這是無解之法,我也沒聽說趙平桢用過了什麽特別的計策,那兀術能被趙平桢全殲,肯定是他自己尋死,而不是趙平桢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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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鼓舞人心,趙平桢贏的這一仗在國內是大肆鼓吹,說得仿佛他不費一兵一卒就用漂亮的方法把金兵殺的片甲不留。但具體是什麽方法,沒人知道,也沒人關心,百姓要知道的只是一個結果。故吳袆能想到這一層,的确是過人的。他說的這些秦小樓都明白,卻裝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點頭道:“兄臺果然高見。”
吳袆被他一誇,心裏更是得意,愈發說的口水星子亂噴,一股酒氣直撲秦小樓的面而去:“我聽說趙平桢派人燒光了兀術的糧草,兀術還不肯撤,硬是撐了三天。結果趙平桢居然開城迎敵——哈,放着固若金湯的應天府城牆不要,居然去平原上和金兵那群野獸打,這不是脫了铠甲送上去挨刀砍麽!”
秦小樓沉吟道:“可金兵已經餓了三天,開城迎敵是為了贏一個全勝。”
吳袆道:“餓了十天的狼也是狼!餓得越厲害就越是要吃人!”
秦小樓點頭。
吳袆道:“聽說那趙平桢帶着一萬将士和數千百姓南下,中了金人的奸計,被殺的全軍覆沒。哼,這說明他根本就不會用兵。”
秦小樓心中一奇,不動聲色道:“吳兄有何高見?”
吳袆得意洋洋地摳了摳踏在椅子上的腳丫:“當年我跟骠騎将軍張方混的時候,張方貪功,贏了一小仗就帶着我們一幹兄弟追,結果中了敵人誘敵深入之計,大軍被打散了。我領着三五百個兄弟,幾十裏的路回到樊城,途中被金兵襲擊七次,我次次都把他們打跑了。哈!張方帶出去的大軍此戰幾乎全軍覆沒,我領的兄弟們是唯一一支活着回去的隊伍!”
秦小樓急急問道:“你是怎麽應對偷襲的?”
吳袆道:“我讓老弱殘兵背着鹿角走在最外圍,一旦遇到騎兵,在鹿角的保護下中間的隊伍迅速列陣。騎兵除了速度快,沖擊力強,并沒有其他優點,若是兩方具嚴陣以待,只有不會用兵的将領才會讓騎兵沖擊步兵陣的正面。”
秦小樓奇道:“你立了這麽大的功,沒有因此受封?”
“立功?”吳袆嗤笑道:“主将死了,我卻沒死,不被軍法處置已是萬幸,何來立功一說?”
秦小樓沉默半晌,在桌上留下一錠銀子當做吳袆的酒資,起身道:“吳兄,我與你相見恨晚,還欲多聽些吳兄的高見,吳兄可願随我回府?”
吳袆略吃了一驚,吊着眼角将秦小樓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嘲諷道:“小娘皮,你要陪大爺樂一樂?”
費元早已看出秦小樓絕非普通百姓,這是忙暗地裏使力偷拽吳袆的衣角提醒他,奈何吳袆已醉的沒了眼力,還沖着秦小樓輕薄的笑。
秦小樓淡然道:“吳兄和我回去,自有真正的小娘皮任你挑。”
費元已是滿頭大汗,戰戰兢兢道:“大、大人,我這外甥喝醉了酒,你千萬別同他一般計較。”
秦小樓不怒自威地掃了他一眼,道:“你放心,我自不會與他為難。”
秦小樓帶着吳袆回了府,先将這個醉的神志不清的家夥安排在廂房睡了,随即果然支使下人去萬香樓召了兩個漂亮姑娘入府。
等吳袆一覺睡醒,只見自己左手摟着一個,右手抱着一個,姑娘身上的香氣直往他鼻子裏竄,激的他惡狠狠打了個噴嚏。
“你醒了。”一個溫潤的男聲響起。
吳袆這才發現房間的中央坐着一個身着青衣的年輕男子,竟是眉目風流,相貌異常清秀。他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先前的事來,不由驚呼道:“小娘皮!”
秦小樓也不惱,向兩個青樓女子使了個顏色,兩人即刻乖巧的披衣退出去了。
秦小樓道:“既然步兵打騎兵不可全勝,那我訓練一支比金兵還厲害的騎兵,需要多久?”
吳袆愣了愣,脫口而出:“不可能。”
秦小樓不由蹙眉,耐心地問道:“為什麽不可能?”
吳袆道:“訓練騎兵,不光要練人,還要練馬。而馬種比士兵的素質更重要。”
秦小樓道:“馬種不是問題,偷、買、搶,總有辦法。”
吳袆搖頭笑道:“小娘皮,你想的太簡單啦。我曾在軍裏當過弼馬官,戰馬豈是這麽好養的?要是這麽簡單,我大穆的騎兵怎麽會這麽糟糕?不是什麽馬都能當戰馬,戰馬需得養在高寒之地,甘泉不絕、沃野千裏方能養出高頭大馬。甘涼、河套、河西走廊、還有薊北之野……然而這些地方都被契丹、西夏、金國搶去了,如何飼養戰馬?”
秦小樓面有郁色,沉吟道:“這……便沒有其他方法?”
吳袆道:“有!聯合契丹,先打西夏!搶回河套等地,騎兵的問題迎刃而解。”
秦小樓為之一震。這自然不失為一個方法,可面對金人步步緊逼的攻勢,這還需要從長計議,眼下最急的是想出一個對付金兵的好方法。
他道:“吳兄既善兵法,不知吳兄對如何打退西夏人有何見地?”
吳袆卻不急着回答,搖搖晃晃走到桌邊,一個踉跄,手撐到桌上,臉距離秦小樓的臉不足一尺。秦小樓幾乎能聞到他身上那撲面而來的酸臭味,卻連眉毛都不皺一下,面帶微笑地看着他。
“咯。”吳袆打了個隔,一股惡臭的酒氣噴出來:“小娘皮,你到底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