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待金人使者走後,秦小樓将那人留下的一份地圖鋪平,重新取出一張新的地圖,将上面所畫的完顏昭退兵路線拓了下來,而自己的兵力布置則全不這麽畫了。

趙平桢這時終于打起精神,命人去把吳袆等幾位重要的軍師請來,衆人一起商議明日的行軍路線——秦小樓畫給使者的那一份是給宗贊看的,卻不代表穆軍真的那麽蠢,要眼巴巴給他們當槍杆使。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其他的都好辦,可到了完顏昭要帶三千人走的那條路,衆人的意見卻開始産生分歧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此事有詐。完顏昭堂堂一個皇子主帥,只領着三千人走那樣容易設伏、對騎兵不利的山谷,這無疑于求死。但具體是怎麽個詐法,人們的意見就不統一了。

有人認為,金人根本就是同一個鼻孔出氣的,窩斡宗贊所做的混賬事都是演給趙平桢看的,也許他們就等着這一回聯起手來騙的穆軍死無葬身之地。而趙平桢則認為,窩斡宗贊那樣的草包根本使不出這樣的計,是完顏昭故意洩露這麽一條路線給他們,其實幕後搗鬼的還是完顏昭。

吳袆和秦小樓搬出沙盤來,吳袆代表穆軍一方,秦小樓代表金軍一方,兩人在沙盤上拟戰數個回合,小小一條山谷排演了幾十種戰術,看的人目瞪口呆。

演練到深夜,他們終于定出一條最好的策略來。大半夜的,趙平桢召集了所有參戰将領,将任務一一指派下去。然而做完了這一切,他們也沒有片刻歇息的功夫,趁着天色未明,披上铠甲戰袍,領着手下的兵渡河布置去了。

翌日清晨。

東方亮起第一抹魚肚白,金營裏響起喚人晨起的梆子聲,伸着懶腰的士兵們從帳篷裏魚貫而出,紛紛接涼水潑面醒神。

籠罩天空的黑色被晨光沖淡成灰色,工兵們将撤下的帳篷收拾好,所有人在主将的指揮下集結成隊形,穿着铠甲提着武器上路了。

寅時二刻。

第一支撤走的金兵路過一處山林時,林中突然人聲大作。措不及防的金兵亂成一團,馬蹄紛沓,揚起漫天的塵土。

震天的戰鼓聲響起,宣告着今日第一場屠殺的開始。

寅時三刻。

遮蔽天空的灰幕被晨光撕裂,耀眼的白光如水銀般瀉下,照亮整個明州。

漫天的喊殺聲響起,血氣蒸騰着整片山谷。方圓百裏,再沒有一寸寧靜!

Advertisement

辰時一刻。

駐馬于山谷上的窩斡眼睜睜看着腳下的部隊緩慢前行,胯下的駿馬不耐煩地踱着蹄子,卻遲遲等不到主人沖刺的命令。

窩斡顫聲問身邊人道:“穆軍呢?!穆軍還沒到?!”

一旁的親随也已急的大汗淋漓:“沒有。将軍,還打不打?”

窩斡一個堂堂八尺男兒被逼的眼酸,回頭看了眼自己寥落的部隊,卻遲遲下不去進攻的命令。

“報!”一名斥候飛也似的沖到他腳旁,用帶着喜悅的顫音喊道:“報将軍!穆軍三千人馬已經趕到!”

窩斡長長地舒了口氣,腳軟的差點都馬上摔下去:“是誰帶的兵?”

斥候道:“項雲龍!”

窩斡大吃一驚,臉色瞬間就變了:“項雲龍?!他不是私通完顏昭,已被趙平桢斬了嗎!!你有沒有看錯?”

斥候顫聲道:“是、是項字大旗,我……這……”

窩斡慌的連馬缰都握不住了:“怎麽回事?穆軍裏還有哪位将軍姓項的?啊?!”

正在此時,又一名斥候飛奔而至:“報!項将軍問将軍何時進攻?穆軍已排好陣型!”

窩斡被弄得一頭霧水,然而此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遂一咬牙,率先打馬沖了下去:“殺啊!”

霎時間,同出一脈的女真族勇士戰到一處!

同一時間,另一處山谷。

秦小樓領着數千人上了山頭,工兵們立刻開始着手搭建攻防設施,其餘人馬則布陣備戰。

秦小樓強忍下一個哈欠,從懷裏掏出一枚醒神的丹藥,喝水吞了下去。他身體原本就不好,再加上近段時日連日操勞,昨夜又一宿沒睡,此刻已是疲憊不堪。然而數年來的辛勤只在這一日間成敗見分曉,他又有什麽道理不親自出馬?并且,他還自領了最勝敗難測的一仗,率部去截完顏昭的進程!

他要親眼看着,這些踐踏他們國土的異族們是如何身首異處的!

秦小樓在山頭上來回走動,審查督促工兵們的進程,又要檢閱步兵和騎兵的陣型,忙的片刻不停步。他繞過一塊方陣,腳下突然一個趔趄,若非身旁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只怕他要一頭栽下去。

親兵擔憂地問道:“軍師,你要不要歇一歇?這處有校尉們看着,等金兵來了,屬下自會叫你。”

秦小樓還想逞強,但他站起來走了沒兩步,感到腳步的确是虛浮了,不得已,往一處凸石上靠去:“好,我歇一歇。”

然而他閉了眼沒多久,忽聽遠處響起成片的馬蹄聲,立刻又來了精神,忙站到高處眺望。

果不其然,黑壓壓的舉着“完顏”大旗的部隊正向此處行進!

那一邊,項雲龍将窩斡的部隊都攆進山谷去,逼得他們同族交戰,一個都不能置身事外。金人不斷打出信號要他加入戰争,項雲龍只是視若無睹。窩斡派了人來邀他入戰,他則是好言好語地将人打發了,說是陣型還沒列好,讓他們再支撐片刻。

支撐,支撐,又支撐……眼看着底下已是血流成河,項雲龍的部隊終于列好了陣,黑壓壓的一片将山頭占據。

項雲龍立馬于最高處,冷眼看着底下打的熱火朝天,漠然地問身邊的士兵道:“所有人全部攆進去了?前後的路堵死沒有?”

士兵道:“萬無一失!”

項雲龍冷笑一聲,齒關一開一合,輕輕将那四個字重複了一遍:“萬無一失……”

浴血奮戰的窩斡一擡頭,眼看山頭上無數的弓箭已瞄準了他們,霎時傻了眼。

項雲龍漠然地擡起手,面容是如修羅一般的肅殺,不帶感情地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殺。”

殺!

數千金兵的生死在他颌骨開阖的瞬間已有了決斷!

宗弼領的數萬大軍在平原停下,對面攔截他的是宗贊率領的部隊。

宗弼打馬來到隊伍的最前面,看着對面昔日的同僚,不帶感情地喊道:“宗贊!殿下讓我轉告你,我們女真人這樣不怕死的、個個都是勇士的民族,之所以會被漢人欺壓數百年,正是因為有爾等蠢貨!”

宗贊胯下的馬不安地退了兩步,卻被它的主人死死壓着不讓再退。宗贊向身邊那名渾身散發着王者風範的男人問道:“瑞王殿下,你看呢?”

趙平桢沒有笑意地彎了彎嘴角,意味深長地說道:“宗贊将軍,你先到旁邊休息一會兒,頭陣就讓我的軍隊來打。”

此話正合了宗贊之意,不過趙平桢的話聽着就讓人不大舒服了。他不滿地哼了一聲,冷冷地掃視了一眼那群被他當成草包的穆軍,調轉馬頭向隊伍的後面走去。

趙平桢對吳袆使了個眼色,吳袆即刻親自登上鼓車,将戰鼓擂的震天響!

“喝!”

數千人組成的穆兵方陣整齊劃一地發出吼聲,将正向一旁撤去的宗贊等人吓了一跳,受驚的戰馬不安地來回踱步,幾乎打亂了隊伍。

宗贊好容易穩住形勢,目光複雜地向趙平桢望去,只見那名敵國的主帥遙遙的對他笑了笑。

那笑容,令人不寒而栗,直涼至心底去。

平原上的騎兵們圍成了一張織密的網,瘋狂地向穆兵撲去。一時間漫天飛矢如雨,蹄聲如雷,寒光如電,懾的人耳暈目眩,便有那體質不佳的,刀槍尚未加身已口噴鮮血倒地。

吳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将戰局盡收眼底,一時間擂鼓更急,将陣型布置的密不透風,任金兵攻勢狠疾,硬找不出半分破綻。

眼看這邊的戰局正是熱火朝天之際,遠處有一快馬逼近,沖至趙平桢身旁,與他如此耳語。趙平桢聽後面不改色,只道:“項雲龍那裏已成了?”

那人道:“萬無一失!”

趙平桢點點頭,不慌不忙道:“我知道了。項雲龍那裏截了多少人?”

那人道:“與計劃無異。”

趙平桢沉吟片刻,道:“我這裏的金兵少了少說也有八千人。那八千人大約被完顏昭帶去截明棟和唐竟了。”

那人等他下令,卻見他說完之後并沒有多的表示,忍不住問道:“秦、秦師那裏,要不要增援?”

趙平桢不甚在意地說:“暫時不必,我相信明棟這點本事還是有的。讓項雲龍按原計劃行事,待我啃下這根最大的骨頭,親自去助秦師。”

與此同時。

“報!”一名斥候飛奔至秦小樓腳邊,聲音略顯慌張:“報告軍師,王将軍部遭到偷襲,金兵已截斷我下山的路!”

秦小樓不慌不忙地問道:“唐竟将軍人呢?”

斥候道:“至今未見其大軍蹤影。”

秦小樓不由皺了皺眉頭:“還沒來?唐竟怎麽回事?對了,完顏昭帶了多少人?”

斥候的聲音又顫了:“少說一萬。”

秦小樓還是不急,只是又皺了一下眉頭:“一萬麽……那瑞王那裏的形勢應當會輕松許多。”

斥候道:“那我們……”

秦小樓不甚在意地聳聳肩:“事前就讓每人都帶了些口糧,這山上挖樹皮刨樹根也能撐個兩三天。不急,該怎麽守,就怎麽守。”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