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完顏昭知道再這麽下去別說跟大穆的仗沒法打,自己人絕對能跟自己人打起來。

當初他帶出來七萬大軍攻穆,五萬人是自己的,兩萬人是仰完顏恺鼻息的,打到現在自己的兵還剩下四萬,完顏恺的人就剩下八九千。他不是不想教訓一下宗贊那些人,也不是教訓不了,但在別人的地盤上搞內鬥,這不是笑話麽!況且趙平桢煽風點火搞得這麽起勁,也讓他不禁懷疑父皇病重、兄長已登基一事究竟有幾分可信度。

其實最初他收到心腹來信說完顏洪藏病重,雖然驚詫,卻沒懷疑——完顏洪藏畢竟老了,前些年就已小病不斷。他是回了信請母親幫忙穩住金國內的局勢等他回去,順便也在信裏問了父親病況詳情,只不過回信至今還沒送來。等到後來聽到流言愈演愈烈,說是完顏恺已在國內篡位,他就覺得事情不對勁了——金國裏至少三分之一的人是他母妃能掌控的,完顏恺真要篡位,速度也絕不可能這麽快!

他逐漸疑心起一切都是趙平桢那裏搞的鬼。他也不是沒派人鎮壓過流言,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苗頭根本掐不住,更何況裏面還有有心人在故意攪混水。他也派人往宗贊那裏遞過口風,讓他們不要上了趙平桢的當。但是很顯然,趙平桢和完顏恺的狗腿子們打的那叫一個火熱,根本是你情我願你侬我侬,誰都不能棒打鴛鴦!

主将離心、糧草告急、士氣低迷……打勝仗的要素完顏昭算是丢了個精光,所以他實在是不能再打下去了,雖然他是有氣吞萬裏的心,卻沒有天時地利人和。不得已的情況下,完顏昭決定撤兵回國!

黃昏的時候,完顏昭親自檢視軍營,見士兵們東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到時候拔了帳就能走人。

這時候正是早春時節,天還有些冷,完顏昭穿的比較單薄,一向不畏寒的他突然就覺得蕭瑟起來,陰森森的風滲進他皮膚裏,使他不由打了個寒顫。他不得志地嘆了口氣,對一旁的心腹說:“明天寅時第一支部隊先撤,你去安排吧。”

他本打算親自去布置撤軍事宜,但這回不是氣勢洶洶地追擊敵人,而是夾着尾巴灰溜溜地往回撤,想想心裏就不大痛快,于是索性往軍營外走,眼不見為淨。

心腹見他心情不佳,忙跟上去寬慰,完顏昭卻一揚手把人都攔下了:“別跟着我,我想一個人靜靜。”

完顏昭出了大營,望着一片起伏的山川,一種從未有過的迷惘遮蔽了他的心緒。他如今三十五多歲,十五歲就已入軍中歷練,和大穆交手整整二十年,不是沒有打過棘手的仗,卻從未有過這種前路昏暗的感覺。

他想成為中原的霸主,他自信他有能力管好天下,可為什麽每個人都要和他作對?一場未竟的霸業,就要虧在自己人手上!想到這裏,他實在是對宗贊、窩斡那些人恨的咬牙切齒!

完顏昭獨自在外面徘徊了半個時辰,等到心境平複,終于調頭準備回營了。然而他剛走了沒幾步,突然心生谶感,下意識地就地一滾,只見一根銀箭嗖地從他頭頂飛過!

完顏昭反應迅捷,就在避那支箭時已抽出了腰間的佩刀。只見附近驟然竄出七八個蒙面武士,将他團團圍住。

完顏昭一時只覺胸口氣血翻湧,目眦盡裂地暴喝道:“察爾汗!窩臺!巴克!蒙了臉我就認不出你們嗎!”

這幾人正是窩斡等人手下出衆的武士,見完顏昭竟将他們的名字一一報了出來,一時面面相觑。

完顏昭此時主将威嚴盡顯,氣勢洶洶地喝道:“愚蠢至極!你們竟甘心被漢人耍得團團轉?!還不快放下刀,随我回去領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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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來行刺的武士們對了個眼色,此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于是紛紛提刀沖了上去!

完顏昭是大金第一武士,若是一對一的打,這幾名武士自然不是他的對手。但如今遭人圍攻,他也顯得有些捉襟見肘了。他一邊招架那些刀劍,一邊還不死心地想讓他們回心轉意。然而他的言語換來的只是更猛烈的攻勢。

等完顏昭的親随們終于找到主帥的時候,完顏昭已砍倒了三名武士,自己亦成了個血人,也不知有多少是他自己的血,有多少是別人的血,但毫無疑問的,這些全都是金國兒郎的鮮血。

完顏昭被救回大營的時候,所有人看到這個一身血氣戾氣的主帥都被吓傻了。一向沉穩的宗弼第一個在他面前跪下,咬牙切齒地說:“殿下,我這就為你去鏟平那些叛軍!”

而完顏昭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頓地問道:“何來叛軍?”

衆人皆是一愣。

完顏昭抹了把臉上的血,一言不發地回營了。

窩斡等人派人去行刺完顏昭,結果逃回來的武士說行刺失敗,還被完顏昭戳穿了身份,他們立刻就坐不住了。原先他們只想要完顏昭一人的性命,因為完顏昭死了,那數萬大軍群龍無首,自然是可以為完顏恺所用的。若非情非得已,實則他們也不願和自己的同僚開戰。但如今既然已是撕破了臉,那就無路可退了!

雖然完顏昭此時沒對他們動手,然一旦離開了大穆的境內,沒有穆軍牽制,在路上完顏昭四萬大軍随時可以把他們七八千人打的落花流水!況且完顏昭四萬大軍回去,對大皇子完顏恺的威脅也很大。唯今之計,人擋殺人,佛擋殺佛,非得要了完顏昭的性命不可!

窩斡的使者到達穆軍大營的時候,将軍帳裏趙平桢正躺在秦小樓腿上,惬意地享受着秦小樓用木梳為他梳理長發。聽聞使者來了,他也不舍得起來,索性把人叫進來觀賞這溫馨的一幕。

比起半眯着眼呼吸緩慢勻暢的趙平桢,金人的使者簡直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卻還兀自鎮定地問道:“将軍,你想不想殺了完顏昭?”

趙平桢呵呵笑了起來,手掌摩挲着秦小樓的大腿,漫不經心地說:“完顏昭是死是活,和我沒多大關系。我只是想守衛我大穆的國土罷了。”

使者道:“将軍,明日完顏昭就要撤軍了。窩斡将軍、宗贊将軍願協助将軍剿滅完顏昭!”

趙平桢又笑,從秦小樓的袖口抽出一條絲巾丢給他:“別急,擦擦你額頭上的汗,慢慢說。”

使者取出一張地圖展開,見趙平桢還是躺着不動,一咬牙,将地圖鋪到地上,跪在那講解起來:“這是窩斡将軍畫的明日我軍撤兵的路線圖。大軍主要由宗弼帶領,完顏昭自己則會在辰時領四千人走這條路。宗贊将軍會負責拖延完顏昭的大軍,希望将軍能在這裏設伏,我們裏應外合……”

趙平桢聞言一愣:完顏昭只帶四千人?走的還是這種容易設伏的地點?

他瞟了眼秦小樓,秦小樓對他肯定地眨了眨眼睛,臉上分明寫着四個字:誘敵深入!

然而金國的使者卻沒有注意到他們這樣的互動,自顧自地往下說。

秦小樓為趙平桢梳順了長發,放下梳子,拿起一枚精致的掏耳勺,又開始為他掏耳。趙平桢惬意地哼了一聲,懶洋洋道:“窩斡将軍真是狡猾,最危險的仗讓我們去打,這可不行吶……”

使者見他這種态度,額上又冒出冷汗,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帳內一時無人說話,因此掏耳時發出的細碎的娑娑聲竟是異常清晰,直将金國使者刺激的寒毛直豎。

掏完耳朵,趙平桢不緊不慢地坐起來,輕輕拍了拍秦小樓的臉:“你去吧,好好跟他探讨一下明日的出兵線路。”

秦小樓笑了笑,翩翩然走下榻,拿起一支毛筆沾了朱砂,在地圖上肆意篡改起來。使者一會兒看看趙平桢,一會兒又看看秦小樓,真叫一個目瞪口呆。

秦小樓畫完之後,施施然一笑:“紅筆标的地方我們來打,墨筆的地方你們負責。你看如何?”

使者靜下心一看,見秦小樓改的倒也公平,将危險均攤,對兵力的分布也合理。

秦小樓仔細觀察着他的表情,道:“如果你同意,我們就出兵。”

使者正在猶豫,趙平桢冷笑道:“你可想明白了,如今你們國內動蕩,完顏昭撤兵,幾年內未必有能耐再打過來。我追不追,都沒有多大損失。不追,保存兵力,一樣能慢慢将失去的河山收複。窩斡将軍若不想與我合作,我自不會強求,你說呢?”

使者一咬牙,只得把地圖收了:“好!”

趙平桢笑道:“靜候貴主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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