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完顏昭傻眼了。
他是北方高寒地區長大的游牧民族,如他方才給秦小樓喝的那等烈酒,于他自己而言不說千杯不倒,起碼喝他半斤八兩是根本覺不出醉意來的。秦小樓喝的那些在他眼裏不過是潤潤口的量,居然就把他給醉的人事不省了。
完顏昭心情複雜地将秦小樓扶起來,給他安置一個舒服些的睡姿。秦小樓被他翻來覆去的弄醒了,費了大力氣迷迷瞪瞪掀起眼皮,其實看到的都是一片影子,但他感覺到那人似乎摟着他,于是本能地往那人懷裏鑽:“貞卿……”
完顏昭吓了一跳,下意識舉起手刀就要往他脖子上劈,手落下三四寸,硬生生停住了。
秦小樓的腦袋在他身上蹭來蹭去,好容易找到一個舒适的位置,滿足地喟嘆一聲,又喚了一聲趙平桢的表字:“貞卿……”
完顏昭第一回還沒聽清他口中呢喃的是什麽,這一回可是明明白白聽真切了。他皺了皺眉,輕輕撥弄秦小樓的腦袋,問道:“你就這麽喜歡他?”
秦小樓茫然地重複道:“他……?”
完顏昭心裏起了個主意,想看看是否能趁着他醉酒的時候撬開他那副伶牙利嘴,便試探着問道:“你父親叫什麽名字?”
秦小樓輕輕嘟哝了一聲,完顏昭幾乎将耳朵貼到他臉上才聽清他說的是“秦無涯”三個字。
完顏昭心中暗喜,又問道:“你是趙平桢的什麽人?”
秦小樓喃喃道:“我是……殿下的……殿下的……為殿下暖床的……”
完顏昭眉關緊鎖,不信秦小樓僅僅是趙平桢的一個暖床人。他圍山之前以為自己見到的會是吳袆,甚至是趙平桢本人,故秦小樓騎馬下山的時候他第一眼還沒将人認出來,因為他滿心想的是那兩個人的身形。從前秦小樓被擄到軍營裏的時候,他心裏知道秦小樓不簡單,因為趙平桢在他心裏也不簡單,一個不簡單的人看上的必定也是一個不簡單的人,何況趙平桢還讓秦小樓陪伴了自己數年之久。他那時還不知道秦小樓到底有多大本事,直到他圍山時發現領軍的人是秦小樓,才知道這人的深度甚至比他預想的還要難測得多!
他再問道:“趙平桢為什麽讓你領兵?”
秦小樓卻不答了。這一回他是真真正正睡踏實了。完顏昭推搡他幾下,但他睡得死沉死沉,任完顏昭把他像個軟柿子一樣揉來捏去,就是不醒。
大約是經過趙平桢這些年的調教,秦小樓睡着的時候是很乖巧的,要是有人壓他,他便下意識地往另一邊翻身;要是有人揉捏他,他就老老實實任人捏,實在被惹的煩了,小貓似的哼唧一聲,把腦袋往下轉;要是有人戳他,他就吧唧吧唧嘴,把蜷縮的身體展平,擺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
完顏昭本來是想弄醒他,結果弄着弄着覺出些趣味來,最後演變成一種玩樂,在他身上揉來捏去的,被他不清醒時各種本能的反應逗的直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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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完顏昭一邊覺着有趣,一邊又暗暗覺得這一幕滑稽可笑。這兩個人,一個是帶着七萬大軍出征的金國三皇子、大将軍,一個是肩負着民族榮辱的漢人軍官,卻在這偏僻的樹林裏像兩只好奇心很重的大狗與剛出世懵懂的小貓一樣玩耍。想到這裏,完顏昭慢慢停下動作,目光複雜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會兒,再看看昏睡不醒的秦小樓,自嘲地哼笑了兩聲,從衣服上撕下一塊長長的布條搓成繩子,将秦小樓和自己的手腕綁到一起,也倒下睡了。
到了第二日清晨,完顏昭才發覺自己這一舉動是多麽多餘——秦小樓還保持着和昨晚一樣的姿勢睡在同一個位置,仿佛一晚上沒挪過窩。他睡的雷打不動,完顏昭拍他臉、在他耳邊喊話,他就是不醒。因為他的睡相實在太好,完顏昭甚至害怕他醉死過去了。
折騰了大半天,秦小樓總算恢複些意識,喃喃着頭疼、口渴一類的詞,躺屍一般就是不起來。完顏昭用力捏他肩上的傷,發現他反應遲鈍得很、推搡的手也軟綿綿的沒有半點力氣,這才相信他的确是醉酒醉的太厲害,起不來了。
完顏昭迫不得已只好把秦大爺背起來趕路,一路上還要伺候他喝水撒尿,活活像個孫子。
就這麽過了一上午,晌午的太陽總算把秦小樓曬出點精神來了,他也能脫離完顏昭自己搖搖晃晃走路了。
完顏昭在後面看着他腳步虛浮地往前飄,又好氣又好笑:“你是故意的吧?”
秦小樓茫然又無辜地看他:“故意什麽?”
完顏昭道:“你不能喝酒,卻喝了這麽多,就是為了拖延時間,好讓你的部隊找到我們?”
他這一點算是說對了。那麽多穆兵看着他們兩人跌入河中,趙平桢一定會派人沿着河岸找他們,所以只要離河岸越近,被找到的幾率也就越大,秦小樓自然是在想盡一切辦法拖延時間,他那醉酒的狀态也是七分真三分演。
秦小樓平靜地回答道:“我不知道你的酒那麽厲害。從前瑞王極少讓我碰酒。”
完顏昭也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突然沉了下來,走上前用力攥住秦小樓的手腕,直把他捏的臉色發白。他道:“你還是收起這些心思吧。就算有人找過來,是金兵是穆兵還不一定呢,當心你自掘墳墓。”
秦小樓顫顫巍巍的還想說些什麽,完顏昭卻更用力的捏着他的腕骨把他帶到自己胸前:“疼嗎?”
秦小樓微微一愣。
完顏昭冷冷道:“秦兄,你裝的還不夠徹底啊。我把你打的脫臼了,你倒在那裏不哭也不鬧,之後我來拉扯你你才又哭又叫的。我捏疼你,你第一反應也是咬緊牙關不吭聲,腦袋裏卻想着要怎麽裝柔弱?你分明是能忍的,卻故意向我示弱!那時候你被宗贊打傷,軍醫為你治傷,我在外面透過窗子往裏看。你并不怕疼,藥灑在你的傷口上,你連哼都沒哼一聲。”
秦小樓臉色微妙的變了。
完顏昭總算松開他的手,眯起眼威脅道:“秦兄,你還是老實一點吧。你這樣的城府,不能為我所用,必定是個禍害。如果真有漢人找到我們,你放心,即使同歸于盡我也會在第一時間掐斷你的喉嚨。”
秦小樓張了張嘴,卻是苦笑一聲,什麽都沒說。
之後完顏昭再拉着秦小樓上路,秦小樓也算乖巧聽話。不過他實在走不動的時候,完顏昭也不勉強,或背着他繼續走,或停下休息片刻。完顏昭也是聰明人,沒過多久就摸清了秦小樓的體力深淺,讓秦小樓裝也裝不得,只能老老實實跟着他走。完顏昭挑路的時候路好走難走還在其次,重要的是不容易被人搜查到。他畢竟行軍多年,也是有本事了,連着兩天都沒遇上一個士兵,還兩次識破了秦小樓想留給穆兵的記號。每次他發現秦小樓不順遂他的意思就把秦小樓那脫臼過的肩膀廢一次再安上,秦小樓又不是真的不怕疼,也是識時務的,只好老老實實的,不老實也要裝的無比老實。
中午的時候完顏昭會随便摘些野果充饑,到了晚上則會稍費點心思,有條件就打些野味再生火烤熟,如果地勢不夠隐蔽怕生火暴露行蹤他就茹毛飲血的吃。秦小樓自然不敢茹毛飲血,就只能自己找植物充饑。
第三天晚上,完顏昭逮到一只肥兔子,直接扭斷了它的脖子,用佩刀割開皮毛就下嘴啃那生肉。秦小樓四處轉了一圈,沒找到能果腹的食物,只好饑腸辘辘地回來了。
完顏昭活生生啃了兔子兩條腿上的肉,摸摸肚子覺得差不多了,于是割下一條兔腿丢給秦小樓:“你吃。”
秦小樓嫌惡地轉開臉:“多謝閣下美意,我不餓。”
完顏昭好笑地看着他:“打了這麽久的仗,殺了這麽多人,這個都不敢吃?”
秦小樓任他怎麽說,始終對那條兔腿表現的興趣缺缺。
完顏昭只好自己填飽了肚子,将剩下的兔肉往草叢裏一丢。
秦小樓淡然道:“為何不留着,往後還不一定能找到食物呢。”
完顏昭笑道:“不要以為我是皇子就沒有常識。不新鮮的生肉吃了,你是想害死我嗎?”
秦小樓皺了皺鼻子,心裏想的卻是趙平桢。同樣是皇子,在這種環境下不知道趙平桢會如何過。秦小樓想,他會把他些肉帶走嗎?不,以趙平桢那挑剔的性格,決計是不會茹毛飲血的,哪像完顏昭這樣的蠻人!
完顏昭和他并肩坐在樹下,兩人沉默了一陣,完顏昭突然開口問道:“你老實告訴我,我父皇病重一事,是不是也是你們的詭計?”
秦小樓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完顏昭轉過頭看着他:“我父皇真的病了嗎?”
秦小樓道:“完顏兄,我知道的可真沒你想得這麽多。誠你如所說,我大約很有城府,但我的城府也不過用在如何使瑞王殿下的心留在我身上罷了。行軍打仗的事,其實我……”
完顏昭的右手已扣在他受傷肩上,微微使力。
秦小樓從善如流地改口:“你的父皇活蹦亂跳,一天能接連寵幸一百個妃子,什麽金主病重、大皇子奪位,全都是瑞王殿下造的謠——如果你願意相信這樣的話,我就這樣說。”
完顏昭收回手,再度恢複沉默。
過了一會兒,完顏昭突然轉過身定定地看着秦小樓,嚴肅的表情使人看不出他是什麽心思:“你給趙平桢暖床。”
秦小樓愣了愣,微微點頭。
完顏昭略帶點疑惑的問道:“就像女人一樣?”
秦小樓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心思迅速的動起來,想着怎麽回答才能避開他将要提出的要求。
果不其然,完顏昭扣住秦小樓的手腕,陰森森地說:“既然你什麽都不知道,我留着你也沒用,不如殺了你,還省了許多麻煩。不過趙平桢那麽喜歡你,就說明你有本事。想要保命的話,就把你的本事展現給我看看,讓我願意再留你多活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