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半年後,游蕩十數年的浪子韓诩之進了臨安城,向人打聽了秦侍郎的住處,當天晚上又做了一回梁上君子。
秦小樓已熄了燈,正站在床邊更衣欲睡,只聽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他心頭一凜,還未來得及叫人,房裏的火燭複又亮了起來,一張闊別已久的笑臉出現在他面前。
秦小樓不急不緩地将驚吓化作一口氣吐出來:“韓诩之。”
韓诩之身形一晃就到了他跟前,摟着他的腰轉了一圈,還是當年不羁浪子的輕薄:“小樓,小樓,好久不見。”
秦小樓從他懷裏掙出來,也不避嫌,自顧自地脫去中衣,只留下一件睡時穿的裏衫。他在床上坐下,借着昏暗的燭光打量故人,與此同時,故人也在打量着他。
韓诩之如今見到的秦小樓已不是當年十六歲時嫩的可以擠出水的少年了。彼時秦小樓靈氣逼人,只消坐在那裏,一颦一笑都引人入勝。而如今他身上的靈氣已消失殆盡,雖還是美貌,卻已美得俗氣了。韓诩之只道他這些年官場裏摸爬滾打,被世俗之氣所濯也在常理,卻不知若是他早來半年,秦小樓絕不是現在的秦小樓。
韓诩之調笑道:“好久不見,你可想我不曾?”
秦小樓心中暗笑一聲,道:“我若想着你,又怎會有今天的位置?”此時秦小樓已兼任戶部和禮部要職,是朝中最年輕的高官。
韓诩之故作傷心地嘆了口氣,實則半分傷感也沒有。
秦小樓坐進床裏,側身給他讓了個位置:“下人們都睡了,如今叫人收拾客房已遲了。我明日還要上朝,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先睡一覺再說吧。”
韓诩之道:“也沒什麽。我路過臨安,想起來便來看看你。住幾日我便走了。”
秦小樓颌首表示理解:“你若無處去就在我這裏住吧。你哪日要走,我命人為你備馬。”
秦小樓不生疏,韓诩之也不客套,解了衣服就跟他并肩躺下了。
秦小樓已做好了獻身的準備,孰料韓诩之并不碰他,老老實實地睡在一側。這一來,秦小樓反倒新鮮了,故意湊上去摟着他的腰,道:“韓诩之,你這是轉了性了?”
韓诩之竟是失語。
過後秦小樓才知道,韓诩之竟也有了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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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韓诩之這樣的人……竟也會有動心的時候……他也能愛人,他也配愛人!并且一愛就是近十年!
秦小樓在黑暗中看着韓诩之的臉,不知看了多久,直到韓诩之睡着了,他才輕聲喃喃道:“當初你若帶我走了……該多好……”
翌日,秦小樓去戶部辦公,留下韓诩之一個人在秦府裏瞎轉悠。秦小樓對他不設防,也着實沒什麽需要瞞着他的,所以他對府裏下人下的命令是對韓诩之“視若無睹”,因此府裏的任何地方他都可以去。當然,即使不讓他去,他也有辦法去。
韓诩之去的第一個地方是書房。
韓诩之習慣性地在書架上找找,沒看到他想要的武林秘籍,無聊地撇撇嘴,純屬手賤地又翻了幾下,這一回讓他在幾本書的後面翻出一個帶鎖的檀木匣子來。鎖對韓诩之來說壓根不算什麽,少林寺後院八把大鎖都難不住他,這個小鎖他掏出一根銀針只捅了兩下就完好無損地打開了。
匣子裏放的全部都是信。
韓诩之好奇地把信倒出來,共有六封,他發現每一封都是一個叫趙貞卿的人寫的。過了十年,他已經忘了這個趙貞卿是什麽人了。奇怪的是,這些信都沒有拆封過的痕跡,顯然主人看都沒看就把它們收起來了。
然而韓诩之的好奇也是有限的,既然盒子裏藏得是主人私密的信,信裏裝的很顯然不會是什麽武林絕學,于是韓诩之把信重新裝好,鎖扣回去,匣子放回原地,誰都看不出這匣子有曾被人動過的痕跡。
韓诩之不知道的是,如果他再多事一點,把那些信拆了,或許秦小樓的未來就會有什麽不同。然而這世上從來都沒有如果。
韓诩之跑到書桌前坐下,裝模作樣地提筆端坐,想感受一下秦小樓平日的生活,然後他發現桌子上發着一封已經拆了卻又被疊好的信。韓诩之想了想,還是把那封信展開看了。
信是一個地方官寄過來的,韓诩之不是很懂當官的那些職務,看到一個什麽什麽督,就知道人家應該是當官的。
這封信的內容大抵是說鞑子王完顏昭回去以後鞑子國開始內戰,死了多少多少鞑子兵。又說瑞王撕毀什麽什麽條約,出兵偷襲鞑子,三月內搶回三座城池,鞑子王不敢有異議,又派人送來多少多少禮。再有的就是說平城的學堂已經開辦,瑞王親自為藏兵典的閣樓題字,起名為明棟閣。
如果韓诩之知道瑞王就是趙平桢的話,他大約會覺得可笑,甚至回頭拆了那些信看看。可惜他什麽不知道。秦小樓從來都不是他生命軌跡中值得他操心的人物。
過了兩日的一晚,秦小樓陪韓诩之用完晚膳後急匆匆出了門,韓诩之見他一身便裝,一個護衛也不帶,怕他路上出什麽事,便悄悄跟了上去。他尾随着秦小樓一路到了瑞王府,然而秦小樓繞開了瑞王府的正門,繞到僻巷裏的偏門,偷偷摸摸地敲門。
過了一會兒,一個穿着寬袍用黑紗蒙着面的女眷打開門迎了出來,兩人左右張望,确定無人在旁監視,連忙閃身進入府裏。
韓诩之的胃口登時被調了起來,偷偷摸摸翻牆而過,尾随他二人一路進了偏院。
那女眷把秦小樓迎進一間卧房,關門前還警惕地左右張望,沒看見躲在樹上的韓诩之,這才把門關上了。
韓诩之嘿然一笑,悄無聲息躍下樹枝,潛到窗下,用小指在窗紙上點了個洞,偷偷查看裏面的情境。
只見那女眷摘下面罩,褪去寬大的外袍,竟是個身段窈窕、明眸皓齒的美人兒。那美人兒挺着胸往秦小樓胳膊上蹭,還摟着他索吻,竟是在主動勾引,令韓诩之大吃一驚,沒料到秦小樓竟是來此地與人通奸的。更出乎他意料的是,秦小樓居然把那女眷推開了,語氣是溫柔的,态度卻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夫人,在下并無這等興致。
那女人果然懊惱了,冷嘲熱諷道:“秦小樓,你說話不作數的麽?”
秦小樓道:“在下言出必行。”
女人道:“那孩子呢?你說過,會讓我生一個姓秦的孩子,難不成要我一個人生?”
秦小樓微微一笑:“只要是夫人生的,他都姓秦。”
韓诩之和那女人同時一怔,女子很快就恢複了,韓诩之卻差點笑出聲來,趕緊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女子拖出一張椅子坐下,臉色如霜,卻不再提方才那事:“你來找我,又有什麽事要我做?”
秦小樓湊過去在她耳邊悄聲嘀咕一陣,接下來的話韓诩之都沒有聽見。他又好笑又悵然地靠在牆根下想:到底是十年了,那個人已不是當年摟着他隐忍的哭的少年了。
半個多月後,韓诩之該走了。
他臨走前的那一晚,秦小樓從地窖裏取出兩壇焦作酒要與他喝一場送別酒,韓诩之破開泥封聞了聞,很是新奇地問道:“這是什麽酒?我還從來沒有喝過。”
秦小樓道:“焦作酒,聽說當年竹林七賢就愛喝此酒,這兩壇藏了已有兩百年了。”說罷微微一笑:“宮裏一共就五壇,我讨來了兩壇。”
其實這酒是趙平桢初回京時自己嘗了一壇,認為是酒中佳品,就愣是又從趙南柯手裏摳出兩壇來給了秦小樓。秦小樓本身并不愛飲酒,他明白趙平桢給他這兩壇酒是讓他藏着,等他瑞王什麽時候有興致了來找秦小樓飲酒作樂再取出來的。然而直到後來趙平桢回平城,他也沒再登門造訪過秦府,這兩壇酒就一直藏在地窖裏。秦程雪死的第二天秦小樓抱着兩壇酒在地窖裏坐了一整天,卻沒有喝——不需酒,他早已醉的癡了。
都說獨醉解千愁,卻不道這世上最愁之事卻是獨醉。
最後,直到韓诩之醉了秦小樓都沒有醉。
他把韓诩之扶回房,就像許多話本裏的故事,酒醉色醒,兩人在紅鸾帳中翻滾了一夜。
秦小樓承受韓诩之的時候,意識是無比的清明。他看着韓诩之發紅的臉,想:這就是我十六歲時喜歡過的人。自那以後,我便忘了情之為何物。
翌日一早,秦小樓醒來之時,韓诩之早已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