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要偷卷紙
沒等鬧鐘響起,陳紀衡就醒了。窗外晨曦朦胧,給客廳的窗簾塗上一抹淡淡的魚肚白。
陳紀衡睜着眼睛躺在折疊沙發床上,貪婪地汲取着被子裏的溫暖。手邊茶幾上的紅色小鬧鐘卡卡地響,不急不緩,盡職盡責。就在秒針指向12,時針挪到5的一剎那,陳紀衡伸手拍下去,及時地阻止了鬧鐘尖銳的蜂鳴。
他輕手輕腳爬下床,趁着些微的晨光,把被褥整理好,沙發床重新折疊回去,放上靠墊,抹平褶皺,整潔得好像從未有人在這裏睡過。
陳紀衡熟門熟路走到廚房,洗手,從冰箱裏拿出四個雞蛋,在水槽裏把雞蛋殼用小刷子刷幹淨,放進小奶鍋,坐在爐火上。然後去衛生間洗漱。洗完後出來,雞蛋正好煮熟。陳母從來不吃剛煮熟後被涼水浸過的雞蛋,她認為那樣做,涼水裏的有害物質全會跑到雞蛋裏。所以陳紀衡必須很早就把雞蛋煮好,這樣才能保證大家吃早餐的時候,雞蛋是溫的,而不是熱得燙嘴。
陳馨也起床了,她不用煮雞蛋,可以比哥哥晚起來一小會,但也只是一小會,不超過五分鐘。兩人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下樓跑步。
陳馨比陳紀衡小一歲,是個很冷的女孩子,即使和父母兄長,也不見得有多親近。兩人在樓梯口遇見了也要出去晨練的宋奶奶,立刻站好,乖巧地打招呼。惹得宋奶奶直誇:“瞧瞧,又去鍛煉啦?這倆孩子,多好。”
兄妹兩人微笑着表示謝意,出門口不約而同地一左一右,分道揚镳。
陳紀衡跑步的路線是沿着黃河大街向北,轉個彎到學校的操場上。時間還早得很,晨練的人不算多,以老頭老太太為主,或在樹底下打太極拳,或去練雙杠,或在操場上慢跑。
陳紀衡一向到教學樓底下的花壇裏去背幾段英語,然後再去跑圈。後來他總會想,也許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本不是信命的人,可年紀越大回過頭來越發現這玩意的玄妙。那天正巧有個人,也跑到花壇裏去踢腿。陳紀衡不由皺皺眉頭,像只被人侵犯了領地的貓,厭煩卻又無可奈何,索性繞過教學樓,來到後院。
這裏很偏僻,除非阻止學生繞樓長跑,否則一般不會有人來。五六株大葉楊長得沒心沒肺,葉片反射着朝陽的光。
陳紀衡正在低聲地背誦新學的英語課文,忽然聽到頭頂上一聲響。他微驚地擡起頭,見一個人攀在高高的大楊樹上,正往二樓的窗戶裏鑽。
陳紀衡沒出聲,他這人寧定得很,事情沒弄清的情況下,絕對不會先動。這是陳父多次訓練之後的結果,陳父說:有定力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
所以說孫建軍從樹上摔下來跟陳紀衡一點關系都沒有,完全是自己失誤。他掂量着從樹枝到窗戶的距離,覺得怎麽着也能跳過去。事實證明,他太高估自己的身手了。那一躍确實讓雙手扒到了窗沿,可也僅限于此。緊接着他就覺得身子直往下出溜,手指頭那點勁根本起不到什麽作用。
孫建軍“哎哎哎哎”連叫了幾聲,終于滑落。幸好低一點的大樹杈給他做了個緩沖,不至于摔個七葷八素,也可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臉痛苦哎呦半天沒爬起來。
陳紀衡認出來,對方竟是孫建軍,驚訝之餘又覺得好笑,走過去一伸手:“你沒事吧?”
孫建軍斜睨他一眼:“我靠你怎麽在這兒啊。哎呦哎呦……”他翹起屁股揉半天,“他媽的疼死我了,快,幫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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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紀衡把他拉起來,幫他拍拍身上的土,瞧他那件衣服污漬太多,忍不住用力拍了幾下。孫建軍忙攔他:“行行,差不多行了,衣服拍壞了你賠我啊?”
“你上樹幹什麽?”
“趴窗戶呗,你剛才沒看見嗎?”孫建軍一副明擺着的神情。
陳紀衡往上瞅了瞅:“那是……老師辦公室吧?”
“對啦。”孫建軍笑嘻嘻地道,“早告訴過你我要去偷卷紙,唉——今天運氣不好。”孫建軍攤開手掌,蹭破了點皮。把傷口放到嘴邊舔了舔,又往髒衣服上蹭了蹭, “算了,明天再來,反正下星期才考試呢。”
陳紀衡認真地道:“爬樹很危險。”
“危險個屌啊。”孫建軍不太在乎地罵一句,“也就你這樣的不敢,這也叫事?哎呀說了你也不懂。”眨巴眨巴眼睛,“你幹什麽來了?”
“晨練。”陳紀衡推推眼鏡。
“每天?”
“嗯。”
孫建軍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随即大笑起來,總結一句:“真缺心眼。好好練吧傻小子,我先走一步。”他拱拱手,跟書上寫的大俠似的。走幾幾步忽然想到一件事,回頭說:“喂,警告你……”
“回去不許胡說八道。”陳紀衡打斷他的話,“是不?”
孫建軍嘿嘿笑起來,點着陳紀衡:“行,你小子行,撒有那拉。”
陳紀衡跑步回家的時候還想着孫建軍,不知道他後來有沒有再爬樹?再去偷卷紙?偷到沒有?在陳紀衡十八歲的生命中,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順理成章的。他從沒去留心過孫建軍這樣的人,這些老師們嘴裏的“差等生”,他們和自己就好像是天上地下兩個世界,平行,卻沒有交集。
可經過捅數學老師自行車胎的那一件事,陳紀衡忽然注意到了他們,像是天界魔界中間撕開了一道縫。
那天晚上放學時,陳紀衡特地早早下樓,守在自行車棚。後來他看犯罪心理學,說犯罪嫌疑人都會回到現場去,默不出聲地察看周圍人對事故的反應,從而滿足自己變态的心裏欲望。
陳紀衡想,說得太對了。
當年陳紀衡就在自行車棚那裏晃來晃去,一直到老師下班。數學老師找到自己的車子,解鎖,剛騎上就發現不對勁,下車後才發現問題所在,氣得面容扭曲,礙着教師的身份不能破口大罵,但語言也絕對不會好聽到哪裏去。
陳紀衡遠遠在樹後瞧着,面容詭異。
他忽然感謝起孫建軍來,如果沒有那人,恐怕自己品嘗不到這種報複的快感。
平行,也可以有交集,前提是——扭曲。
早飯依舊吃得沉悶。
陳母昨晚是夜班,還沒回家;陳父工廠裏有急事,扒拉兩口粥,行色匆匆地走了;兄妹兩個吃完早飯,陳紀衡去洗碗,陳馨負責擦桌子清掃地面。陳母有很嚴重的潔癖,紅漆的地面光可鑒人,連個腳印都沒有。仿佛這裏是個空屋子,留着給鬼住。
早自習、卷紙、練習、晨讀、上課;英語課、語文課、數學課、物理課、化學課……
陳紀衡報的是理科,這樣無論是報考醫學還是財會專業都有優勢。
醫學、財會專業。這兩條路選哪一條都可以,可哪一條也不是陳紀衡想選的。或者說,他還不太在乎。高中生被鋪天蓋地的卷紙遮掩住視野,被考大學三個字壓得喘不過氣來,他們還沒能對自己的未來,有太多的想法和追求。
今天的陳紀衡有點走神,一見到卷子就會想到孫建軍,腦子裏第一百二十六次地無答案地暗自詢問,他到底偷到卷子沒有?
這個念頭延續到上晚自習前。下午第三堂課和晚自習之間,可以休息一個半小時,大部分學生選擇出去溜達溜達,順便買點東西吃。
陳紀衡是物理課代表,老師上午就告訴他去取卷子,晚自習時講題。
陳紀衡到理科辦公室,先敲了門,他幾乎天天來這裏轉一圈,敲門不過是走個形式,沒等裏面有動靜,順手就把門打開了。
辦公室裏沒有人,操場上熙熙攘攘的嘈雜聲順着窗縫溜進來,襯得這裏更加安靜。
陳紀衡走到物理老師桌子前,拿起早就放在那裏的單元試卷,大致掃一眼,自己算錯了一道填空題。又翻翻別人的,好像沒有人比他分高。轉身要走時,瞧見了數學老師的辦公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