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老友重逢
孫建軍坐在寬大的老板椅裏,一只手撐着腦袋,歪趴在辦公桌上,問道:“他什麽背景?”
“挺複雜。”吳稚攤開記錄本,“我和羅哥剛剛溝通過,陳先生表面是建華公司的董事長,其實那都是幌子,還有好幾個大型的私企都是他的,只不過法人都寫的是別人,他只幕後,從不露臉。陳先生和省裏關系很不一般,盤根錯節的。還有部隊上的關系,他的大舅子剛剛調來S城軍區,軍銜也不小。”
孫建軍皺着眉頭:“我和他沒拼?”
吳稚搖搖頭,實話實說:“沒拼。”
“羅哥幫忙也不行?”
吳稚猶豫了一下,道:“夠嗆。而且說實話孫哥,陳先生家大業大,羅哥也犯不上為了你得罪他,頂多出面調停一下。““狗屁!什麽家大業大。”孫建軍站起來背着手來回走了好幾步,“他什麽出身我不知道?哼!”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吳稚勸得苦口婆心的,“這麽說吧,他要是真想弄垮咱這家小公司,輕而易舉,不用別的,今天這家來查明天那家來檢再斷你幾條生意線,咱就全玩完。你和他同學一場,就算那時候有什麽得罪的地方,這麽多年了,他無非要争口氣。實在不行……實在不行孫哥你就服個軟,出面請他吃頓飯,陪個罪。這一筆揭過去,他對孫哥日後幫助一定大大地。”
“唉——”孫建軍嘆氣,瞧了瞧這個手下得力幹将,欲言又止,他和陳紀衡的關系,說不出口啊。他一擺手:“行了,我再想想,沒什麽事你回家休息休息吧,給大家都放個假,就說是公司福利,和十一黃金周合并一起多放幾天,出去散散心。”
“哦……好的孫哥。”吳稚聽說放假,一點愉悅的心情也沒有,他隐隐覺得事情不一般,但的确無法可想。他們這家公司規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表面上全靠吳稚統籌管理,其實根子還是在孫建軍這裏,靠他和政府部門的關系日進鬥金。市場銷售份額固然也有,但相比之下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他張張口,想說點什麽,終究還是一點頭,道:“那我出去做事了。”
孫建軍仰靠在老板椅上,沉悶地吸了根煙,實在坐不住,披上外套起身出門。
眼見便是旅游和消費旺季,商家的廣告遍地都是,霓虹燈五顏六色,映得人眼花缭亂,主要幹道兩旁全是大紅燈籠,氣氛好比過年。
孫建軍開着車,不願意回家,又無處可去,想了想開車到展覽館附近,去了一家酒吧。
這是一家清吧,名字叫“回憶”。沒有震耳欲聾的音樂聲,空氣中飄蕩着薩克斯悠揚而又略帶哀傷的曲調。孫建軍心情低落,随意點了一杯瑪格麗特,清談的酸味混着幾分苦澀在舌尖百轉千回。
正喝着,忽聽旁邊有人試探着叫他:“孫……建軍?”
孫建軍一偏頭,那人穿着淡紫色條紋襯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額前垂落的碎發帶着幾分潇灑,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孫建軍只覺得眼熟,微微一怔,認真地又上下打量幾眼。
那人笑道:“好久不見,不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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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建軍猛地張開口,一指他,道:“田草!”
田草笑出聲,一伸手:“你還好吧。”
“還好還好。”孫建軍伸手相握,下颌一點身邊的椅子,“一起喝兩杯。”
田草猶豫一下,道:“好啊,我請你。”
“你怎麽樣?畢業以後就再沒見了。”
“挺好的,你呢?看樣子混得不錯。”
“接我老爸的公司,也就那麽回事。”孫建軍随意地道,“你做什麽呢?啊,有一天在XX酒店好像見到你來着。”
“是麽?也有可能。”田草回憶一番,道,“好像我是去哪兒了,陪個客戶。我現在搞推銷跑業務,總得出去應酬。”
三五分鐘之後,彼此近況打聽清楚,又沒什麽好說的了,沉默下來,只一口一口喝酒。半晌田草低聲道:“你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變。”
“呵呵。”孫建軍下意識抹一把面皮,笑道,“還是有點老了。咱們十多年不見面,上大學後同學聚會,你也總不來。”
田草一笑,不接口。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喝下去不少酒,田草仍是那副模樣,一喝酒臉就紅,眼裏水汽氤氲,眉梢仿佛畫了眼影,帶着那麽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情。
孫建軍心頭一動,借着點酒意,伸出手指去摸田草的眉毛。那是他們以前在一起時常做的動作,田草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卻不躲,看了孫建軍一眼,忽然道:“我對不起你……”這句話一出口,眼淚便流下來。
孫建軍慌了神:“你這是怎麽了?”
田草擺擺手,借着端起酒杯的功夫把自己的失态掩飾住,慢慢喝下去半杯,心情平靜了些,道:“當年,當年是我……”他自嘲地一笑,“我挺後悔的,想跟你們說對不起,可又不敢……這麽多年了……”
“哎呀行了吧行了吧。”孫建軍心軟,見不得別人在自己眼前這般悲情,更何況田草和他以前關系還不一般,忙攬住田草的肩頭,安慰地拍拍,“別這樣,都這麽多年了用不着念念不忘的。我自己都忘了,再說當時也沒把我怎麽地呀。”這倒是句大實話,當年被關進拘留所,陳紀衡和羅赫都受到了很大的沖擊,只有他,跟沒事人似的,幾年以後還在酒桌上給別人當笑話講,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甚至頗為當初沒采訪一下那個采花大盜的經歷而感到懊悔——吹牛少個資本哪。
田草覺得自己再啰嗦下去就矯情了,索性便也放下,這麽多年一直悶在心裏,此時說出來痛快不少,兩人又對着喝幾杯,再無芥蒂。
孫建軍道:“聽說羅赫臨走時還把你給打了,你後來轉學是因為他吧。”
田草沉默一會,道:“算了過去的事了,總是我欠他的,就算當時不還,過後也得還,還了心裏也就踏實了。”他直起腰,輕松地道,“我現在挺好的,工作穩定,薪水還不錯。有個女朋友,明年結婚。”
“是嗎?”孫建軍一舉杯,“恭喜。”兩人一起啜飲一口。孫建軍瞧着田草被酒水沾染得紅潤的雙唇,心頭像有一只小貓崽伸爪子撓那般癢癢。他剛要說話,田草擡手腕看看表,道:“快十點了,我還得去公司門口接我女朋友下班,得先走一步。”
孫建軍話到嘴邊,改成:“哦,好。電話留一個?”
“行啊。”田草拿出手機,跟孫建軍交換了號碼,把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再見。”
“再見。”孫建軍目送田草離開,百無聊賴地回轉過來,又要了一杯。方才騰起的那股子邪勁兒壓不下去,有點寂寞,忽地想起閻炎,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喜好都是同一類型,跟田草總有幾分像,膚色白、眼睛大、清秀而又乖巧。
孫建軍越尋思下邊越覺得難耐,索性給閻炎打電話。電話通了,卻沒人接聽。孫建軍再打,還是沒人接。孫建軍笑罵一句,再打。這回終于接了,那邊閻炎道:“孫哥……”
“嗯,出來玩。”孫建軍一和閻炎說話,不知不覺就帶了幾分不容置疑的命令的口吻,“半個小時之後,我到南門接你。”
奇怪的是,那邊竟反常的沒有立刻答應,一聲不吭。
“喂。”孫建軍不耐煩了,“你聽見沒有?”
“孫哥。”閻炎的聲音透着古怪,“我要走了。”
“走?去哪?”
“出國,我們學校和澳大利亞一個大學有學生交換名額,給我了。”
“啊。”孫建軍眨巴眨巴眼睛,一笑,道,“好事啊,正好出來,這幾天咱們趁你離開之前好好玩玩。”
“不。”閻炎道,“我明天一早七點的飛機,恐怕今晚出不來了。”
“啊?”孫建軍驚詫了,“這麽快?怎麽從來沒聽你說過?”
“說?”那邊似乎笑了一下,“我說孫哥你也不會在意吧。沒有我還會有別人,說不說對你都一樣。”
“哎你這小子,今天怎麽這麽怪呢?夾槍帶棍的。”
閻炎深吸一口氣:“那我可不敢,我還得謝謝孫哥你,資助我這麽兩年。”
“別,還是你厲害,都能弄個出國的名額,沒用我幫,你也挺能耐。”孫建軍覺得自己這句話怎麽聽怎麽牙碜,硌得牙疼。
“其實這也得謝謝你,本來以我的成績是沒指望的。”閻炎道,“不過有人找我,讓我給他點關于你的東西,然後立刻讓我去澳大利亞,還給我點錢。”
孫建軍心中一凜:“關于我的東西?什麽?”
“就是你都讓我陪誰睡過啊孫哥。”閻炎的語氣裏夾雜了幾分幸災樂禍,“你不給我打這個電話,我明天早上也會給你打的,這也是條件之一。那人要求了,孫哥,所以說還得謝謝你。”
孫建軍臉都白了,破口大罵:“我草你媽你個騷貨你出賣我!”聲音奇大,惹得清吧裏的人都看他。
“出賣?”閻炎嗤笑一聲,“你把我送到那幾個人床上的時候,怎麽沒說是出賣我呢?”
“我草你裝什麽白蓮花啊?我他媽給你錢的,我還問過你意思的,你他媽要是不肯我還能綁着你去嗎?現在跟我裝冷豔高貴,你他媽當初幹什麽去了?”
“是啊。”閻炎聳聳肩,無所謂地道,“他也給我錢了,而且比你的多,所以……孫哥你別怪我,只怪你自己得罪人。他叫陳紀衡,你別忘了。”再不等孫建軍說話,“啪”地按斷了電話。
“我草!”孫建軍一股邪火無處發洩,氣得直拽頭發,吧臺的酒保跟角落裏的保安使眼色,一個勁地盯着他,生怕他弄出什麽亂子來。
孫建軍困獸似的來回走幾步,要了兩杯酒一口氣灌下去,冰冷的酒液傾入口腔,令他清醒不少。忽地一笑,好,好你個陳紀衡,果然夠狠。轉身出門,鑽進車子裏。他倒不是想酒後駕駛,只是要找個無人的地方好好靜一靜。
孫建軍打開天窗,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也許是酒精麻醉,也許是因為遇到了田草,也許是閻炎的電話,也許更是因為陳紀衡,十年前的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滑過。雪地裏黑暗的夜色,慌亂的腳步聲,被大蓋帽按倒的狼狽的陳紀衡……卧室裏兩個人禁忌的關系,彼此火熱的呼吸和迷亂的快感……考場的緊張和匆忙,結束鈴聲陡然響起,陳紀衡那張無措而慌張的臉……還有愉快興奮的聚會,早上稀裏糊塗醒過來時,桌子上孤零零的《牛虻》……
孫建軍驀地睜開眼睛,田草那話是怎麽說的?總是我欠他的,就算當時不還,過後也得還,還了心裏也就踏實了。
要不,就從了吧?無非三個月嘛,不過是個做。
孫建軍咬咬牙,忽地想起一件事,下車鎖好車門,招手叫輛出租車,飛奔回孫父那裏。
孫父和保姆都睡覺了,大半夜的聽見隔壁嘩啦嘩啦沒完沒了的動靜。孫父迷迷瞪瞪起來,見孫建軍的卧室明晃晃地點着燈,自家兒子撅着屁股翻箱倒櫃,弄得滿屋子烏煙瘴氣,多少年的灰塵都被弄飛起來。
“我說你又什麽時候回來的?能消停點不?拆房啊你!”
“啊,沒事沒事,我找點東西,你去睡吧去睡吧。”孫建軍頭都不擡,繼續噼裏啪啦翻個底朝天。
孫父又無奈又懊惱,剛要再罵,孫建軍“啊”地一聲叫,把他爹吓了好大一跳。孫建軍抖着手裏的破書,欣喜若狂,就是它了就是它了!這麽多年果然還在,老人有攢破爛的習慣就是好啊,容易挖到寶啊。他撣撣書面的灰塵,戴着寬檐帽臉上一道疤的牛虻,冷眼瞧着這個神經病。
孫建軍“吧嗒”在牛虻的臉上親一口,夥計,三個月之後,我能不能在陳紀衡那裏活着出來,全靠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