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歲數較大的同志這才表明他們的身份,原來是極為的,找到孫建軍就是要了解他在羅赫牽線搭橋下,和一些市級幹部不正當的權錢交易。
孫建軍知道事兒大了,一顆心跳得突突的,但他雖然膽小,卻極講義氣,無論如何不肯把羅赫供出來,只說是正常的商務往來,絕無其他特殊關系。
老同志問了很久,見孫建軍口風很緊,沉下臉冷笑一聲,道:“你和他沒關系?沒關系為什麽他會給你辦個假身份證?你又為什麽這麽關鍵的時刻突然離開S城?是不是聽說了什麽消息,過來躲避風頭的?”
孫建軍一臉無奈,這都哪兒跟哪兒啊?可前因後果又沒法說清楚,整個一打落牙齒和血吞,說是出來玩方便,人家當然不相信。審問陷入僵局,兩個同志也不着急,早做了打持久戰的準備,讓人把孫建軍待下去。
這是一間賓館的模樣,不足三十米的小單間,一張床,一個衛生間。有窗戶,但是全鎖死了,平且安裝了防護欄,四面牆壁都覆上一層特殊材料,摸上去軟軟的。房間裏找不到一點點堅硬鋒利的東西,連杯子都是紙的,吃飯的餐盤全是塑料的,沒有筷子,只有塑料小勺。
洗漱用品倒是一應俱全,有人把孫建軍換洗的衣服從旅行包裏拿出來,一件一件抖落開仔細檢查完畢,才放到櫃子裏。其餘行李自然都沒收了,這是要打持久戰哪。
等工作人員一離開,屋子裏只剩下孫建軍一個,他立馬就垮了,塌着雙肩癱坐在床邊,雙手緊緊抱住腦袋。
完了,全完了。孫建軍在羅赫的幫助下,一直跟政府部門打交道,太明白官場上那幫犢子的貓膩了。這群官員,從上到下,有一個算一個,沒他媽一個幹淨的。不查你是不查你,只要政府下定決心要查,從處級到局級再到廳級以上,哪怕小小只是個科級,只要有權,蹲個十年八年都不算冤枉你。
孫建軍幹淨嗎?怎麽可能。幹淨你能和他們做生意嗎?輪到自己腦袋上,只有倆字“倒黴”!時運不濟命運多舛,怨得誰來?
不大一會功夫,又有倆人進來了,一個看着,另一個在桌子上放了筆和紙,一句話不和孫建軍說,連眼神交流都沒有,轉身便走。
孫建軍像只困獸似的在狹小的空間裏走來走去,心中焦躁郁悶難以言表。他以前隐隐約約也聽說過這裏面的規矩,他現在已經和外界隔絕,不交代點什麽出來肯定是出不去的。但他能交代麽?交代那就是把羅赫給出賣了。孫建軍再膽小再不正經,也不至于作出這麽沒義氣的事。
不用問,這個房間一定到處都是監視器,他的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孫建軍想喊,喊不出來,想說,又能說什麽?他一輩子風光潇灑,哪吃過這樣的苦頭,送來的飯吃不下,送來的水喝不下,連覺都睡不了,頭發大把大把地往下掉,一洗臉散落一手盆。
然後是審問,讓孫建軍說,說和羅赫的關系,和他認識的過程,兩人生意的往來,翻來覆去刨根追底,問得孫建軍簡直快要崩潰:“我都說了,我真的都說了,你還讓我說什麽啊?!”
“你太不老實!”對面的人一拍桌子,“我告訴你,羅赫已經被我們逮捕了,正在接受調查,你想替他隐瞞,根本不可能。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孫建軍,哥們義氣是狹隘的觀念,當義氣觸犯國法,你就該舍小義顧大義,争取寬大處理!”
孫建軍雙眼無神,低聲道:“能給我支煙嗎?”
年輕的和年長的對視一眼,年長的微微點點頭。年輕的從口袋裏掏出一支來,遞給孫建軍。他接過來,貪婪地吸了兩口。年長的道:“說吧,羅赫是怎麽幫你辦公司的?比如0X年你從銀行貸款400萬,手續是不是邢行長幫你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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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建軍的手抖了一下,他把最後一小截香煙按在桌子上掐滅,蹭一把臉,澀聲道:“我想不起來了。”
年長的重重一拍桌子:“待下去,讓他好好再想想!”
孫建軍仰天躺在床上,他有一種極為不好的黑色的預感,這一次可能真的逃不掉了。人真是個奇怪的動物,什麽都擁有的時候不在乎,成天燈紅酒綠四處留情,可一旦全失去了,那些個風流快活就像水面上的漣漪,一丁點都想不起來。
孫建軍縮在被子裏一宿一宿地失眠,好多年前的往事從水底一點一點地浮起,清晰的如同昨日。他和羅赫稱兄道弟、耀武揚威,他們一起打架、一起喝酒、一起泡女孩子,哦,對了,自己對男孩子更感興趣。還有羅橋,那個傻乎乎的小豆丁,跟在他們屁股後面。還有,還有陳紀衡……
孫建軍突然湧起一絲希望,陳紀衡那麽厲害,會不會知道了自己被關在這裏,正想辦法相救?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一點,立刻就被他打壓下去。怎麽可能?一來案子這麽大,誰都不敢撚胡須;二來……二來他算是陳紀衡的什麽人呢?憑什麽就得為自己冒這麽大風險呢?
孫建軍把被子蒙在臉上,眼睛裏熱辣辣的,似乎是淚,又似乎什麽都不是,一片黑暗而已。
審訊足足進行了一個月,孫建軍咬緊牙關就是不開口,只談和羅赫的友情,絕無其他。也不知是他們失去了耐性,還是在其他方向尋求突破口,對孫建軍的訊問頻率越來越低,最近已經一個星期不見再次提審他。一日三餐倒是照常供應,營養配餐,稱不上好吃不好吃。
孫建軍上火上得厲害,起了一嘴大燎泡,嗓子腫得聲音嘶啞,吃不下東西,人明顯消瘦下去。他們送來消炎藥,讓孫建軍服用幾天,終于好一點了。
一個保潔人員戴着大口罩進衛生間打掃。除了一老一少那兩位審訊的工作人員,其他人從來不和孫建軍說話。孫建軍習慣了,也不理睬他們,好不容易等保潔人員收拾完走出去,這才拖着軟綿綿的身子進衛生間要洗個澡。
他先把熱水打開,嘩啦啦水花四濺,自己脫了褲子在馬桶上。他一向習慣如此,早上先大解後洗澡,還振振有詞,這樣洗得幹淨。陳紀衡說他就是懶驢上磨屎尿多。等孫建軍完事了彎腰取廁紙的一瞬間,忽然見到鏡子一角有點古怪。整個鏡子被熱水升騰的霧氣熏得一片蒼白,根本看不清人影,可角落裏卻有一處反光,隐約是個字。
孫建軍微微一怔,胡亂擦了兩下提起褲子,深深探過去使勁瞧,果然是兩個小字。在角落裏極不明顯,不是他這個位置,不是這個姿勢,不是這種先打開熱水再上廁所的習慣,還真看不見。
那兩個字是:牛虻。
孫建軍一下子呆住,随即眼淚不争氣地掉下來。他一下一下用力蹭掉那兩個字,使勁憋着,不敢放聲哭,衛生間雖沒有監視器,但有聲音外邊還是能聽到的。他緊緊咬着嘴唇,沖進熱氣騰騰的水柱裏,渾身上下都濕透了。
第二天保潔人員又進來打掃衛生,孫建軍把身子扭過去,臉朝裏躺着。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一定會流露出不尋常的神态,現在有無數雙眼睛盯着他,錯上一星半點,倒黴的不再只有自己,還有陳紀衡。
幸好再沒過幾天,他就被押出那間賓館一樣的囚室,送上北上的飛機。
說起來孫建軍只是這個轟動全國大案的一個極不起眼的小角色,調查組之所以從他身上入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在這種敏感時刻居然先行“逃竄”,離開S城,使得調查人員還以為犯罪分子有所察覺,想要組織分批逃跑。這也迫使調查組提前行動,雙規了數位相關官員,同時逮捕羅赫等涉黑集團頭目。
只是孫建軍說什麽也不交代,S城那邊倒取得了重大突破,再經過詢問和調查,孫建軍的确不是什麽重要人物,頂多稱得上行賄、騙貸之類,和那些大佬比起來小巫見大巫,頗不夠看,于是便有些松懈下來。陳紀衡正是趁着這個機會,往裏傳遞了一條信息。
孫建軍一到S城,立刻又被送往看守所看押,只許家人送一些衣物,不許探視,沒有律師,單獨關押。孫建軍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調查結束,等待最終的結果。
這個案子轟動全國,審了足足大半年才算塵埃落地。審判大會還輪不到孫建軍這樣的,因此他一直被蒙在鼓裏,直到有一天,獄警解開門鎖,對他道:“孫建軍,你可以出去了。”
孫建軍稀裏糊塗地進來,再稀裏糊塗地出去,他拎着那個旅行包,邁出森嚴壁壘的看守所,陽光耀眼,已然是夏天,竟恍如隔世。
“建軍!”孫父大步流星奔過來,拉住兒子的手,熱淚盈眶,“你怎麽樣?沒事吧?”
“沒事沒事。”孫建軍見父親兩鬓花白,自己進去這段時間一定日日焦心,不禁滿腹酸楚,眼前淚水模糊,哽咽着道:“爸,我……”
“好啦好啦,出來就好啦,誰還沒個溝溝坎坎。”孫父攬過兒子的肩膀,輕輕拍了拍,“以後安安分分的,就不會再有事了。”
孫建軍偏臉擦去眼淚,再一擡頭,見陳紀衡慢慢走過來,仍是老樣子,戴着金絲邊的眼鏡,沉穩持重。孫建軍想起在西安時那兩個小小的字,想起這段時間在看守所受到的照顧,明白這多虧了陳紀衡。要不然牽扯進這麽棘手的案子裏,別人避之唯恐不及,誰會主動趟這趟渾水?
孫建軍心情十分複雜,表情也十分複雜,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陳紀衡。
陳紀衡也不和他寒暄,只微微颌首,然後轉頭對孫父道:“叔叔,咱們還是先回家再說吧。”
“對對對”孫父連連應着,回身往路邊走,“快走吧,我讓你常姨做了一桌好吃的。”
孫建軍走了兩步,又站住了,問道:“羅哥呢?他怎麽樣?”
孫父張着嘴,瞅一眼陳紀衡。陳紀衡道:“先回去吧,回去再說。”
孫建軍見他們臉色不妙,堅持道:“不行,你現在就告訴我,我都放出來了,他是不是也放出來了?”
陳紀衡見躲不過,推推眼鏡,道:“他和你不一樣,性質不一樣。”
“那他……”
“判了,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