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只差一聲春雷,這蟄睡了半個多世紀的中國就該醒了。

民國二十一年冬末,陸劍霖從廣州來到北平。

這天風比往常戾些,暮色來得早,北方的一座老城落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偶有走出大學的女學生,裹着襖子行色匆匆,擡頭瞥見校門外一個披着美式軍大衣的英俊青年,忽然立住,怔住,再脈脈看他一眼——若不是這漫天楊花雪催得急,只怕攆也攆不走。

陸劍霖在校門外等待自己的妹妹陸致芸,他身板筆直,面色寡淡,只略略攢着兩道劍眉,似有所思。

此行陸劍霖也是代父進京,明面上是帶着妹妹陸致芸尋訪繪畫名師,實則是要聯絡西北軍的頭子趙友昌反蔣抗日。離開廣州的那一刻,陸劍霖便深知此行危險重重,他身為黃埔軍校最年輕的軍事教官,又任粵軍第二軍參謀長,身邊日僞與中統的特務環伺,多少雙眼睛眈眈相向。想着越缜密低調越易遭人猜忌,于是索性穿軍服,蹬軍靴,戴手套,又招攬了幾個小厮拎箱背包,前簇後擁着大方出行。

直到見了妹妹,陸劍霖那雙冷漠深邃的眼睛方才顯露幾分笑意。

“哥,我方才拜見了陳文川大師,他贊我有繪畫天賦,鼓勵我出國繼續深造。”這兄妹倆生得一劃漂亮,打小感情就好,陸致芸見哥哥肩頭落了些雪花,忙踮着腳尖兒替他撣了撣。

“也好。國內時局多變,出國不失為一個遠離紛争的好法子。”陸劍霖點點頭,微笑道,“就怕父親不舍得。”

“我回去跟他說,不怕他不同意!對了,哥,咱們來的真是巧了。今晚上有一出《游園驚夢》,陳文川大師正巧有兩張餘票,就是等着你跟我呢。”

光聽《游園驚夢》這戲名,陸劍霖就暗皺眉頭,他不是不解《牡丹亭》的瑰麗浪漫,只嘆商女不知亡國恨,外頭早就烽火連天了,竟還有人未驚醒這一場黃粱夢。

兄妹心連心,陸致芸見哥哥面露不悅之色,忙道:“管那臺上的黎冬青是不是‘天下第一旦’,你若不想聽戲我便也不去了!”話雖如此,可杏子似的一雙眼睛寫滿切盼,瞧着倒怪可憐的。

陸劍霖微一挑眉:“你剛才說,這出《游園驚夢》是黎冬青的戲?”

“哥,你也知道黎冬青?”陸致芸眼睛更亮一些,腦袋一偏靠在陸劍霖的肩膀上,只差沒跟兒時一般打滾撒嬌,“戲迷們早瘋啦,黎老板的戲向來一票難求,不過誰讓我哥是名滿天下的陸參謀長,這區區一個黎冬青哪兒入得了他的法眼?!”

“好了。”陸劍霖微微點頭,一笑道,“陸參謀長不及黎老板名滿天下,別人的戲不聽也就罷了,這《游園驚夢》是一定要捧場的。”說罷便摘下了白手套,将陸致芸那雙凍得半僵的手攏進自己的兩掌之間。

一陣暖流直從手背傳進心裏,陸致芸“哎喲”一聲,心道就是那戲臺上的杜麗娘還魂而來,這麽好的哥哥也是不讓給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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