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年等長生(二)
人倒黴的時候,喝涼水也會塞牙縫。
赫諷也沒想到,只是站在山坡上有那麽一刻詩興大發,也會一腳踏空出現墜崖事件。他這是到了幾輩子的黴?
不過還好,這裏雖是山頂,但是坡度并不陡峭,他摔下去的時候沒有一路滑到崖下,而是在半中間時被一個從崖壁上凸出的天然平臺擋了一下,現在正險險地趴在這平臺邊緣。
向下望了一眼,雖然山坡不高,但是幾十米的高度還是能摔死人的。赫諷後怕地拍了拍胸,同時盡量向後靠了靠。他有輕微的恐高,要是一不小心一個暈眩摔了下去,那可就不值了。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赫諷念叨着,手腳并用地向平臺裏面靠過去。
不過,這塊山壁上凸出的岩石所形成的的平臺,并沒有多大的空間,容下赫諷一人,再占着些其他事物,就顯得有些擠了。赫諷退到一般覺得有些礙手礙腳,正愣神間,一只手突然搭到他肩膀上。
他不耐煩地回頭瞪了一眼。
“兄弟,不知道這裏很擠麽,湊什麽熱鬧、鬧、鬧……( ⊙ o ⊙)。”
脖子有些僵硬,像生了鏽的機器一樣緩緩地再轉過去,赫諷順着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驚悚地向上望去。
一個白光閃閃的骷髅頭大刺刺地向他看來,那黑黝黝的眼洞,似乎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赫諷看。只見一架骷髅坐在赫諷身後,友好地和他共享這平臺。
“我、我……”赫諷嘴唇抖抖,表情悲憤,少頃,一聲哀嚎。
“我究竟是走了什麽黴運啊啊啊啊啊啊!咳,咳咳咳!”
山壁上風大,吼到一半的某人又被嗆着了,咳得半死與骷髅大眼瞪小眼,欲哭無淚。
正在山坡上找人的林深聽見聲音,探頭向崖下看了一眼。
“赫諷?”
如同聽見天籁,赫諷趕緊擡頭,卻看見一片橫生的枝杈和亂葉擋住了向上看的視線,想必林深在上面也瞧不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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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兒!在這邊!”他連忙揮手大喊,要讓林深注意到自己。
“哪?”
林深皺了皺眉,踱了幾步換個視角,總算是看到崖壁半中有一塊凸出的石臺。不過這個距離,他用手是拉不上來赫諷的。
“你等等,我先回去拿繩子。”
什麽?!聞言,赫諷大驚。要讓他繼續和這骷髅獨處?這還不如要了他老命。
“林深,你等會!別走!這兒有一具骷髅,別把我和它單獨丢一塊!算我求你了!”
林深耳夾動了動。
“骷髅?”
“貨真價實!還一直盯着我看!”
“你确定它還有眼睛?”
“……有眼睛洞。”
赫諷不想再多看,每看一眼,他都覺得那具骷髅正幽幽地看着自己,慎得慌。
“仔細看一下,它身上有沒有什麽別的東西,衣服還在嗎?有衣服的話,搜一下它的口袋。”林深的命令從頭頂上悠悠傳來,赫諷有氣無力。
“我不想看,要搜你自己下來搜!”他置氣般地說完,等了半晌,不見林深的動靜。
“林深?”赫諷試探着出聲,還是沒有反應。
不是吧?難道這家夥一氣之下,真把自己一個人丢這兒了?
正氣惱間,赫諷只覺得頭上傳來一陣沙沙聲,下意識地擡頭看去,幾粒飄下來的沙塵飛進他眼裏。他使勁地用手揉了揉,期間,只聽見身邊一聲輕響,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這塊石臺上又多了一個人。
“……”面無表情地看着林深,赫諷道:“為什麽你也要滑下來?”
“不是你讓我自己下來搜的嗎?”
林深回道,同時向最裏面的骷髅走了幾步,在它身上仔細翻找着。
“不是這個原因。”赫諷哭笑不得,如今這石臺上站了兩個大男人還有一具骷髅,顯得更加擁擠了,轉個身都擠得慌。
“你也下來,一會我們要怎麽上去?難道要找人來救嗎?”
“找人?”林深反問;“你帶手機了?反正我沒帶。”
“……”赫諷的手機丢在木屋裏充電。
“這邊的山路十天半個月也不會有人來一趟,也別指望呼救喊人。”
赫諷忍了忍頭上的青筋,“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倆都困在這裏,等着餓死嗎?”
“餓死?”
正在搜骷髅的林深頓了頓,突然回頭看了赫諷一眼。
“正好,說不定眼前這個家夥就是餓死的,路上也好做個伴。”
“林深!”赫諷忍無可忍,“你別逗我玩了,你一會究竟打算怎麽下去,還有這骷髅……哎,餓死?”
他一愣,看向那具無名骷髅。“這家夥不是自殺?”
“故意餓死自己,也算是一種自殺方式。”林深道:“不過一般沒人會這麽做,太難熬了。”
“等等,你怎麽知道它是餓死?現在只剩一具白骨了,看不見傷痕,說不定是割腕、服毒或者其他死法呢?”
“這裏沒有匕首或者繩子。”
“也許是它死前扔了下去呢?”
“下面的路不定期會有人路過,如果有東西扔在下面,不會到現在都沒人發現。”
赫諷探頭向下看了看,這塊石臺從山壁上憑空橫出,下面的人被擋着,自然看不見石臺上有什麽,上面又是一片枝杈雜草,不特地看也不會注意到這。所以這具骷髅才在這裏放置到風化,都沒人發現麽?
一個人,在這石臺上不知道孤零零地待了多少年,未免也太過寂寞。
赫諷突然有些感同身受,也不再那麽害怕這骷髅了。
“而且我的第六感告訴我,這人是自己坐在這裏活活等死的,或許最開始的時候它并沒有想要死,只是順其自然了。”
林深說着,從骷髅身上破舊的衣服口袋裏搜出一個小本。
厚皮封面,線裝的筆記本,現在已經很少見到。
“這家夥最起碼在這裏待了有十幾年。”林深掂量着本子,小心翼翼地翻開。
剛一打開,一張紙片從裏面劃了出來,被山風吹得快要飄落下去。林深來不及抓,眼看紙片快要飛落石臺,一只手伸出來,輕輕抓住紙片。
赫諷抓過,念叨:“上面還寫着字。”
字跡已經模糊得快要看不清了,赫諷勉強辨認,一個一個地緩緩讀出來。
“【我走了,請忘記我。】”
只有一行字,“忘”字似乎寫得格外用力,尤其是它上半部分的那個“亡”,到現在都還能看得清晰,可見當時寫下這個字時,寫字人的心情。
“遺言?”赫諷正反面都翻了翻,“沒有別的,就這麽莫名其妙的一句?還有如果這是遺書的話,怎麽還在它身邊?”
“也許是到最後猶豫了,沒有送出去。”林深繼續翻着本子,搜尋着什麽,然後目光停留在最後封面的夾層處不動。
“怎麽了?”赫諷湊上去,從林深的脖子後面看。“哦,一張照片。”
大概是十幾年前拍的照片了,呈像都已經有些模糊,但還是能夠看出照片上兩個人的面容。
這是一對情侶,男方身材高挑眉目俊朗,只是身上穿着略顯寒酸,女孩臉帶羞澀,有些親昵又害羞地環着男方的胳膊,似乎是不習慣在照相人的面前表現得如此親密。兩個人相貌都不錯,而且臉上羞怯又幸福的笑容,讓人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這張照片一直被小心翼翼地保管在筆記本的夾層裏,直到最後,都還跟在它的身邊。
不,該說是他了。
這個照片上眉目清朗的男人,為什麽最後會孤零零地在這山壁上斷送自己的性命?
赫諷有些唏噓,“多相配的一對小情人啊,可惜了。”
林深沒說什麽,将照片翻了過來,果然背後寫了日期,還有名字。
游嘉與敏敏,攝于2002年,五月。
将照片重新塞進夾層裏,隔着一張透明的薄膜,照片上兩人的容貌都顯得有些模糊。林深阖上筆記本。
“至少現在知道了他是誰,就不用再把他埋在後山。”
他有些不耐煩道:“後山上都快埋不下人了,挖坑又麻煩。”
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這麽積極地尋找骷髅的身份?赫諷翻了個白眼。
他看向身邊的那具白骨,再聯想到之前照片上那個英姿勃發的男人,莫名地就有些感概。
“人啊,果然還是活着更好。”
至少活着的時候,比死後要帥氣多了。一具白骨,多麽凄涼又荒唐。
“你還想再這待多久?”
林深将筆記本塞進自己口袋裏,走到石臺邊緣。“還不回去?”
“回,怎麽回?”赫諷瞪着他,“跳下去,然後見閻王?”
林深不語,慢慢地走近他,伸手,從一側環過赫諷的胳膊——伸向他身後的背包,摸索摸索,然後摸出一根繩子。繩子從石臺上面垂下去,離地面已經不遠了。林深将繩子系在石塊上,拉了拉,很緊夠結實。
回頭,他對目瞪口呆地赫諷說:
“我剛想起來,出門時我雖然沒帶繩子,但是往你背包裏塞了一個。”
所以還等什麽?下去吧。
赫諷站在石臺上,迎風而望。不知是該哀嘆自己太笨,還是該痛訴敵人太狡猾。
默默地,留下一滴傷心淚。
由于一根繩子不方便帶着骷髅回去,所以骷髅游嘉被他們倆留在了石臺上。
又再次變成一個骷髅獨處的游嘉,空洞的眼凹望着遠方不知名的某處,許久,風吹動他身上破敗的衣衫,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
似乎,能聽見一個男人憂傷而低沉的聲音,隔了十數年的光陰,遠遠傳來。
我走了,請忘記我。
忘記我,忘記我,忘記……
不要,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