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十年等長生(六)
在敏敏家門前走了一遭空門,赫諷和林深暫時是無事可做。
原本赫諷是打算到鎮外的煤礦直接去找敏敏,但是被林深拉住了。
“這件事你還想要讓多少人知道?”林深斜眼看他,“知道的人越少,她們現在的生活才不會被擾亂。”
“抱歉,我太心急了。”赫諷腳步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困惑。“那麽現在該怎麽辦?”
“回山上去,下午煤礦換班的時候再過來找她。”
“也行,啊,不對。”赫諷又轉口道:“廚房裏的調味料已經沒多少了,今天得再去買一點。”
“你自己去。”
“還有米也不夠了,也要買幾袋米。”
“……”
“蔬菜倒是有,就是缺點肉味,難得下山來,去買些肉回去加加餐如何?”
“……”
“我昨天剛學的紅三剁和紅燒獅子頭,要試試麽?”
林深終于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無奈地看着赫諷。
“去哪買?”
見終于拉到幫手,赫諷開心道:“先去一下附近的商店,再去菜市場逛一圈,順便買些化肥回去,山上的菜苗……”說到一半,赫諷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微微側過身看去。
果然,韓志還待在原地,正癡呆一樣睜大眼睛看着他和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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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不去追小敏敏?讓她一個人跑出去放心麽?”赫諷皺眉問。
“為什麽要不放心?”韓志不解地反問,“她認識去學校的路啊。”
“這不是擔心有壞人拐……”赫諷說到一半住了嘴,想起剛才小敏敏口中的人販子就是自己,不由苦笑。再想想這個小鎮不出百餘戶的人家,彼此都認識相熟,也不會出什麽意外,于是他也就不再擔心。
“那你還在這裏幹嘛,不去上課?”
韓志張了張嘴,古怪地看着林深與赫諷,想說什麽,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林哥,你……還要待在山下嗎?”
“恩。”
見林深面不改色地回答,似乎沒什麽大不了的樣子,韓志放棄了最後一絲猶疑。
“好吧,那我上學去了,林哥再見。”
赫諷揮了揮手,“快去快去,別遲到了。”說完,他便拉着林深向街上走去,嘴裏還咕嘟着。“韓志這小子,神神經經地幹什麽呢?”
殊不知,在他身後,韓志走一步三回頭,看着乖乖地跟在赫諷身後的林深,不可思議地連連感嘆:“林哥竟然願意在山下待這麽久?我不是在做夢吧。”
赫諷不知道的是,林深每次下山從來不會在山下待超過半個小時。而這一次,卻是格外破例。
兩人沒走多遠,便來到赫諷上次購物的那家小店,記得這裏的店老板娘還欠了赫諷幾十塊錢。明顯老板娘也還記着赫諷,他一進來就熱情地招呼着。
“哎,小哥,你終于來了。你要是再不來的話,上次我欠你的找零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還上了。”
赫諷一見到對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完全不見在林深面前的歡脫和蹦跶。
“你不用老是将那件事記挂在心上,女士。”
老板娘眼中露出幾分羞怯,雙手不由自主地捧住臉頰,一副少女懷春狀。
“那怎麽行呢,做生意的講究誠信,咱不能平白貪小哥你的錢,我一直記着呢。”只是看她這一副情狀,不知記住的是欠赫諷的錢,還是赫諷那張迷惑人心的臉。
作孽,作孽。心裏一邊感嘆着自己這招蜂引蝶的技術,赫諷一邊不忘記利用這份資源,從老板娘那裏打聽鎮上的消息——尤其是關于敏敏母女倆的。
“哦,她們啊,十年前搬到鎮上來的,也沒親沒故的,聽說是私奔出來和家裏斷了聯系呢。”老板娘一臉八卦道:“不過着大敏也過得不容易,一個女人家家的,也不知道怎麽熬過這麽些年的。要我說,那個抛棄她們的負心男就是一個混賬!要不得超生的!”
赫諷的微笑變成苦笑,那個“混賬”早十年就超生去了。
“那老板娘,你還知不知道……”
林深站在店外,等的有些不耐煩,他透過玻璃向裏面看去,見到赫諷正帶着一臉礙眼的笑和那女老板說着什麽,兩人時不時還一起笑出聲。林深壓低眉毛,心裏有幾分不愉快,想了想,還是推開門進去找人。
“你還要在這裏等多久?”
正和老板娘閑話時,赫諷聽到身後有人催促,林深正一臉不耐地看着他。
“啊,再稍等一會就好,我問問老板這附近哪家的肉食好……老板娘?”
赫諷轉過頭去時,見到老板娘臉上的笑容突然變得有幾分僵硬,表情也尴尬起來。
聽見赫諷喊自己,她才有些回過神。
“啊!啊,小哥你是和林、林深一塊來的呀?”
“是啊。”
“是嗎,是這樣啊……抱歉,我有些走神,你剛剛問什麽了?”
赫諷見她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心裏不由有些奇怪。而林深卻是了然地看了他們一眼,說了一聲我先出去,便推開門繼續走到門外等。
林深剛一出去,赫諷就聽到老板娘不引人注意地輕輕松了一口氣,似乎是送走了什麽瘟神。
赫諷的笑意微微有些冷淡下來。
“老板娘認識林深麽?”
“認識啊!我們鎮上誰不認識那個家夥,那個遭……啊。”似乎意識到赫諷和林深的關系,老板娘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尴尬地笑。“小林哥我們都認識的,一直住在山上嘛,和他爺爺住了幾十年,就沒離開過。小哥你和他是?”
“我是他的新員工,現在也住在山上。”
“是嗎?那小哥你可要擔心點,山上野獸多,那個林深也有些邪門……”
赫諷微笑,客氣道:“我會注意,結賬吧,女士。”
“哦,哦,好的。”
結完帳後,赫諷沒再多聊就離開了,老板娘遺憾地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明明這個年輕人還是一樣笑得燦爛,她怎麽就覺得那笑容裏有幾分疏離呢?
“久等了。”
赫諷拎着一包東西出來,林深看了看,從他手裏接過。
“接下來要去哪?”林深拎着東西問。
“不去了,回去吧。”
回過頭看了赫諷一眼,林深問:“不是還要去其他地方嗎?”
赫諷笑一笑,“我突然想了想,山上的米還夠,肉的話,去打幾只兔子吃不算犯法吧。用不着花錢去買,能省就能省,不是嗎?”
林深停下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就因為這個?”
“其實,還有別的原因。”赫諷一臉狡黠道:“省下來的那份錢,能不能算到我下個月的工資裏去?”
林深注視着他好久,赫諷一直保持着讨好的微笑,似乎為下個月的工資在拼命努力着。
不知為何,看着這張故意顯得算計和市儈的臉,林深卻覺得心情莫名地好。他不自主地伸出手,伸向赫諷湊過來的臉頰。直到手伸到赫諷眼前時,兩人都是一愣。
林深頓了一下,轉了個方向用力地彈了赫諷額頭一下。
“下個月的工資,照舊。”
“哎,我就知道,我找了個周扒皮上司。算了算了,回去吧。”
聽着赫諷在自己身後懶懶的抱怨,走在前面的林深,嘴角不經意地帶上一抹笑意。
兩人走到山腳下時,時間已經到了早班高峰時期,街上的人已經多了起來,上山的路倒是唯一清靜人少的。赫諷一邊走路,一邊回想着一些細節。
從今早開始,林深的心情似乎就有點不太好,不,應該說是每次下山的時候,他就是這幅樣子,要死不活地,不想和任何人多說一句話。一開始,赫諷只以為這是林深自己的原因,不過在看見了那家商店的老板娘的反應後,他心裏隐隐明白了些什麽。
就像是此時走在街上,卻只有他們周圍空出一圈空地,鎮上的居民似乎都是繞着林深再走,雖然有一些人會客氣地上來打招呼,但是他們那虛假的表情敷衍的語氣,以及巴不得林深立刻消失的心理,赫諷一眼都能看出來。
任何人遭遇到這種對待,都不會情願下山吧。赫諷嘆一口氣,追上走在前面的林深。
“喂,跑太快了,就不能等等我?”
林深看着他,眼底的黑色似乎淡化了一些。
“是你腳短。”
“你能不能說些好聽的?”
“我腳長,比你高。”
“算了,你還是閉嘴吧。”
正在兩人要走到山腳下時,一個渾身髒兮兮的人影從後面跑了上來,也不知看沒看路,那人腳步匆匆就要向他們這邊撞過來。赫諷連忙拉住林深,怕他被撞倒,想着究竟是誰走路這麽火急火燎的?
可誰知,那人走到他們面前,竟然就停下來了。還擡起頭,緊盯着二人看。
“你找……誰?”
赫諷剛問出口,來人擡起頭,露出一張滿是煤灰的臉。汗漬從那原本白皙的臉上劃過,滑稽地留下一道道渾濁的痕跡。這人一開口,赫諷就愣住了。
“是游……是他讓你們來找我的?”
明明是這樣一幅邋遢髒兮兮的外表,一開口卻是一個好聽的女人的聲音。
赫諷震住了,還是林深冷靜。
他看着眼前這個還喘氣的女人,問:“敏敏?”
女人冷漠地看着他們。
“李薇茗。”
她說話的時候,發白的唇上下啓合,幹燥得似乎都快裂開。兩手緊緊攪在一起,手上也黑黑的,而指甲甚至直接變了顏色,渾濁而惡心。眼角已經有了深深的刻痕,帶着幾分疲憊和麻木。
她說:“我叫李薇茗,會喊我敏敏的人,十年前就不在了。”
相片上會羞澀地微笑,緊緊地拽着游嘉胳膊的美麗女子,似乎随着游嘉的離去,也一同消失在這世上。現在眼前的這個,是苦錢養女兒,一天天熬日子的李薇茗。
不堪又殘酷的現實,将記憶中的美好抹殺。
十年,似乎什麽都變了,什麽都不再。
只是永遠活在過去的那個人,會不會還一直記挂着,他的敏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