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聞遠接起電話。

“登機了嗎?還要多久?”那邊,祁瑾然也在網站上查S市飛來的航班的信息,自然也猜到了航班延誤的事。

“我也不知道,都等了兩個多小時了,再這樣下去晚上都不一定能回到宛城。”聞遠愁眉苦臉的。

“沒事,實在不行你在機場的酒店先住一晚,明天再回來。”祁瑾然嗓音溫和。

“可是我想今天就見到你……”聞遠悶悶不樂的。

祁瑾然“呵”地笑了聲,“我又不會跑,你急于這一時幹什麽?”

“嗯,好吧,我再等等就是了。”挂了電話,聞遠靠回座椅靠背上,看着窗外的大雨,惆悵地吃起了三明治。

本來他對晚上能回宛城都不抱什麽希望了,沒想到半個小時後,電子屏上航班顯示已抵達,顯示牌上的公告随即變綠,廣播裏響起了催他們登機的通知。

聞遠高興得快跳起來,連忙拉上張懷特登機。他們定的是頭等艙,座椅很舒适,聞遠早就累了,一上飛機就戴上眼罩睡覺,飛機餐都沒吃。

到了宛城,已是深夜。聞遠原本以為宛城的天氣應該不錯,沒想到S市雨停了,這兒的雨又下了起來,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取了行李出機場大廳,聞遠才想起自己忘記讓祁家的司機來接了,這個點出租車也不好打,兩人等了十幾分鐘,才等到一輛出租車。

“你們算幸運的,這是我今天最後一單了。雨太大,又是深夜,不好跑啊,這個錢我賺都不想賺。”司機說了幾句出租車行業的艱辛,又開始抱怨今天的天氣。

“宛城多久沒下雨了,前段時間幹得要命,這一下就是瓢潑大雨,不要錢似的。就怕明天起來把我車子都淹了,像零幾年……”

“師傅,你可以專心開車嗎?”聞遠沒有跟他聊天的想法,只希望趕緊回到水榭居。

“你這小年輕,催什麽?說話又不影響我開車,我都十幾年的老司機了,什麽場面沒見過。”司機自信地握着方向盤,到了紅綠燈路口,他踩下離合,挂在停車擋上,繼續跟聞遠炫耀自己的資歷,“以前我可是開大貨車的,後來覺得太累了,就轉行,來開——”

聞遠漫不經心地聽着,餘光不知看到什麽,神色大變,“貨車!”

司機回過神,看到斜側方左轉彎的大貨車歪歪扭扭地朝這邊開來時,瞬間意識到大事不妙。他猛打方向盤,想往另一側轉方向,然而大貨車已經徹底失控,龐大的車頭往小小的出租車撞去,砰地一聲巨響,車窗玻璃紛紛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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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氣囊彈出來前,聞遠只覺得一陣強烈的劇痛席卷了他的額頭,他瞬間痛暈了過去,意識陷入徹底的黑暗。

過了不知多久,嘈雜的救護車鳴笛聲和警車聲把他吵醒。聞遠勉強睜開眼,視野裏有些血紅的斑點,耳邊似乎聽到了張懷特的聲音。

“聞遠,你怎麽樣?千萬別睡,車門馬上就撬開了!堅持住!”

張懷特坐在後排,貨車的車頭撞向的是車前蓋,直接把前面撞變了形,後排雖然有強烈的震動,但他被安全帶保護着,沒受什麽傷。然而前排就不一樣了,碎玻璃到處散落,司機滿臉是血,剛被醫護人員送上救護車。聞遠坐在副駕駛,情況更不樂觀,他那邊的車門直接扭曲變形,把他困在了裏面,給救援造成極大的難度。

聞遠并不覺得身上哪裏痛,只是意識輕飄飄的,睜開眼都費力。他想起祁瑾然還在家裏等他,又想到他要是知道自己出了車禍,又是在這樣一個雨天,不知道會有多大的心理陰影。他用盡全力積聚起渙散的意識,動了動蒼白的唇,看向張懷特,“先……別……告訴瑾然……”

雖然他的說話聲細如蚊蠅,但張懷特還是聽到了。他狠狠握了握拳頭,苦笑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着祁瑾然?放心吧,我不會告訴他的。你別激動。”

得到他的保證,聞遠似乎放下了心,睫毛顫了顫,疲憊地靠在了座椅後背上。張懷特看着他蒼白失血的臉,有股沖動想伸手去摸一摸他的臉頰,不知想到什麽,又忍住了。

很快,消防戰士就把車門撬開了,失血過多的聞遠重新陷入昏迷,軟綿綿地被人抱了出去,送進了救護車。張懷特也跟着上了救護車,看着躺在擔架上輸液的男生,他皺了皺眉,從他的外套口袋裏找出手機,給祁瑾然撥了個電話。

不到兩秒,電話就接通了。

“是不是到家了?”祁瑾然的聲音帶着喜悅。

張懷特不忍道,“祁先生,是我,張懷特。”

祁瑾然的聲音瞬間冷下去,“你拿着他的手機幹什麽?有事嗎?”

張懷特躊躇了幾秒,想到聞遠的叮囑,在心底默念了句對不起,深吸了一口氣,才道,“剛剛……聞遠出車禍了,我們在救護車上,正要去人民醫院。”

“什麽?”祁瑾然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半個小時後。人民醫院手術室外。

張懷特坐在長椅上,呆呆地盯着電子屏上手術中三個漢字,眼睛眨也不眨。坐了不知多久,長廊裏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一個高挑颀長的身影快步走來。

“他進去多久了?醫生怎麽說?”祁瑾然好像有些站不住,扶着長廊上的防滑護欄,才勉強穩住身形。

張懷特一擡頭,就看到祁瑾然沒有任何血色的臉,那雙眼睛也是暗沉的,仿佛所有光彩都從裏面消失。他忽然有些明白,聞遠為什麽昏過去之前那麽堅決地讓他不要告訴祁瑾然自己出車禍的消息。

祁瑾然似乎比他看到的,要更在乎聞遠。

“他身上有好幾處傷口,正在縫合。其餘的要等醫生做完手術出來才知道,不過護士告訴我,沒有性命之憂。”

祁瑾然點點頭,沒再說話,只是脫力地坐在椅子上,手上的手杖也有些握不住,滑落在地板上。

“你沒事吧?”張懷特把他的手杖撿起來,放到牆角。

“我沒事。”祁瑾然似乎不想跟他說話,俊美陰郁的臉轉向另一側,整個人散發着強烈的,排斥這個世界的氣息。

張懷特猶豫了幾秒,低聲道,“其實……聞遠昏過去前,讓我不要告訴你他出車禍的消息。可是我食言了。”

祁瑾然肩膀一僵,随即苦笑了聲,“你覺得,你能瞞得住我?”

張懷特扯了扯嘴角,沒再說話,而是找了個離祁瑾然最遠的位置,默默坐下。

時間在漫長的煎熬中緩緩流逝。

祁瑾然雙眼都是血絲,盯着手術室的方向,眼睛眨都不眨。恍惚間,他似乎又回到了十二歲的那個雨夜,他坐在輪椅上,被護士推着,去病房裏認領他父親母親的屍體。走廊空曠而寂靜,他的輪椅停在最盡頭的病房前,護士推開門,他看到白色的病床上,蓋着刺眼的白布,一邊掀開,露出父親和母親永遠失去了生機的臉……一切都是慘白的,這種絕望而可怕的顏色,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魇中……

右腿的殘肢又開始出現強烈的痛感,祁瑾然的黑眸沉了沉,看着自己的右膝,他感激這樣的疼痛讓自己變得清醒。也只有痛,才能證明他還活着。

手術快結束的時候,聞遠恢複了意識。

醫生給他打的是局部麻醉,所以他意識還算清醒。只是覺得身體格外沉重,手腳都不像自己的,他很想仰起頭,看看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可是連睜開眼睛都無比費力。

他盯着頭上的無影燈看了一會兒,便又陷入了昏睡中。意識朦胧間,他感到自己的身體開始移動,似乎是手術結束了,他被護士推出了病房。

“醫生,請問聞遠現在情況怎麽樣?我是他的伴侶。”

伴侶……聞遠心底咯噔一聲,幾乎不想睜眼面對這個世界了。他明明讓張懷特不要通知瑾然,為什麽瑾然還是來了?

祁瑾然和醫生交談了些什麽聞遠都沒聽進去,他腦子裏亂糟糟的,怕被祁瑾然看出他意識清醒,幹脆閉上眼裝睡。身下的病床又開始晃動,停在了一間單人病房前。

兩個護士擡着他往病床上一放,聞遠的身體便滑進了帶着消毒水味的被褥裏。腳步聲逐漸遠去,聞遠等了等,估計病房裏的醫生和護士應該差不多都走了,便悄悄地睜開了眼。

哪想到,他一睜眼,對上的就是祁瑾然無比暗沉的眼睛。

“醒了?”祁瑾然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深邃的黑眸中似乎醞釀着将要席卷一切的可怕風暴。

聞遠覺得自己怕是要涼透了,他幹笑了兩聲,虛弱道,“我再睡會兒,有點困。”

“中度腦震蕩,這麽快就能醒過來,你運氣算好的。”祁瑾然走到他床前,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怎麽不問問,我是怎麽知道你出車禍的消息的?”

“估計是醫生……”

“是張懷特告訴我的。”祁瑾然冷冷打斷他,他看着臉上還有血痕和淤青的男生,明明一顆心已經千瘡百孔,痛得不像話,說話的語氣仍舊帶着尖酸的諷刺,“你寧願他陪着你,也不想看到我出現嗎?”

這個張懷特,一點都不靠譜!自己真不該信他的!

聞遠怎麽都沒想到祁瑾然竟然會腦補這麽多,他只覺得自己比窦娥還冤。氣血翻湧之下,他忍不住咳嗽了兩聲,神色越發蒼白,“我沒有……那麽想,我是怕你……擔心。”

“我在你眼裏,就這麽脆弱,連一點壞消息都承受不住?”祁瑾然目光泛紅地盯着他。

聞遠被他飽含傷痛的黑眸盯着,只覺得心髒都皺縮起來,他沒想到,他以為對祁瑾然好的行為,卻對男人造成了這麽大的傷害。

“瑾然,對不起,我是怕你想到你爸媽……下次我不會這樣了。”

“還有下次?”祁瑾然快被他氣瘋了,他忍不住攥住聞遠沒輸液的那只手臂,目光破碎而瘋狂,“要是你出了什麽事,我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你希望我活活氣死,是不是?”

“瑾然,我——”聞遠又內疚又後悔,看到祁瑾然這樣,心疼得不行,“肯定沒有下次了,我保證……嘶,你抓得我手痛……”

祁瑾然看到聞遠痛苦的神色,黑眸終于恢複些許清明,放開聞遠的手,“抱歉,我太激動了。你哪裏不舒服?要不要我叫醫生過來?”

聞遠搖了搖頭,“除了腦袋有點暈,其他都好。估計等麻藥藥效過了,我才會不舒服吧。瑾然……你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祁瑾然沉着臉,在他旁邊坐下,沒再說話。

聞遠忍不住把頭偏過去,手伸長,拉了拉祁瑾然的胳膊。

“我這麽慘,你不安慰我就算了,還對着我發一通脾氣,有你這麽對待病人的嗎?”

“你還知道自己慘?”

聞遠嘿嘿笑了聲,“也不算太慘,我聽醫生說,就是右腿有點骨折,身體其他地方有點擦傷而已。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嘛。”

祁瑾然瞥了眼他的右腿,眉頭皺得很緊,“一個月不能下地,你把這個叫做小骨折?”

“啊,要一個月嗎?”聞遠這下真有些慌了,“那我們的婚禮怎麽辦?我坐着輪椅參加?”

“婚禮推遲,等你徹底好起來再說。”祁瑾然神色陰沉。他開始想,或許都是他的錯,如果他那時不讓聞遠坐出租車,讓司機去接他,或許這樁車禍就不會發生。

“诶,也只能這樣了。”聞遠嘆了口氣,忽地想到什麽,眼裏又冒出興奮,看向祁瑾然,“瑾然,我是不是還沒告訴你比賽結果啊?”

祁瑾然輕“嗯”了聲。

“第二天是我當主廚,我們又贏了,還是第一名!你說我是不是很棒?”聞遠黑眸亮晶晶的,半點都沒有被病痛折磨的樣子。

祁瑾然勉強笑了笑,“你是很棒。”

“你笑得太難看了吧,一點都不真誠。”聞遠撇了撇嘴,忽然覺得臉頰上有些癢。他擡起沒輸液的那只手,剛要抓,祁瑾然就大驚失色地握住他的手腕。

“那是傷口,剛上過藥的,不要動!”祁瑾然語氣中滿是焦急。

“哦,我不抓就是了。”聞遠悻悻地放下了手,眨了眨眼睛,看向祁瑾然,“你別那麽激動嘛,只是個小傷口而已,我應該沒毀容吧?”說到最後一句,他自己都有些不确定。

祁瑾然把他的手塞進被子裏,看着他的臉,今晚第一次,露出了一個很淺的笑容。

“沒有。你還是很帥。”

“嘿嘿,那就好。”聞遠說着話,餘光瞥見房門外似乎有個身影晃來晃去,他看了眼祁瑾然,“是懷特在外面嗎?”

“嗯,他沒臉見你,一直在外面等。”

聞遠失笑,“你幫我喊他進來吧,別讓他在外面等了。”

很快,張懷特就進來了。他打量了一下聞遠全身,确認他沒受什麽重傷後,臉色稍微好了一點,只是黑眸中隐約帶着一絲歉疚。

“懷特,其實我得謝謝你,幫我告訴瑾然。”聞遠看着他,真誠道。

張懷特有一瞬的驚訝,随即似乎明白了什麽,苦笑着搖了搖頭,“你們倆的事,我是再也不想管了。”

聞遠其實也後悔讓張懷特夾在中間,兩頭都不好做人。他确認張懷特身上沒什麽傷後,便讓他趕緊回去休息,不用在醫院守着。

“知道你們嫌我這個電燈泡礙眼,我馬上走,行了吧”張懷特一臉不爽地背起自己的包。

看着他的背影離開,聞遠輕呼了口氣。雖然車禍的過程很驚險,但結果還算萬幸,懷特沒受傷,他也只是受了點小傷。他不敢想象,要是他們當中誰傷到了手部的神經,估計這輩子都跟烘焙無緣了……還好,最糟糕的情況沒有發生。

“司機怎麽樣了?”聞遠問。

“全身多處骨折,但是命保住了,在ICU裏。大貨車司機就沒那麽好運了,當場死亡。”

聞遠嘆了口氣,“诶,其實大貨車也是出了意外,人家不是故意撞我們的,估計是剎車失控了。”

“這些你就不用管了,交警會來定責,你好好養病,別瞎想些有的沒的。”

“嗯。”聞遠打了個哈欠,有些犯困,他估計祁瑾然折騰大半個晚上也累了,忍不住道,“瑾然,要不你也回家休息吧,反正這兒有護士看着,還可以按鈴,不需要你照顧。”

他不說最後一句還好,剛說完,祁瑾然的臉色就變了。

“不需要我照顧?”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重複這句話。

“聞遠,你想氣死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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