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二更】

在家的日子過的飛快, 轉眼就到了年三十這天,外面下着皚皚白雪,卻絲毫不掩過年的熱鬧氛圍。

阮家三房, 一大早便都起來了。唯獨阮糯米那個懶蟲, 等廚房的誰都燒熱了, 這才被阮『奶』『奶』給從被窩撈出來。

胳膊一放在外面, 冷風直灌, 凍的她直哆嗦,糯米眼還沒睜開,嘴甜就開始了, “『奶』『奶』,新年好啊!”

“新年好,恭喜我們家糯米團兒又長大了一歲。”阮『奶』『奶』瞧着她那小雞仔瑟縮的模樣,有些好笑, “要不你再睡會?外面的對聯有你爸爸和小雨貼着,你不起來倒是沒事。”

這話一說,阮糯米頓時一個鯉魚打挺從暖和的被窩鑽出來, “那可不行, 我要去貼對聯。”

這是上輩子養成的習慣,她只有外公這一個親人, 每逢過年, 她都會和外公兩人,不假別人之手, 自己貼對聯。

來到這個世界,自然也不例外。

阮『奶』『奶』給她把棉襖拿過來,遞給她,“快穿上。”

三下五除二穿了衣服, 去廚房鍋裏面舀熱水洗了臉,抹了香噴噴的雪花膏。

這廂,阮谷雨早已經把紅彤彤的對聯給鋪的平展,鋪在那石磨上,半挂在那空中,連帶着提前攪拌好的面籽也也冒着白煙。

阮糯米搓了搓動的發麻的手,用木棍攪拌了下面籽,覺得濃稠剛好,她笑,“小雨,咱們姐弟兩人一起貼?”

這話正中阮谷雨下懷,他立馬搬來了□□,靠在那門牆上,手腳并用的攀爬了上去,回頭沖着她說,“姐,我早都在等你了!”

他說話,口中的冒着白煙,手也凍的通紅,但是瞧着爬樓梯,卻是不帶含糊的。

阮糯米心知,她是心疼自己,也不和弟弟客氣,拿起對聯,就遞了上去,對聯上沾着不少的雪花,這一豎着拿起,雪花簌簌落下,掉在脖子裏面,凍的阮糯米一激靈,咯咯咯的笑了起來,催促,“小雨,你快些,我要被雪花給冰死了。”

她的笑聲,如同銀鈴一聲,傳的滿院子都是,随着那炊煙,一同散去。

阮『奶』『奶』在廚房忙忙活做飯,聞言探頭看了出來,瞧着那白雪皚皚下,兩個裹成圓球的姐弟兩人一高一矮,配合着貼窗簾的鬧騰模樣。

突然,她眼眶就有些澀,“老三,總算是熬出來了。”

“你瞧,這倆孩子多好啊!”

阮向國在案板面前擀白面條,聞言,他手一頓,偏頭看向屋外,那姐弟兩人笑鬧的模樣,心中只覺得萬分妥帖,如同寒冬臘月的天氣喝了熱水一樣,他感慨,“是啊!我這輩子也不求別的,只求這倆孩子能夠相親相愛,互相幫助,處的好,這樣,将來我下地底下,也算是對得起平芳了。”

提起過世的兒媳,阮『奶』『奶』也沉默了下來,“要是平芳在,能夠看着倆孩子長大能多好。”好歹也讓自家孩子有個母親,提起這個,她就舊事重提,壓低了嗓音,“如今,孩子也大了,老三,你真不在考慮下在娶個婆娘?”

阮向國拿起刀,照着那面皮切的飛快,手起刀落,就是一厘米寬的白面面條,他頭都沒回,“不考慮,我這輩子不求別的,只要孩子過的好就成。”

他沒說,怕娶了個後娘,就有後老子了,怕将來孩子受委屈。

但是他不說,阮『奶』『奶』不是不懂,她嘆了口氣,只覺得自家兒子這輩子命苦。

阮向國卻覺得沒什麽,“娘,大過年的咱不提這種鬧心的事,您說我有糯米,還有小雨,這倆孩子咋不知足?”頓了頓,他一臉驕傲,“更別提,糯米吃上了供應糧,我也當上了公社幹事,小雨雖然在上學,但是他成績好,更架不住咱們家養了十來頭豬,您說說,這日子,是不是越過越紅火?”

阮『奶』『奶』想了想也是這個理,便不再說些什麽了。

阮糯米和阮谷雨雖然在貼對聯,但是卻仍然偷聽到了一耳朵,她戳了戳阮谷雨的腰,小小聲的問,“谷雨,你想要媽媽嗎?”

阮谷雨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打了個哆嗦,“我才不要!”他同班同學在後娘的手下讨日子,差點沒被磋磨死。

“姐,你呢?”

阮糯米,“我……都還行吧,又想爸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又不想又後媽……”哎,她這糾結又貪心的心思,可真是要命。

阮谷雨思量了片刻,“要是姐你同意的話,我就也同意好了。”

阮糯米心裏柔軟的一塌糊塗,她踮起腳尖掐了掐阮谷雨的臉蛋,“這咱們可說了不算,要爸爸同意才行。”

貼完對聯,阮糯米和阮谷雨要進廚房去幫忙,卻被阮『奶』『奶』打發到了竈膛負責燒火,因為做的是大菜,蘿蔔羊肉湯,需要添硬菜,大火來燒,說是讓糯米燒火,其實跟閑着也沒區別了,倒是烤火還挺方便的。

一會的功夫,阮『奶』『奶』便從鍋裏面撈了兩塊,正兒八經的羊排出來,遞給兩人,笑眯眯的,“你們嘗嘗這肉炖爛了沒?入味了嗎?”

這明明就是給阮糯米姐弟兩人開小竈。

滾燙的一塊羊排放在手心,燙的阮糯米直哆嗦,捧着肉塊,用着貝齒撕下來一塊,羊肉還未到入口即化的地步,卻足夠有韌勁,羊肉的膻味被蘿蔔的清甜給掩了去,吃起來格外的鮮美,滿足的阮糯米直嘆氣,“『奶』『奶』,這肉有韌勁,也夠香,但是您吃的話,要在炖個二十分鐘,把肉炖爛,這樣才入口即化。”

阮谷雨也直點頭。

阮『奶』『奶』心裏有了數,又繼續蓋着鍋蓋焖了起來。

這一忙,就是到了晌午,一桌子豐盛的飯菜便做好了,蘿蔔炖羊肉湯大補,紅燒肘子,板栗燒雞,油煎豆腐,清炒大白菜,和醋溜藕片,以及涼拌蘿蔔絲。

這六菜一湯,也将桌子上擺滿了去,各個分量都十足。

阮糯米負責擺碗筷,阮谷雨負責搬凳子,看着那一桌子的菜散發出來的香味,阮谷雨直咽口水,“姐,今年的團圓飯,可真豐盛啊!”這幾乎是他長這這麽大,最豐盛的一頓飯了。

阮糯米有些心酸,“以後姐掙錢了,讓你頓頓吃這麽豐盛。”

“不行,應該是我掙錢了,讓姐頓頓吃的這麽豐盛。”姐弟兩人嘀嘀咕咕,阮向國聽的一清二楚,“行了,爸會好好掙錢的,定會讓你們兩個過上好日子的。”

這是一位父親,對于孩子的承諾。

阮糯米和阮谷雨相視一笑,脆生生的應承,“欸!”

阮家分家了,三房人口更是簡單,算上阮『奶』『奶』攏共才四個人,家裏也不講究規矩,直接落座下來。阮『奶』『奶』是長輩,說了兩句吉祥話,便開飯了。

阮糯米先給阮『奶』『奶』盛了一碗蘿蔔羊肉湯,接着挨個給阮向國和阮谷雨一人也盛了一碗,她笑着解釋,“先喝湯,暖胃驅寒。”

這是一個很好的養生習慣。只是這年頭的人們,吃飽飯都艱難,更別提養生了。

沒這個功夫。

阮『奶』『奶』他們一怔,笑眯眯的接過碗,“聽我家糯米團兒的!”

光喝湯不吃菜也不是事,桌子上豐盛的飯菜,哪裏能忍住不吃的。阮『奶』『奶』夾了第一筷子以後,阮糯米和阮谷雨便也跟着開動起來。

你給我夾一筷子,我給你夾一筷子,一盤盤菜上散發着熱氣騰騰的白煙,映襯着那笑容,只覺得格外的溫馨。

……

學校,年三十一早上。

顧聽瀾便去了楊叔家,楊叔收羅了一堆東西,裝給他,囑咐,“少爺,去陪……老爺好好吃頓年飯。”他擦淚,“我做了老爺愛喝的羊肉湯,還有地道的廣式白切雞,半斤油炸花生米,一瓶二鍋頭,你記得去陪老爺喝一杯。”頓了頓,他又擔心,“若、若是有外人,東西不要了也成,只要你安全就好,千萬別把自己也給搭進去了。”

顧聽瀾收下東西,拿出帕子遞給楊叔,沉聲,“我曉得,也心裏有數,就是中午您又要一個人過年了。”

“這算啥!”楊叔不在意的揮揮手,“咱們在外面,總比牛棚好過一些。”

告別了楊叔,顧聽瀾提着東西,騎着自行車,一路上生産隊趕,他走的不是正經的路,而是那種罕見的小道,到山腳下時,把車子停在了灌木林子裏面,用樹枝給擋起來了。

這才提着東西,準備翻山越嶺去牛棚,這樣能避開不少鄉親們。

許是過年,從山上往下走的時候,挨家挨戶炊煙寥寥,人們大多數都在家吃團圓飯,大隊的路上基本看不到人影。

顧聽瀾的神『色』又肅穆了幾分,他在牛棚周圍觀察了一番,發現确實是沒人以後,這才從牛棚後院的位置,翻越籬笆院,進去後,一邊敲門,一邊注意這周圍的環境。

不怪他這般謹慎,他若是被發現了,到最後受大罪的還是他老爺子。

顧江河似乎不意外這個點有人敲門,他門都沒關,直接出聲,“進來吧!”這個點會出現的,只有他那兒子了。

顧聽瀾一進屋,屋內煙霧缭繞的,熏眼睛,熏的睜不開,他一邊打煙一邊問,“爸,您在做什麽?”

“燒炕!”顧江河撅着屁股,蹲在地上,不停的對着炕吹氣,“這柴是我早上打的,都是濕的,燒不着。”

顧聽瀾把東西都放桌子上,皺眉,“我上個月不是給您打了不少幹柴嗎?能一直用到過完年的。”

顧江河身子一僵,拍了拍身上的灰,爬起來,岔開話題,“你給我帶什麽了來着?早都餓的肚子咕咕叫,今而的年三十,沒人管我,我可要好好吃上一頓。”

顧聽瀾開了窗戶,滿屋的煙子從窗口吹出去,但是同時,寒冷刺骨的風也被吹了進去。

“您還不說實話?”

顧江河年輕時候的氣『性』,被這幾年的牛棚生活給磨沒了,竟然有些怕自家的小子板臉起來,他讪讪的去關窗戶,“關上關上,別讓外面的人看到你了。”

顧聽瀾倚在窗戶口,就那樣大喇喇的立那,不在乎,“您不說,我就這般靠着,若是讓人看見了便看見了,留下來陪您住牛棚,也不錯。”

顧江河立馬軟了下來,“行行行,我說,你給我打的柴,昨兒的被大隊的那些『婦』人們給搶走了……”他話一落,顧聽瀾臉『色』立馬變了,他先是在顧江河身上看了看,“您的皮襖子呢?軍大衣呢?”他費了大功夫,才把東西給送進來的。

顧江河有些不敢看自家兒子,“沒了,全部沒了。”他聲音低低的,“還有被子,全部被搶走了。”

顧聽瀾上前一步,“他們就給你留了這個?”不怪他看不起,因為顧江河身上穿的這個襖子着實有些爛,打了補丁不說,袖子被磨破了,『露』出裏面黑黑的棉花。

顧江河苦笑,“她們什麽都沒給我留。”他拽了拽身上的棉襖,“你別看這棉襖差,但內裏裝的卻是新棉花,暖和的很!”怕兒子不信,他把胳膊伸出去,“你『摸』『摸』就知道了。”

顧聽瀾『摸』了下确實,『摸』起來不瓷實,反而有幾分柔軟,“這哪裏來的?”

“不是你送的?”顧江河也納悶了,他想了一宿,除了兒子也不會有人給他送這個呀?而且,這次的東西實在是差,他以為是兒子不好意思說,這才沒認出來。

“不是我。”顧聽瀾搖頭,眸光漸深,“您什麽時候收到的?對方出面了嗎?有看到長相嗎?”

“沒!昨兒的夜裏,我凍的半死的時候,我聽見敲門聲,開門以後,便憑空出現在了門口。”顧江河也奇怪,“除了你,誰會給我送襖子!”

顧聽瀾思索了下,把襖子翻來覆去的看,倒是覺得有幾分眼熟,卻想不起來了。

也就丢在了一旁,打開了包裹,說,“先吃飯吧,楊叔給你做了白切雞,還油炸了花生米,下酒菜,都是你喜歡的。”

一提起吃的,顧江河就精神了幾分,“我去把爐子燃上,在熱一熱,咱們爺倆喝一杯。”

酒餘飯飽,顧聽瀾有了幾分微醺,“爸,您在堅持一段時間,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出去了。”

顧江河的醉意立馬散了幾分,坐直了身體,“真的?”

“嗯!”顧聽瀾給他夾了一塊白切雞,“我聽上面應該是有這個意思。”

“爸,我們在等等,等等就可以離開了。”

“離開?”顧江河的面容上滿是滄桑,他苦笑,“就算是離開這裏,将來我也沒臉去見你的爺爺。”孟州顧家,興盛了一百多年,算是在他手上敗落了。

顧聽瀾,“時勢造英雄,真要是有那麽一天,爺爺也會原諒我們的,這個時代,不允許孟州顧家的存在。”

這下,顧江河也沉默了,他打起精神,“聽瀾,你想到是誰給我送的東西沒有?”

顧聽瀾拿着筷子的手一頓,話到嘴邊拐了一個彎,“還不知道,我看對方的法子倒是挺好,您先試下,看那群『婦』人們還會不會搶?”說道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已經帶着幾分徹骨的冰寒。

就算是自家父親不說,他也能猜到是哪幾家的『婦』人過來占的這個小便宜。

當初,他在牛棚的時候,也是那幾家人,最愛把屬于他們的工活,推倒自己身上,挑水種地割豬草洗豬圈,他基本全部都全部做了一遍。

“哎!”顧江河也沒了心思吃飯,他喝了一杯酒,只覺得又苦又辣到了心眼裏面,“你這孩子,不能像之前那般傲了,現在不一樣了。”

顧聽瀾嗯了一聲,不再言語,換了個話題,突然說,“爸,我有喜歡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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