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抹胭脂

草長莺飛二月天,西荒的二月尚未春到,寒氣料峭,只不過依依稀稀也已經有些草木開始抽芽了。。樊城建在綠洲之上,西荒地廣人稀,沒有其他三路的繁華,不過樊城是西荒的中心地帶,商鋪林立,已經算得上很是熱鬧。“這裏的風土人情都和其他三路不太一樣,連服飾,都差了許多。”沈默的視線落在來往的行人身上,輪椅突然停了下來,他側過臉去,“怎麽不走了?”“想試試嗎?”“試什麽?”“試試,換上這裏的衣物發飾,你也入鄉随俗一次。”“我這樣,怎麽換?”他搖了搖頭,“遠遠看看就好了,沒必要一定穿到自己身上的。”

他的視線逡巡過沿街鱗次栉比的店鋪,只在其中一家多停留了片刻,原來,這裏也有胭脂鋪子啊。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撫上了自己面頰的傷疤,又慢慢放下,“我們走吧,我想去郊外看看。”

風承志的大軍仍舊在臨丘城外按兵不動,季火宮已被拿下,寧熾也被救了出來,沈默有些刻意回避關于他的事,不過還是聽到柳溪在交待人将他送回風承志身邊去。 沈默依舊坐在輪椅上,在咫尺閣外的松樹下曬着初春的太陽,正有些昏昏欲睡,院外突然傳來兩道腳步聲,卻是柳溪和火淵一路走進來,“我懷疑臨丘城外的大軍是個幌子,她的小部隊已經繞過了臨丘城,到時候繞過來倒取臨丘城。”“也不是沒有可能,但是六域那邊并沒有傳來任何消息。”“那家夥一向大而化之,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初要不是主君,臨丘城早就被攻下了。”

沈默被她們給吵醒了,微微擡起眼,就見到兩人直接進了咫尺閣,沒多久将原本攤在書桌上的整張西荒的羊皮地形圖都搬了出來,攤在他面前的地上。他擡起眼來,逆着光,兩人站立着的身影都有些看不清楚,“幹什麽?”

柳溪還是冷着臉,火淵蹲下了身子,指着地形圖,“主君,你看,如果她們繞過臨丘關的話,這裏一帶綠洲上最大的城池就是渠城,可是再要翻過鳴沙山的消耗太大,所以我覺得我們應該加大兵力部署在這邊兩座小城,以免她們突襲。”“繞過臨丘關?”“沒錯,臨丘城的護城湖到底難攻,依我看來,風承志不見得會拼着死傷慘重的後果硬攻臨丘城,繞路雖然耗時良久,但至少可以為她保住所有兵力。”火淵歪過頭來,“你怎麽看?”

沈默搖了搖頭,柳溪還是站在那裏,“搖頭是什麽意思?”“我又不是風承志,怎麽知道她會怎麽做,再說,他不是回去了嗎?”火淵把腦袋轉回去看柳溪,“他那邊沒消息嗎?”“沒有。”日光穿過松枝間的縫隙,在地形圖上撒下一塊塊斑駁,沈默低着頭,視線一路從臨丘城滑過鳴沙山,過渠城,最後來到樊城。 風承志是從來不會吝惜人命的。他安靜了片刻,雙手一直都放在自己的雙膝上,突然開口問道,“你們的排洩物都是怎麽處理的?”火淵剛站起的身子打了個踉跄,像是見了鬼,連那冷面柳大将軍也顯然被驚了一下,沈默沒注意到自己說的話引起了什麽效果,還在繼續問,“運出去當肥料嗎?”樊城并沒有護城河,綠洲上的水本就珍貴,不可能用來傾倒糞尿。“這個,和我們在讨論的問題有什麽關系嗎?”“沒錯,運出去當肥料。”一道突兀的聲音傳了過來,柳溪和火淵都回過身去,“殿下。”

沈默也擡起了眼,她慢慢走近了,掃了那地形圖一眼,“當初就做好了臨丘城早晚會被攻下的打算,如果發現她真的在繞臨丘關,就讓六域盡早撤離。”小院裏只剩下了她們兩個人,風承佑在他身前緩緩蹲下,“怎麽樣?還是沒有知覺嗎?”

他搖了搖頭,突然吸了吸鼻子,她身上帶着一股很淡的香味,有點,像是男子用的胭脂味。

“你出門去了?”“季火宮的戰利品不少,有些東西需要處理一下。”她顧左右而言他,“要不要去看看?”

沈默點了點頭,她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身後。這些天的日子過得很寧靜,沒有了沙場上的腥風血雨,他沉溺在這片祥和中,鴕鳥一樣躲避着那個已經困了他無數個日夜的心結。眼前的女人和他,究竟算是什麽?他心裏的那個人,是她,是承遠,還是一個将兩人糅雜在一起他自己都分不清的影子?

“墨麒麟?”“你認得?”“在火沛那裏見過,她說是新羅的聖物。”風承佑點了點頭,“這六尊炫彩麒麟都是,我看不出來有什麽特別,但總覺得不簡單。”

沈默将那尊墨色麒麟拿到腿上,細細端詳了一遍,又放回案上,重新罩上琉璃罩,“你覺得它們像是什麽?”風承佑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那六尊麒麟,“鑰匙。”“鑰匙?”“麒麟本身只是一種象征,新羅的瑞獸,可是聖物?”她輕輕搖頭,“我總覺得內有乾坤,這六尊麒麟,倒像是用來打開某樣東西的鑰匙。”沈默又吸了吸鼻子,那股胭脂味更濃了,他自己推動輪椅朝前走了一段,就在那長案的一角,有一個很小的瓷盒,胭脂味,正是它發出來的。“這不會也是季火宮的戰利品吧?”風承佑沒說話,沈默拿起那胭脂盒打開,卻被那胭脂的顏色驚訝住了。盒裏的胭脂被分成了兩半,右邊一半米白中泛着微黃,左邊一半則是很淡的紅色,就像是正常人臉上露出的淡淡血色。沈默不受控制地伸手在兩種胭脂的中間一起抹開,兩種顏色混合在一起,他攤開手,手指尖卻幾乎看不出來有胭脂的痕跡,因為那兩種顏色所混合出來的,就是他原本的膚色。

他擡眼看向風承佑,她正低眉看着他,他又低下了頭去,拇指輕輕和食指一起揉着指尖胭脂的觸覺。他那天撫傷疤的動作,終究還是被她發現了。“謝謝。”他的聲音低如蚊吟,風承佑彎起右唇,“其實比起謝謝,我更希望能聽見別的。”

沈默沒接她的話,她走到他身前又蹲下了身子,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有很多煩心事,也許我還是那讓你煩心的根源之一,可我希望你能面對它。”她伸出手輕輕揉開胭脂,沈默下意識地閃避,她的手指還是落在了他的臉上。“就像對待你的傷疤,你回避不了它的。”“那你知道,最讓我煩心的是什麽嗎?”“風承志的大軍應該還不至于讓你整日眉頭緊鎖,所以,是我嗎?”“是你們倆。”“這種事,我給不了你答案。”她站起了身,背對着他,門外的日光依舊逆目而視,紮眼得讓人有些睜不開來。“我只知道,不管你的選擇如何,你都在我心上,哪怕我會失去一切,也無法磨滅這種感覺。”沈默并沒有理解她話中的意思,只覺得日光太刺眼,心頭被重重壓住,竟讓他有一種想要流淚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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