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冰火兩重天
皇城的春日一直淅淅瀝瀝下着斷續不絕的小雨,滿街蓑衣鬥笠,也看不清誰是誰。
這天清晨,天還未亮透,一道黑色的身影踩過滿地潮濕,腳下濺起三尺水花,停在戒嚴的沚澤門前,微微擡起鬥笠下的眉眼,掃過那些打着哈欠的守城士兵。“真不知道每天都盤查的這麽緊是幹什麽。”“可不就是說,這仗明明是在西荒開打,我們這裏查得再緊有什麽用呢。”
正好一撥客商湧至,那些士兵攔住頭上幾個盤問了片刻,就揮了揮手把後面的人全都放了進來。
也包括那個黑色的身影。“小童,把這些去倒掉,藥煎好了沒…我的老天爺吶,小童,去關醫館的大門,今日不出診了。”莫林手一抖差點把手裏的藥渣全倒在自己腳上,“你怎麽會來?”“如果我還認得醫術比你好的大夫,我就不會來。”莫林揚了揚眉毛,“我好像記得有個人老是叫我庸醫的,你記不記得?”
“凍瘸的腿,大腿以下沒有了知覺。”“這個不好說,我得見了人才知道。”“那就走。”“走?走去哪裏?”“西荒樊城。”“你說你早別送我回來不就行了,現在又巴巴地要我去。”風承遠袖中捏着拳頭,莫林還在唠叨,“我得去打個包袱,等下…”她走到半路又折了回來,“雖然我還不能确定他的肌肉有沒有壞死,不過像你說的那樣子,有兩味藥是必須的。”
“什麽?”“雪域川穹,對活血有奇效。”“另一味?”“七靈蓿,又被叫做續骨霜,這兩味藥都不容易得,我倒是剛好有一株雪域川穹,至于另一味,我想,你大概得自己去找來。地方倒也不遠,一直再朝北,過聚陽城,就長在北疆邊界的溫泉山丘之中。”“什麽樣子?”“通體莖葉血紅,認倒是很好認,不過就是這個季節有點小麻煩。”莫林故意賣了個關子,誰料風承遠帶上鬥笠就朝外走,急得她疾步追上前去,“七靈蓿邊必有七靈蛇,這季節正是它們剛剛冬眠蘇醒開始□的時節,七靈蛇有劇毒,你小心。”風承遠帶上鬥笠點了點頭,走到門邊的時候突然回過頭來,“你不問我是誰嗎?”
莫林笑了一聲,“能讓你在這個時候回皇城,我還需要問嗎?”她看着那道黑影消失在視線中,嘆了口氣。山丘間的溫泉被隐蔽在繁密的樹叢間,有幾眼滾燙的泉中還有被燙死的野獸,被禿鹫拖到岸上瘋狂地啄食,留下斑駁的血跡。這裏了無人煙,蒼鷹般的雙眸在每一處石縫間掃過,越朝裏走,溫泉的溫度就越燙,走在一邊她都能感覺到一股灼熱的氣息飄上來。風承遠低下了頭,草叢裏爬出來一條通體血紅色的蟒蛇,碗口粗的身子,三角形的大腦袋裏正朝她吐着深紫色的信子。既然七靈蓿邊必有七靈蛇,那麽她要的那株草應該也就在附近了她走上前幾步,果然,在那條蛇爬出來的草叢裏,長着一株血紅色的七靈蓿。
她繼續朝裏走,那條大蛇突然猛地蹿了過來,風承遠眯了眯眼,它的速度快如閃電,可她更快,右手在倏忽間扣住了它的七寸,用勁一震,那條大蛇頓時像是軟去的蛇皮一樣癱了下來。
她扔開蛇屍過去彎下腰踩七靈蓿,血紅色的枝葉終于落在掌心,她正要起身,突然間手背上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一條剛從蛋殼裏爬出來的小蛇正咬着她的手背,那蛇蛋和泥土一個顏色,她剛才一時大意,竟然沒有看見。兩條蛇屍落在泥中,地上是一滴又一滴深紫色的血,一路從草叢滴到了最近的那一眼溫泉。
淡淡的白色霧氣中,泉中的水從原本的透明變得有些深,沒多久就成了一種迷離的暗紫色。
她的雙唇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浸泡在滾燙的泉水中,身體裏,卻像是落入了冰窖,徹骨的寒冷,交織的細密疼痛每一次都像是剜心一般刺骨。風承遠一直在接連不斷地強行運氣将毒液逼出體外,她的唇瓣因為寒冷微微有些在顫抖,眉上不斷結出寒霜,卻又很快被泉水的熱氣融化,一滴又一滴,順着她的面頰滑落,落入水中,在越來越深的紫色中泛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即便只是一條小蛇,七靈蛇的劇毒依舊不容小觑,若是常人,早就命喪當場了,過了足有三個時辰,她傷口處的紫色終于全都褪盡,只是唇色依舊慘白,同樣失去血色的手掌拿起那株七靈蓿,映襯得如啼血一般凄豔無比。四月上旬,風承志大軍強攻臨丘城,城樓守軍以箭雨陣禦敵,堤岸上士兵持盾前進,到城關下架雲梯,被城樓上推落巨石砸死者的鮮血染紅了整條護城湖,三日後,臨丘城失陷。
南六域帶兵退守鳴沙山前第二道防線,風承志大軍入駐臨丘關。“還是沒有殿下或是遠王的消息嗎?” 已經出離憤怒的柳大将軍搖了搖頭,“臨丘關失守,現在她就是回來,要進西荒都不容易。”
樊城的地下渠基本完工,沈默帶着幾個侍從去城外驗收,夕陽西下,他推着輪椅正要回去,眼角卻瞄到了一匹熟悉的馬。棗紅色白耳朵的飛霞骠,風承遠那匹當時被留在皇城的血影,他擡起眼,馬背上的人已經翻了下來,還帶着一個人。“有沒有感覺?” 沈默搖頭,莫林将銀針插得更深,他依舊搖頭,她的眉頭皺得越來越厲害,拔出銀針,将他的小腿拉平又放下,換了個地方慢慢插入銀針。“你們回來的時候,臨丘關怎麽樣了?”“風承志的大軍剛進城,臨丘城裏人心惶惶的,亂得很,沒費什麽功夫就混進去了。”莫林搖着頭,“我一直就想不通,你說那些士兵,怎麽就會有人樂意打仗呢?”“又有幾個人是真心願戰,不過是一粒沙塵,沒有選擇地被卷入了一場狂風。”他突然發出一聲輕微的嘤咛。“疼?”有一點點,還有點麻。”莫林點了點頭,“還好,總算沒全壞死。”她收起了銀針,湊到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在沈默呆愣住的時候沖他搖了搖頭,壓低了聲音,“你當什麽都不知道。” 沈默勉強地點了點頭,正好風承遠推開了門進來,手裏還拿着一卷厚重的羊皮紙,遞到沈默手裏。“這是什麽?”“風承志大軍的行軍圖。”“我的意思是,你怎麽會有這個?”“經過臨丘城的時候順路去軒轅斯大帳裏拿來的。”沈默将那羊皮紙放在自己膝蓋上攤開,莫林已經收拾好站起了身,朝風承遠使了個眼色,兩人出了房,留下沈默一個人細細看着那張行軍圖。
“怎麽樣?”
“可以試試,但不能保證一定會好,我去準備草藥。”
莫林離開了院子,風承遠一個人站在門外,沈默不知道什麽時候推着輪椅出了房間,她低下頭,正遇上他的視線,好半晌,他有些無力地迎着日光閉上了雙眼。
她總是像火一樣灼燒着他的內心,那樣狂炙的情,他卻不知道該如何來回應。
從不解釋,從不說情話,不管她為他做了多少,她都根本沒有要他的回應。
又是那種疼痛,在心頭漫延,他害怕,害怕她這種不顧一切的感情,那種沉重,幾乎要讓他窒息。
沈默緩緩睜開眼來,逆着光看向她,承遠,如果可以,給我少一點感情,留一點,給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