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櫻 羅曼蒂克的
Chapter17. 夜櫻
程風端着蛋撻盒仔細看了看, 便簽上的字清秀而漂亮,倒和寫它的人很像,不過她不覺得“負責人前輩”這個稱呼很別扭嗎?
他轉回身, 眼前自然而然地晃過那道剛從小樓外拐來的身影, 原地頓住。
“……”
咳, 讓他想想。
其實就叫負責人前輩也挺好的,不必知道他姓什麽名什麽。
安靜騎着車慢悠悠滑來他面前,目光先是鎖定在他手裏的粉紅Hello Kitty上,然後慢慢擡起,看他的臉。
居然沒有絲毫“尴尬”的成分在。
倒是她自顧自尴尬下, 猶豫不決地開了口:“那個……”
“我知道。”
程風打斷她, 安靜一怔, 等着下話, 只見他面不改色地解釋道:“是負責人前輩讓我幫他拿的。”
他也把負責人前輩叫做“負責人前輩”?
安靜抓錯重點, 疑惑一瞬後才恍然明白他的意思:原來是這樣啊,差點誤會他。
于是,她又好奇起另外一回事:他到底為什麽總是幫別人?幫家具店的敬先生送家具、幫鎮長先生打理花園、幫她載小板凳、幫她鋤地、幫負責人前輩取東西,還有今早……
“你今早是在幫別人遛狗嗎?”安靜問出口,帶着點連她自己都沒覺察出的熟稔。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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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風短短地應上聲,雖然不解她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 但是很高興話題被她自己岔開——原來她不僅平時懂事,就連這種無意中的舉止也都讓人省心。
“我可不可以問一下, 你為什麽總是在幫別人呀?”安靜接着問他, 問過還有些腼腆。
騎車時紅撲撲的面頰在她冷靜下來後變成淺粉色, 就像是被她手裏的櫻花邀請函偷偷親了下。
程風望着她有些失神,她沒等到答案,就拿亮瑩瑩的眼晃他, 終于,他稍稍別開眼。
“傻瓜鎮老人很多,我是年輕人,當然要多幫着些。”
這還是安靜頭回從她的鄰居口裏聽到這麽長的句子,她覺得他說這話時有一種他是全鎮人希望的感覺,忽然間對他生出種崇敬感。
真是善良啊。
她無端地熱血起來:“那以後你要是遇到好幾件事來不及做,可以讓我去幫忙嗎?”
程風聽到這話,稍顯詫異地轉回目光。
老實說,他從來沒想過他的鄰居還有這樣的膽量,他以為她是不敢和人交流的。
不過她看起來又瘦又沒力氣,要她幫忙的話,她得多累?
“嗯。”
不管怎樣,先應付下來就對了。
安靜卻很當真,以為他答應了,興致勃勃道:“那我待會兒把聯系方式給你!”她說完才想起來要下車似的,跳下車,腼腆告訴他,“其實還有一份蛋撻是要做給你的。”
“……”
兩份似乎太多了點,他也不是很喜歡吃甜食。
“你喜歡巧克力嗎?我可以加在蛋撻裏。”大概是熱血上頭,她突然收不住話,一股腦都問出來。
“都可以。”
安靜:“……”
傻瓜鎮的人都這麽直白又直接麽?
她點了點頭,和他揮別:“那你去幫忙吧,辛苦你了!”
不辛苦,反正也不是真的去送……程風看她進了屋,确定她關門後才敢帶着蛋撻進自己的花園。
回到餐廳坐下,打開蛋撻盒看兩眼。
六只蛋撻,她還要另外做巧克力蛋撻給他,全部吃完會很膩吧?
果然做人不能太貪心……
懷着真實甜蜜的煩惱,程風從Hello Kitty的肚子裏取出只蛋撻,蛋撻還是溫熱的,如果不是收到信息時他正在洗澡的話,會更熱些,當然,也不會發生剛才那件尴尬事。
蛋撻中間的布丁色澤金黃,焦斑不均勻地點在面上,比他印象中糕點房的蛋撻漂亮得多,有時候他會見到淺黃色的蛋撻,看起來并不像現在這樣有食欲。
撻皮烤得焦黃,一口咬下,顱內響起陣松脆聲,類似深秋的早晨進到森林,踩在厚厚的枯葉上發出的聲響,唯獨帶下的小塊凝固的蛋奶布丁滑嫩至極。
程風不知不覺吃掉兩個,這回的蛋撻并沒有上次的蔓越莓餅幹甜,他猜想或許是她顧忌着他這位“前輩”的身體,糖放少了些。
正沉思要不要再吃,客廳裏的手裏響了聲。
他轉移陣地,坐去沙發上看消息,但解鎖後的界面還停在與安靜對話頁上,他看了眼時間,順手回複句:「收到了,謝謝。」
然後才點開剛剛收到的消息:
「小風,衣服送到了,快來試試看合不合身!」
“……”
程風略感頭疼,扶額回複兩個字:「好的。」
他又一次出門,繞過安靜的奶酪房,很快到了垂枝櫻花路口,在601號的花園裏,有人正修理着棒棒糖花球,見他趕來,鄭重地拍了拍他的肩,目送他進去小樓會客廳。
直到半個小時後,他才從裏面出來——
試衣服就挺累的。
他面無表情走回家,這回在自己家門外見到盒蛋撻,上面也貼着便利貼,如她所說,留着她的電話號碼。
程風看着那串數字,又頭疼些,要他以鄰居的身份聯系她,豈不是還要再準備一張卡?
他到底為什麽多事?
還有,她其實也不是很讓人省心。
***
翌日,不讓人省心的安靜醒來後極為難得地先看了眼手機,可惜上面還是幹幹淨淨的,沒有任何消息。
她都給他電話了,難道不用先聯系一下麽?
算了……也許是他也不愛用手機呢?
她撇嘴說服自己,放下手機去忙別的。
像前些天那樣,吃早餐、去菜園、買蔬果食材、回家、做午餐,飯後再請出她昨天凍好的雙皮奶當小食,再之後就馬不停蹄開始了她的花園布局大業。
——她最近零零碎碎地列出些喜歡的花草,許多是她以前養過的,有些是她惦記很久但始終沒養的,還有些是在別人的花園裏瞥見的花。
她找出紙筆和作圖工具,在白紙上畫下一個大的矩形,假裝是她的花園,四周标出栅欄的符號,最下方用橡皮擦出一扇門,再在矩形左邊标注出杉林大道。
大矩形裏偏上方框着個小矩形,指的是她的房子,房子前面是寬敞的花園,左右以及屋後是較窄的路,她還沒想好房屋左右種什麽,只是覺得能種些矮矮的、容易長成大片的小花,屋後則可以種上向日葵與大濱菊。
她拿橘色鉛筆寫下兩種花的名字,還畫了朵向日葵在旁邊,而後換回灰色鉛筆畫屋前的“D”型池塘,池塘小小的,就在靠林蔭道的栅欄下,是922號與229號最大的差別所在,只有她有小池塘。
安靜又抽出支粉紅鉛筆,在池塘邊安排下酢漿草,她想要各種各種的酢漿草,白色的、黃色的、紅色的、杏色的……她全都要。
又從圖紙上的栅欄邊牽出兩條線,在那兒畫了兩只紫色的垂吊花籃,她想,在魚池上方懸挂些五彩的花籃一定會很好看,就像彩虹超市前的彩色鐵罩燈。
接着從池塘邊安排到屋前的栅欄頭上,她想從花園這頭開始種龍沙寶石,一直種到那邊盡頭,這無疑是她的夢中情花,她很久以前就想擁有一面這樣的月季花牆。
規劃完花牆,再規劃去回廊下,大約一個小時後,原本的白紙被寫滿、畫滿花花綠綠的字與畫,安靜懷着高昂的熱情舉起圖紙,盡情欣賞,然而欣賞着欣賞着,人就冷靜下來……
想得真美啊安靜,知不知道什麽叫紙上談兵?想養出這樣的花園來至少是幾年以後的事吧?
不過她想,她應該是有這個能耐的。
而且沒有誰說種花就是要看花最漂亮的時候,種花的魅力應該在于無論花草處在哪個階段它都會讓種它的人感到快樂,除了花真正死亡的時候。
安靜托腮看着圖紙,許久後,笑着将它帶下樓,用冰箱貼吸在冰箱上。
雖然她還做不到像敬先生說的那樣守護傻瓜鎮,但她可以種花種草,用美好環護傻瓜鎮,也許哪天雲經過的時候也會為她的花園停停腳……
***
下午時,安靜進到廚房開始新一輪的忙碌,她需要為過70歲生日的邵女士準備一份小蛋糕,或者說過“20歲生日50周年紀念日”的邵小芊女士。
她初來傻瓜鎮,在昨天之前,從來沒想過傻瓜鎮也會有人舉行宴會,就算是到了今天她也是有些緩不過來的。
以前在外面時,也會有需要她參加的宴會,那是她少有的能和那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但她很不喜歡那樣的場合。
盡管優雅到極點,但就是讓她渾身不自在。
可是她不能拒絕,無論是那個女人,還是昨天害羞可愛的老太太,她都沒理由拒絕。
既然無法拒絕,禮物當然是要有的,她沒有給誰過過生日,只會做生日蛋糕,邵女士當然不會缺蛋糕,但她總歸是要帶點什麽去的。
安靜做了個極簡易的草莓火龍果夾心蛋糕,還算可愛,沒有落下手藝,将它裝進蛋糕盒裏後又給自己煮了面吃,之後就去沐浴。
她當然不能帶着廚房的味道去別人的宴會,只是……衣服有些難挑。
安靜心不在焉地吹着頭發,一邊想着去參加生日宴到底要不要換上小裙子的事。
如果到時候只有她一個人穿裙子,那樣豈不是很奇怪?
她放下吹風,走去陽臺上,悄悄看去櫻花樓的後花園裏。
黃昏下,人工河道裏閃着金色的光,抗議着,不甘心還沒等到晚宴就這樣淌走,靠近岸邊的鳶尾與水仙被晚風吹動,輕輕安撫着河水。在它們旁邊,已經擺出白色的長桌和木椅,桌上擺着高高的酒杯花瓶,裏面插着極豐富的花材,插花底下有倒扣的酒杯與香槟。
看起來是極講究的,那她還是穿條小裙子吧。
安靜去衣櫃前選衣服,很多衣服都是來傻瓜鎮前新買的,她在一條白色裙子與一條抹茶綠的裙子之間糾結很久,最後取出白色那條。
原因只有一個,它是半袖裙。
春夜裏還不是很暖和,穿半袖總比穿無袖的暖和。
大約等到七點半,天色已經暗下,安靜又緊張兮兮去陽臺瞄了眼,櫻花樓裏裏外外都開了燈,光線多是暖黃的,籠罩着小樓與後花園,玻璃花房更是羅曼蒂克的,外面居然綁上粉色與藍色的氣球。
安靜對着氣球們籲了籲氣,下樓提上蛋糕出門。
開門的瞬間,人有些退卻。
外面的确沒有白天暖和,甚至還吹着小風……
她踩着月光慢步走出花園,杉林道下路燈明亮,有些小飛蟲在燈罩附近徘徊,安靜學它們,也在燈下停了會兒,調整調整呼吸再擡步往前。
垂枝櫻花與河道邊的小木屋中間有兩座路燈,燈一亮,粉白色櫻花就被照成朦朦的橘黃色,有種飄渺又神秘的美,極有氛圍。
花枝底下,一架锃亮的鋼琴靜靜擺在那兒,孤獨又安靜,安靜先是看見它,然後才轉過目光看向花園。
花園裏已經有不少人在,但并不吵鬧,要麽低聲說話,要麽自顧自坐着。
白色木門邊也綁了兩叢氣球,黃色與粉色,安靜朝那些氣球走去,剛好花園裏一位四十來歲、穿寶藍色裙子的女人看見她,欣然到門邊迎接她。
安靜猜她也是櫻花樓的主人,受寵若驚朝她向她問好:“您好,我是安靜,這是我給邵女士做的小蛋糕。”
她舉着小蛋糕送出去,臉色微微泛紅,女人看見蛋糕盒上的粉色貓貓,微笑道:“我知道你,媽媽說你的芝麻小餅幹很好吃。”
安靜聽完這話臉更紅了,暗想以後要多買些不同的蛋糕盒。
“進來吧,我們準備了好多吃的。”女人一手提着蛋糕盒,一手牽着安靜走進花園。
歐式涼亭下的吊燈開到最亮、花園左右也開着夜燈,就連栅欄上都挂着戶外燈,因此花園裏每個角落都被照得亮煌煌的。
庭院裏擺出幾張桌子,每張桌子中央都擺上一瓶插花和幾碟點心,有的桌子旁立着花架,無一不是盛開的花。
安靜被女人帶到張空的桌子旁,聽她笑着說:“我們這兒很自在的,不用拘謹,要是不想說話也可以不說,就當是來聽音樂的。”
安靜點點頭,被她這話說得松懈許多。
“宴會還要再等會兒才開始,會客廳和後花園可以随意參觀,裏面吃的東西還很多,要是肚子餓可以去看看。”
“嗯。”
“那我先進去瞧瞧,屋裏還有人不願意露面呢,”女人笑得熱情洋溢,走之前還是沒忍住又多說幾句,“我這人就是話多,你不要被我吓到。”
安靜趕緊搖頭否認:“沒有的事。”
女人笑笑,這才提着蛋糕離開。
夜晚的空氣中隐隐漂浮着花香,安靜看着女人的背影,覺得她上次來這裏時可能理解錯什麽。
家裏有這麽會說話的人,邵女士怎麽會是孤獨的呢?
至于為什麽會拉着她這個陌生人說許久話,可能是因為邵女士本人也是一個話很多的人吧……
只可惜她不能開口講話。
安靜有些遺憾地托腮,圓圓的眼慢慢瞟向涼亭底下,壁爐前圍坐着兩位老先生與一位老太太,三人似乎在打牌。
她又往其它桌瞄了瞄,在靠近花園圍欄的位置發現一位西裝革履的老人,仔細看,他腳邊還懶洋洋趴着條穿西裝的小松獅……
是熟狗啊,它居然也來參加宴會嗎?
約莫是她看狗看得有些久,那位老先生也轉頭看來,他手裏舉着香槟杯,但香槟杯裏盛着的顯然是牛奶,看見她,向她舉了舉牛奶杯致意。
安靜沖他颔颔首,然後低下頭,不敢再四處看。
既然可以不說話,那她就安安靜靜度過這個夜晚吧。
“安靜。”
堪堪晃過這個念想就聽見有人叫她,聲音低沉而嚴肅,咬字很好聽,還有些熟悉。
她仰頭,皎白的面容在月光下白得像是會發光,程風就站在圓桌前看着她,像棵直挺挺的松樹,擋住了她看櫻花樹的視線。
“嗯。”她無意識地從嗓子眼兒裏鑽出聲回應。
她似乎有些呆,程風擔心接下來的話吓到她,于是盡力将聲音放得更平和:
“你會跳舞嗎?”
在這樣的場合下,被人問這樣的話,安靜不得不懷疑他是想要邀請她跳舞。
慢慢的,她的臉頰開始發燙,藏在花瓶後的食指指甲輕輕刮了刮拇指指腹,猶豫會兒,小聲答他:“會一點。”
“那我今晚可以邀請你跳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