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瑪格麗特小餅 餅幹朋友

Chapter38. 瑪格麗特小餅

周緒扶了扶眼鏡, 鬼畜之光再一次出現在他的鏡片上。

但只是一晃眼的功夫,然後就見他眼簾微垂,整個人氣質大變, 顯得有些落寞與沮喪, 問她:“不是說好要給我個道歉的機會嗎?”

這招叫做主動出擊、故意語焉不詳。

果然, 程風撿小牛玩偶的手緊了緊,面無表情站直身,盯着安靜看。

小牛玩偶:“……”

它瘦了。

安靜被兩人盯得別扭,突然想到個救星,發出聲短暫的驚嘆:“請等我一下, 我的餅幹烤好了!”

說完不顧禮貌地跑開, 回到廚房後立刻捂住臉頰, 整張臉紅得就像她地裏的番茄。

很奇怪, 很尴尬。

奇怪到她實在想不通為什麽會出現這種場面?

她真的最怕做選擇了。

遇到糾結餐具的時候她還可以選擇都買, 遇到糾結要不要向別人尋求幫助的時候她可以選擇假裝不需要幫助,但是沒人告訴她遇到兩個活生生的人該怎麽選啊?

她心不在焉地戴上防燙手套,打開烤箱,取出烤好的一盤瑪格麗特小餅,将熱乎乎的餅幹分了些送到小獅子餐盤裏,捧着餐盤祈禱。

希望她出去時他們已經商量好, 并且已經有人離開。

安靜緊抿着唇走到門旁,擡眼一看, 心願徹底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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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兩個人完全保持着先前的姿勢和站位, 她只好也維持着窘迫歸位, 舉着小獅子餐盤問兩人:“吃餅幹嗎?”

盡管剛剛烤出來還不太脆……

程風聞言不客氣地取了塊,毫不意外的,是塊甜餅幹。

周緒緊随其後, 在程風還在回味餅幹味的時候鎮定誇贊道:“和以前一樣好吃。”

說完有意無意地瞄了眼程風。

這回換作程風備受打擊,手裏的小牛玩偶更瘦了。

什麽叫以前,以前是什麽時候,他以前就吃過她做的餅幹嗎,道歉又是什麽意思,他不在的這些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止不住地胡思亂想,心底丢出一連串疑問,安靜卻被周緒這句別有用心的話戳中,看看他,再看看程風,最後将餅幹盤送到程風面前。

程風垂眸盯着餅幹盤。

什麽意思?

“對不起,我還有別的事要做,可以晚點再商量娃娃的事嗎?”

她越說頭埋得越低,單看緋紅的耳廓就知道她難堪到可憐。

她對人從來都小心翼翼,絕不像是會拒絕的人,程風被她打敗,心态不妙的同時還得穩住她的心态。

“沒關系,那就晚點再說。”

口吻平和,仿佛把人帶回春天,連太陽都溫柔很多。

十足的善解人意,安靜松懈半截,兩手托着餅幹盤送得更近,還沒開口手上就一輕。

面前程風端着盤子,目光劃過她和周緒,平和如止水:“去吧。”

早去早回。

周緒:“……”

老實說,他對這兩人的關系感到些許茫然。

無論是之前看見他們跟羊玩兒,還是安靜自然而然地走去程風花園裏,又或者像今天這樣的真道歉和僞包容,都是客套中不經意地透露出幾分親昵,這說明什麽呢?

說明雙方糊裏糊塗地開了竅嗎?

那他還真狠心,這種時候在這對傻鴛鴦中間插一腳。

不過還是要插,誰讓剛剛程風嘲諷他,不止剛剛,他突然想到很久以前的焦糖爆米花——那時候他被他陰陽怪氣“啧”了聲,也是在嘲諷他爆米花對吧?

“走吧。”

帶她去吃爆米花。

安靜聽他提議,點了點頭,門也不關就和他走開。

當然,在傻瓜鎮也無需在意門開或者門關的事,這裏從來都很安全。

她在走之前多看了程風一眼,也是這一眼,程風滿臉寫着的不開心被她瞥見。

難道是在偷偷生氣?

想着,她回頭看第二眼,可惜程風已經整理起腿邊的巨型購物袋,看不見表情。

“真讓人傷心。”

安靜聽見周緒的咕哝聲,目光轉回他身上,卻見他擺出副很舒心的表情。

是她聽錯了嗎?

“你剛剛說話了嗎?”

“沒。”

果然是她聽錯了嗎?安靜狐疑,接下來兩人都沒出聲,走去杉林下周緒主動往左邊拐。

林蔭道上只有他們,時光仿佛倒流,退回兩周前她認出他的那個早晨。

周緒轉了轉手裏的花,看了很久再次送去安靜面前,問道:“知道黃色郁金香的花語嗎?”

安靜接過它,搖搖頭。

“開朗、友誼。”他用最慢的語速回答她,而後露出個笑,“怎麽樣,我是不是穩重了很多?”

安靜想了想:“看起來是穩重了些。”

她把重音放在前三個字上,看起來。

至少看發型就比以前穩重,以前的周緒就是個——就是個妙人,整個高中時代都留着粉紅色的長發,被學校裏的同學當作異類,她認識他兩年,從來沒見過他的真容。

……

安靜要比周緒低上一級,高中入學後常常會聽見有關他的流言,大都是他又和誰誰誰打了架、又在校外搶了其他同學錢包這類事。

大家都叫他“那個殺馬特”“那個奇葩”或者更不禮貌地叫他“那個土鼈”。

那個殺馬特可以說是讓乖學生聞風喪膽的存在,安靜就是這樣一個乖學生,平時安安靜靜的,鮮少有人和她打交道,每天上下學也沒人和她結伴,因為都有司機接送。

某天去學校途中偶遇塞車,她竊喜,不顧阻攔地跳下車,自己走餘下的路。

在她前面走着群同樣穿着校服的學生,其中一個好像還是她的同班同學,她遠遠地跟着那群人,發現他們都穿小路去學校。

安靜跟上,心想至少跟着他們就不會迷路,但她顯然低估了小路的含義,舊居民樓裏房子多視距短,沒拐多久就跟丢了,她只好憑着感覺朝學校方向去。

就是那天,她第一次正面撞上那個粉毛殺馬特,遠遠看見他從一個穿外校校服的人手裏拿過錢。

她打算掉頭跑開,但是動作慢了一步,粉毛殺馬特已經發現她,并且理了理校服外套朝她過來。

她不敢跑,緊張不已地脫下書包,取出裏面的錢包和餅幹盒提前準備好,等他走近時舉起它們。

路過她的粉毛:“……”

“這是我的錢包和我烤的餅幹!請收下!”

僅僅是路過她的粉毛:“……”

她是看了什麽奇怪漫畫嗎?

他還是頭一次見主動送上門被打劫的,而且還是學校裏有名的小學妹,周緒想,要是他真的是什麽不良少年,這會兒肯定會動歪腦筋。

但他是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掃了眼她的櫻桃錢包和餅幹盒,不客氣地拿過餅幹盒,悠哉悠哉走開。

安靜在他走後緩上會兒才背着書包離開,走在路上還在想他為什麽只拿餅幹不拿錢包,想着想着就迷了路。

所以那天的安靜還達成個新成就:學生生涯裏的初次遲到。

再見那個殺馬特是在幾天後打掃學校公共區域的時候。

粉毛坐在一座假山後看書——看的還是王後雄,無意間瞥見她在掃地,大搖大擺走去她面前,用一種和他外表不符的清爽少年音告訴她她烤的餅幹很好吃。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除安靜以外的人大都在驚恐她居然和這個殺馬特男有交集,小部分心思活絡的替她擔心起來,擔心是殺馬特男威脅了他們學校最高冷的小可愛。

安靜則是為這句話發愣——

好像從來沒人誇過她餅幹烤得好吃。

盡管她本來也沒有送太多餅幹出去,但這場意外讓她真真切切地聽到了這樣的贊許,帶來的驚喜自然也是具有震撼效果的。

震撼過後,安靜立馬被現實打倒,因為她好像聽懂了殺馬特的暗示:

他誇她一定是想告訴她他還想吃餅幹,如果她識相的話就趕緊準備,要是不給他餅幹他就會打她。

真是性質惡劣的威脅。

安靜還是頭回遇到這種事,她原本可以告訴老師和家裏人輕易解決,但她選擇了繼續送餅幹。

因為粉毛是第一個不拒絕她的人,并且還誇了她,那就讓他試吃好了。

後來,安靜每個周末都會烤餅幹,每周一送去學校小花園、教學樓天臺或者能翻牆出校門地方。

粉毛最初收到餅幹時還很震驚——他當初誇安靜當然不是安靜以為的那個意思,他只是很膚淺地覺得餅幹好吃。

後來安靜送的次數多了,他也就麻木了,因為聰明如他很快就發現對方只是想聽他誇,想聽那他就誇咯……

兩人從“勒索與被勒索”轉變成朋友的轉折事件是偶然發生的,安靜給周緒送餅幹時正好撞見有人來找他,對方是個瘦弱的小男生,不停地向周緒鞠着躬,她躲在樹後不敢動,然後就聽見瘦弱男生和周緒道謝。

原來周緒和外校同學打架、從他們那裏拿錢都是在行俠仗義啊,難怪學校的小喇叭幾乎不批評他。

在知道這回事之前,安靜和其他同學一樣,以為他不被學校處罰是因為他家有背景,并且他還成績優異。

沒錯,盡管是個愛逃課的壞學生,但他的成績一直很優異,畢竟是坐在假山後看教輔書的同學。

漸漸地,安靜發現周緒其實是個很好的人,他大多數時間都樂觀開朗,甚至開導過她,只有提到他父母的時候他會暴躁到跳腳。

她始終不清楚他和父母之間出了什麽問題,只知道他跟着他的父親生活,而他的母親在他口中是個“會可笑地關心全世界,但就是不懂關心他”的人……

周緒“離奇消失”的時間是在他高考前一周,安靜的餅幹沒能送出去,好在他們偶爾也會用手機聯系,她用手機問他是不是遇到什麽困難。

周緒只回複她說,過段時間再告訴她。

她不想打擾他考試,沒再多問,但等到高考結束也沒能收到他的消息。

兩個多月後,她升到高三,上一屆的高三生當然也成了準大學生,她在學校的紅榜上看到周緒分數和名字。

他考得很好,但學校不是他曾經提過的任何一所,因為他出了國。

再之後就有了她在手機上追問周緒的那回事,他很突然地告訴她他打算遠離他的父母,并且他抽簽決定了自己要學醫。

安靜沒問他父母的事,只是問他在國外吃些什麽、假期會不會回國這樣的小事,每周聊上兩次,也算是維持着這段友誼。

然而,沒過多久就發生了那件友誼清零的事。

周緒準備了兩周的話就在這裏——關于他高考前後的詭異心路歷程與惡劣行徑。

“坦白講,我那時候有些煩你。”

“……”

“從高考前就開始煩你。”

“……”

他真的是來道歉的嗎?

“因為那段時間我總是夢見你。”

安靜一呆,耳根迅速染上紅色。

“以至于一見到你我就心虛,就好像我對你別有用心似的,所以我借由高考逃避這回事。

“不巧那段時間家裏又出了些事,我很煩他們,就自己躲了起來,本來想冷靜一段時間再和你聯系,但高考後我還是會做有你的夢。

“可你就像張白紙,誰敢向你表白?況且你也快升高三,我就更不敢想,幹脆想就這麽晾着,也許我只是一時犯糊塗。

“我出國前一天剛好是你們高三生提前開學的那天,我沒忍住,還是回學校看了看。”

他說了長串,到這裏停頓下,發現她臉紅得像是吞下口燙豆腐,覺得自己實在是過分。

居然把這麽久遠的事拿出來說。

“我那天都走來你邊上了,但你沒認出我,因為我剪了頭發,也染回黑色,我很想拍你的肩膀吓唬吓唬你,但最後還是忍住了,因為我怕你問我為什麽不聯系你。

“我繼續逃避,出國後我最先認識了一群留學生,裏面就有那個‘女朋友’,其實我們沒有交往,她喜歡我而已,所以那件事發生後我也很意外,但我居然覺得很輕松……

“後來我才知道我有多白癡,不管是對你,還是對我媽媽,我都像個白癡,白癡到我一直在想辦法忘了那些年的蠢事。”

他說到這兒停下腳步,剛好停在路口處,旁邊是那座薰衣草色的平屋。

“我現在去拿樣東西,如果你聽完還有原諒我的打算,就在這兒坐下,如果沒有,那就趁我不在回去,我保證以後會盡量避開你,不讓你看見這個讨厭的人。”

安靜:“……”

別以為她看不出這是在逃避,她對這一套可熟了。

但腹诽歸腹诽,真要她說出來是不可能了,安靜看着他轉身拐進住宅街,懵懵的,抱着郁金香坐去長椅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摳着花束外的珠光紙,還沒來得及完全消化剛才的話,一輛自行車就停來她面前,帶來陣涼風。

她擡頭,見程風坐在車上看她,找回神似的,詫異問道:“你怎麽也出來了?”

程風神情自然:“剛剛給自行車打氣順便幫你加滿了,希望你不會介意。”

“……”

她為什麽要介意?

“當然不會,謝謝你。”

“不客氣。”說完看見抱着桶爆米花從平屋裏出來的周緒,情緒不明,“我先走了。”

同樣看見他的周緒:“……”

他才走開多久,這就跟了上來?

不過等他帶着爆米花回去,又只有安靜一人坐在樹下,她仰頭看着他,表情乖巧得像當初那個小朋友。

啧,程風那個變态。

——不過他聽說變态最容易覺得別人是變态。

他撇開亂七八糟的想法,在長椅盡頭坐下,揭開爆米花蓋支去安靜面前,平視前方亮煌煌的草地。

“我現在沒有那樣的心思,你可以放心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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