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童話書 三只小鳥

Chapter41. 童話書

杉林間吹着風, 帶着初夏早晨獨有的涼意,走在路上,能聽見頭頂傳來的三道不同的鳥鳴聲, 此起彼伏聊得熱鬧。

安靜猜它們是百靈鳥、畫眉和喜鵲, 因為莎士比亞曾這麽說過——

好吧, 莎士比亞說的是春天的鳥,也和現在的鳥叫聲沒有半點關系,這其實是她因為左右為難,所以把注意力放去Z軸上胡思亂想出來的。

至于X軸上,右手邊走着程風, 左手邊走着周緒, 她夾在中間, 和兩人組成個完美的“凹”字。

有點過分, 本來她一點也不矮的。

……

左邊走着的人話很多, 從碰面起就和另外兩人說個不停,并且兩人選擇棄車步行就是他提議的,因為他沒車。

當然更主要的還是和安靜講話,不停問她問題,比如,問她昨晚為什麽還是沒聯系他——

還能為什麽?

積木真的很有趣。

但安靜回答得冠冕堂皇, 說能見面就暫時不需要聯系,然後就被周緒的注視和笑容威脅到改口, 說今天回去就會給他發條信息。

聽了這話的程風臉色略臭, 臭到他又有些忘記笑是怎麽笑。

但周緒還纏着安靜, 又問她今天還能不能吃到她做的餅幹,安靜心想她昨天就沒吃到想吃的餅幹,不如再做一次, 便點了點頭。

程風的臉色就更加臭了,尤其是在聽到周緒提議做巧克力豆曲奇的時候,想到什麽,突然插了話:“蔓越莓餅幹。”

安靜稍顯詫異地轉過頭,沒想到他會突然出聲,聽他一直不說話,她還以為他興致不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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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想說都可以做,周緒那頭就微笑截過話:“蔓越莓也不錯,我記得第一次吃你的餅幹就是這個。”

程風:“……”

那還真是巧了。

安靜卻想不起這回事,她只記得她的餅幹“被勒索”了,那會兒她經常換着花樣烤餅幹,哪兒還記得具體是什麽口味。

不過他這麽說那應該就是了。

“那就蔓越莓吧。”

正好之前買來的果幹還剩了好些。

她說完,發現竟然沒人再接話,程風自然是因為周緒的話陷入自閉,周緒則是見好就收,不打算再過火,說了個“好”字就主動閉了嘴。

安靜越往前走越覺得古怪,這種古怪主要來自于右側,有種難以形容的壓迫感朝她逼來,左邊也靜得不合理。

于是這才有了把注意力轉去上方的事。

Z軸不停變動,走過三只鳥所在的路段,四周更加靜谧,好在已經能看見林蔭道盡頭,而周緒也在附近路口拐彎——

他需要去勸一位不願意出鎮做體檢的老人出鎮。

周緒離開,剩下兩人依然保持着沉默,他們已經很久沒像現在這樣同行去菜園了,自從小羊被送走後。

安靜有點不習慣,故只是靜靜走着。

直到穿出林蔭道,程風終于忍耐不住開了口,以一種陳述的口吻平靜發問:“你們認識很久了?”

安靜點點頭:“嗯,高中就認識。”

“那為什麽之前見不像是認識?”程風話開始變多。

“因為他變化有些大,我沒認出來。”

兩人從公路上下來,走過蘑菇回收屋,程風接着刨根問底:“現在為什麽又認出來了?”

“因為他說話做事和以前很像,被我發現了。”

那就是很熟悉的人了,不僅過去熟悉,就連現在都很有緣,重新在傻瓜鎮遇見……

“你以前經常請他吃餅幹?”他繼續問,這點是他從周緒熟稔的口吻裏推測出來的。

“嗯。”

“以後也會經常請他?”

“……”

她好像完全沒想過這樣的事。

覺得他問題有點多的安靜仰臉看他,他在她沒注意到的時候已經恢複成面無表情的模樣,而不是擺出那副臭臭的臉色,被她一看,不再問什麽,安安靜靜走到菜地旁。

安靜忙着澆菜園,她的四季豆和豆角已經長成預期中的“帳篷”,挂在上面的淺綠色流蘇在六月初變得飽滿,她打算摘些回去做午餐。

一旁的黃瓜架上開出帶絨毛的花,黃燦燦的藏在綠葉間,只有光照最好的地方長出小黃瓜,與小拇指一般粗。

盡頭的西葫蘆和黃瓜一樣,也開出金色的花,但矮矮的,懶洋洋躺在地上曬太陽。

相鄰的草莓地裏,授過粉的小白花正處在花瓣脫落的邊際,大概很快就能變成小果。

安靜每天來菜園最關注的就是草莓,疏花工作做得很好,每株草莓苗上只留下十朵左右的花,如果一切順利,七月份至少能結出上百顆完美的草莓。

希望草莓會比番茄好吃。

想到番茄,安靜轉身坐去休息區,打算等程風澆完敬桐的地後問問他昨天的西紅柿是從哪兒來的,然後從小羊包包裏取出《14號地的日歷》,記錄起菜園最近幾天的變化。

澆完地回來的程風見到的便是她逮着本子寫寫畫畫的一幕,在安靜擡頭看向他時,邁步走去工具房旁邊,取出裏面的修枝剪,到休息區對面剪下幾枝月季。

——也就是原休息區旁種着的兩叢蜂蜜焦糖。

蜂蜜焦糖的花色就像它的名字,中和了蜜蜂色與焦糖色,偏橘紅調,春光正好時沒來得及開,到了春末才綻放,初夏開得更為恣意。

花苞偏圓偏大,程風只剪下五朵就修成一小捧手握花束,看了看手裏的花,滿意坐回休息區。

坐在斜對面的安靜已經停筆,和他對視眼,問道:“你昨天的番茄雞蛋面好吃嗎?”

這是什麽問題?

程風費解,但無比耿直:“不好吃。”

“……”

“我做的食物都不好吃。”

“……”

這讓她怎麽問下去?

安靜話被堵住,覺得開錯了場,因為她好像戳到了一個人的痛處——

居然會有獨居的人做飯不好吃,難怪她從來沒聞到過他廚房裏傳來的香氣,除了上次的咖啡。

那他豈不是很可憐?傻瓜鎮好像連餐廳也沒有,聽說上游是有間糕點房的,但人也不能整天吃甜品啊。

“問這做什麽?”

程風拽回她的思緒,安靜趁機坦白了她的真實用意:“其實我是想說說番茄。”

“……”

那還真是有夠拐彎抹角的。

“我昨天不小心看見你口袋裏的大番茄,就想問問它們的主人是誰,我想和他請教個問題。”

她背後就是番茄架,程風瞧去,能看見些紅紅的番茄果挂在上面,但個頭都不是很大。

“或許問我也行,我也種過番茄。”

他很有信心,安靜想了想,告訴他:“其實我是想問問他用的是什麽番茄種,我的番茄品種有點酸。”

“……”

程風沉默。

“……”

安靜沉默。

“你認為是種子的問題?”

不是嗎難道?她都是按書上說的去做,結果怎麽等都等不到它變大,最近兩天雖然不像前幾天那麽酸,但還是不好吃,所以一定是品種的問題對吧?

也許她不小心買到劣質番茄種?

“你的種子不是在農具店買的嗎?”

“是啊……”

“可是據我所知,他們賣的菜種大部分都是自種自留的,番茄也是。”

程風順道給她科普了農具店的故事,那間粉嫩嫩的農具店是由一對老夫妻經營的,兩位老人和他們的兩個女兒都熱愛種菜,一家四口在河岸對面有一大片地,每年都會收最好的菜種賣給小鎮其他居民。

也就是說,傻瓜鎮菜地裏的很多蔬菜都算得上是近親。

“所以你們用的可能是同樣的番茄種。”

安靜:“……”

可是那也有萬一不是嗎?

她默默犟嘴,程風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看起來很失落,想着補充句:“也不是你的問題。”

安靜欣慰擡頭:“那是誰的問題?”

“可能是因為你的地不夠肥。”

“可我施過肥了,而且其它菜都長得很好。”就算它先天不足,後天也已經想辦法彌補了。

程風想了想,很偉大地擔下責任:“可能是我的月季搶了它們的養分,番茄需要的養分更多。”

“……”

“我可以也把它們移走。”

“不是它們的錯!”她喜歡那些花。

程風從她的表情裏捕捉到一絲驚慌,突然有種奇怪的逗趣心理,故意道:“是它們的錯。”

“……”安靜憋了會兒,幫他的月季開脫責任,“是地的錯。”

“嗯,那冬天一起堆肥吧,兩個人預約會劃算很多。”財大氣粗的人開始追求薅羊毛。

堆肥她知道,但——

“預約什麽?”

“牛糞。”

“……”

原來牛糞也能被預約啊,真有排面。

安靜搗搗頭:“那你到時候記得叫上我。”

她壓根不知道怎麽預約。

“好。”

程風嘴角微微翹起,想到早上的周緒,突然很輕蔑。

雖然他們很早就認識,還很有緣份,但真是可惜,現在每天都能見到她的人是他,以後的周末他會更加努力地占用她的時間……

***

澆完菜地,兩人回到木棉街,在安靜的花園門前說了再見。

程風騎上車去了夏日街,傻瓜鎮影院已經進入最後的裝飾階段,他需要去看看。

分別前他把拿了一路的蜂蜜焦糖送給安靜,安靜原本也是想跟去瞧瞧的,但被這幾朵花一岔,出于害羞咽下那話,接過花老老實實回家去,将它們插進空花瓶裏,放去茶幾上。

蜜紅色的蜂蜜焦糖與金色的郁金香成為鄰居,好像彼此看不順眼,拉着安靜攀比起誰更亮眼,她盯着它們看了半天,許久才回神。

“……”

她好像又和花對話了。

想了想,她把兩只花瓶的距離拉開點。

花瓶旁堆着那幾只流落在外的公仔,安靜将它們轉移去沙發上,順便給它們分了類,大體分為兩組:穿衣服組和裸——不穿衣服組。

大組裏面再分出小組,穿粉紅毛衣的小鴨和穿藍色毛衣的小鴨都是小鴨組;小白兔和小灰兔都是兔子組,粉紅垂耳兔也是它們的朋友……

諸如此類。

然後才端着沙發凳坐去購物袋前,打算把全部的玩偶都分出來,方便她做名片。

安靜打開玩偶袋,和最上面的小獅子對視眼,突然玩心大發,右手悄悄探去袋子深處,在看不見的玩偶層抓住一條胳膊,強行帶了出來。

一看,是只系着粉白格圍裙的小熊公仔。

溫柔賢惠的熊媽媽:“……”

你才小熊,是大熊玩偶。

她把它放去西窗下的詩人沙發上,手又伸進大袋子裏摸起來,這次揪出只黑白花斑小狗,沒有任何衣飾,便将它放去不穿衣服的小狗組。

接着又出現不穿衣服的小藍貓、呲牙的狗、戴睡帽的企鵝、打領結的小熊等等……

安靜玩得不亦樂乎,分完所有的娃娃都沒覺得無趣,并且乘興找出個空白本子,開始替玩偶們取代號做介紹,比如——

大哥哥熊,家庭貧困,從小肩負起撫養弟弟妹妹的重擔,吃了很多苦,長大後因為成績優異找到份好工作,成了戴眼鏡的精英熊。

大嫂熊,溫婉善良的漂亮小熊,和大哥哥熊是對甜蜜的夫妻,喜歡做奶油蛋糕,所以總系着圍裙,弟弟妹妹們最喜歡吃她的蛋糕。

熊爸爸:“……”

反了反了,輩分低了,而且他們是貴族熊!

熊媽媽:“……”

算了算了,就當她是在誇我們年輕漂亮好了。

可惜安靜聽不到它們的心聲。

臨近中午,小熊一家和小狗家族都被她安排好,自覺完美,想到早上答應好要做餅幹的事,她暫時放過其它的玩偶,收手去廚房。

揉好面團,凍進冰箱,然後準備起午餐,午餐後休息會兒再起來烤餅幹。

有昨天的教訓在,她今天烤了很多,給自己留下至少能吃三天的分量,剩下的部分均分成兩份裝進餅幹盒,然後拿出手機聯系另外兩位餅幹擁有者。

周緒那頭收到她的消息時又氣又笑——他等了好久,還以為又被她忘了呢,不過好在還是記得的。

他默默存下號碼,回複安靜,再擡眼時對面還是那個頑固的老先生。

“……”

精神倒是挺好,但體檢也是必要的。

他想了想起身:“就這麽說好了,我會向敬先生申請,不出意外過幾天就和您的親信一起來。”

老人不語,揮手讓他走。

周緒這才從磨了大半天的小樓出來,出門時廊下站着的兩個高大的男人定定盯着他。

“……”

你說在傻瓜鎮配什麽保镖呢?怪吓人的。

周緒和兩個壯漢微笑下,離開,高興往上游去,走到路口時,剛好見到兩個不怕熱的傻子站在太陽底下說話。

他剛要走近,程風也發現他,并且在和安靜說了兩句什麽後轉身走開,姿态高傲又惬意。

周緒挑眉。

河豚變天鵝,變得還挺快。

何止快,還變得很堅定。

堅定的人在入夜後準時撥那通電話,安靜那頭毫不意外的在搭積木,不過今天她是洗完澡才開始搭,并且時刻注意活動雙腿,所以電話響起後她很快關燈回到卧室,找到床頭提前備好的童話書。

接通電話後的第一句是她在問好:“晚上好。”

“晚上好。”

“今晚講童話書你會介意嗎?”

“……”

程風覺得自己越聽越低齡了,情詩是不可能再情詩的,不過他還能怎樣,還不是選擇聽下去。

“不會。”

安靜向後仰了仰,靠在鼓鼓的抱枕上,盯着漂亮的彩繪封面問他:“你看過《豆蔻鎮的居民和強盜》嗎?”

“沒。”

“那你閉上眼,我要開始了。”

程風在電話那頭彎了彎嘴角,聽話照做,她的語速因為念童話書變得更慢,在夜色中溫柔到極致:

“豆蔻鎮是一個很小的地方,和一般村鎮差不多。它的地點離我們很遠,除了你和我——也許還有其他一兩個人——以外,誰也不知道它。

“這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因為在那裏發生的事,在別的地方不可能出現……”

聽起來很像傻瓜鎮,除了一點:傻瓜鎮沒有傻瓜強盜。

驕傲的傻瓜鎮居民程某這麽想着,破天荒地,在她講故事的過程中睡了過去……

安靜結束後像往常一樣聽了聽聲,電話那頭還是平靜的呼吸聲,但是又和之前不太一樣。

今晚似乎睡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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