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夏日 小松鼠的故事
Chapter42. 夏日
小松鼠有個困擾他很久很久的問題——
他總是睡不好覺。
但凡有點噪聲, 他就會感到煩悶、頭疼,他的聽覺随着時間推移變得過分敏銳:一旦閉上眼嘗試入睡,所有細微的聲音都會被無限放大, 即使戴上耳塞也聽得一清二楚, 就好像他不止長了兩只耳朵, 而是兩百只。
關在表盤裏的秒針一下一下地動,像是牢獄裏了無生趣的囚犯在敲牢床;
夏日裏的空調吹出涼風,被放大的呼呼聲讓人窒息,像坐車穿過昏暗而漫長的隧道時聽見的聲音;
窗扇被風吹得吱呀作響,像厚臉皮的促狹鬼反反複複捉弄他, 攪得他不得安寧……
小松鼠還有些耳鳴, 這導致他讨厭聽那些所謂的“助眠白噪音”, 因為他的耳朵裏有再多不過的、也再純正不過的自然音。
譬如不停歇的蟬鳴聲, 奔湧的瀑布聲, 或者溪流的聲音,當然還有些變本加厲的尖銳噪聲。
它們擅長和外界的聲音攀比,外面的聲音越大,它們也越強勢,被內外夾擊的小松鼠總是頭疼欲裂。
當他還是只城裏松鼠時,他的腦子裏總是裝着無數的東西, 每當那些亂哄哄的聲音開始交戰,它們就在腦子裏晃動來晃動去, 像一鍋剩了很多餐後越炖越爛、越炖越糊的番茄牛腩, 惡心得人想吐。
無數的人期待着小松鼠腦子裏的東西, 但小松鼠煮了很久很久的番茄牛腩失敗了。
有人對他失望至極,那些人裏包括小松鼠名義上最親的人,也有人相信他激勵他, 認為他可以做一鍋新的番茄牛腩出來。
可他的失眠症越來越嚴重,嚴重到他無心炖番茄牛腩,變成只消瘦的小松鼠,消瘦的小松鼠覺得一切都變得無趣,他從來都不喜歡番茄牛腩,也不想再做第二鍋,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覺。
可他怎麽睡都睡不好,因為好吵。
有那麽一個晚上,他把自己封閉在漆黑的樹洞裏——他不但接受不了噪聲,就連夜晚的光也讨厭,一切妨礙他睡眠的存在都很讨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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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松鼠在黑暗中捂着頭,裏面吵得不可開交,他讨厭它們這麽自以為是地折磨他,他閃過個念頭。
也許他可以讓松鼠永眠,那樣那些不請自來的噪聲也會随之消失,反正一切都這麽無趣。
然後樹洞門就被砸響……
一只老松鼠踱步到他面前,他對老松鼠沒什麽深刻印象,只知道他是他的外公,不過他的外公早就和他母親斷絕了父女聯系。
老松鼠問他:“和我去玩兒嗎?”
小松鼠面無表情:無趣,他不喜歡。
“可有趣了。”
小松鼠不發一言。
“你有個表哥也在那兒,去看看吧,又不虧。”
小松鼠想趕他走。
“我最讨厭你爸你媽了。”
小松鼠:“……”
達成共識,那他勉強去看看吧。
小松鼠搬來了傻瓜鎮,住在老松鼠家對面,一棟剛剛重刷過牆面的青色小樓,挺好看。
在他搬來這裏的第242天,他終于睡了長達6小時的一覺,中途一次也沒醒過,很長,那天他推平了自己的頭發,打算哪天睡夠7小時後再剪短。
等到第588天,他睡夠了7小時,于是又一次推平頭發,決定睡夠8小時後再剪短。
這一天他嘗試了很久都沒做到,直到小松鼠認識了他的鳶尾花朋友,他喜歡聽她的聲音,在她的幫助下,他居然很輕松地做到了睡眠超9小時。
這恐怕不像是小松鼠了,應該是豬。
小松鼠醒來後很輕松,到衛生間照了照鏡子,其實他最近一直有點在意他的頭發,因為他不确定他的鳶尾花朋友喜不喜歡留長發的松鼠。
現在他可以問問她了,如果她喜歡長發的他,那他就稍稍修剪下,如果她喜歡短發,那他就問問具體多短比較好。
“你喜歡長發還是短發?”
他這麽問了。
小鳶尾花想了想,摸着頭頂的漁夫帽回答說:“我覺得我現在的長度就很好,能紮辮子,也方便打理。”
“……”
可他問的是他的頭發。
可惜小鳶尾花今天有點忙,沒注意到他的腼腆和欲言又止,澆完菜地後就告訴他她今天會把娃娃機方案做出來,然後就和他道別,踩着單車去對岸。
小松鼠:“……”
那他下午再問吧。
***
夏日的微風也許是自然界裏最受寵的寵兒,太陽願意把她身上的金粉抖落大把,送給她。
微風出門時見到喜歡的東西就撒下點金粉,路過傻瓜鎮時她撒得格外格外的多,河面上波光粼粼,泛着金色光芒,一排釣魚的浮漂在水面上蕩蕩悠悠。
安靜騎車飄來小鎮下游的平橋上,橋邊至少支着十來根魚竿,但只有一位黑衣服的老人坐在中間垂釣,另外有兩個年輕人,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側,像黑幫大佬和他的跟班。
“……”
他們的畫風好不一樣。
安靜放慢速度,怕驚擾到他們,也怕吓到魚,但是路過時還是引起了三人的注意,他們都朝她看來。
坐在石柱前的老先生還好,穿着唐裝馬褂,戴着墨鏡,像個普通的……普通的拉二胡的老人,可他身旁那兩個年輕男人一個看着比一個兇,其中一個還蓄着圈胡子。
安靜握緊車把手,和他們點點頭,有點緊張地經過他們身後,還沒飄遠,就聽見隐隐的對話聲傳來。
“阿能,回去把你的胡子剃了,留着像什麽話。”
“……是。”
“上次劉奶奶也是被你吓到。”
“是牛奶奶。”況且您比牛奶奶還大,怎麽能叫人牛奶奶?
“劉lǎilǎi?”
……
安靜:“……”
其實,畫風還是很傻瓜鎮的。
自行車拐來長街上,安靜往前走了截,最後在一間白牆綠頂的小屋前停下。
屋外的小院子裏有片人工小池,裏面養了蓮花和幾尾小金魚,安靜跳下車,在池塘邊看上會兒才進去。
這是她今天要忙的第一件事——買幾條小魚,而這間白牆綠頂的小屋就是傻瓜鎮水族屋。
店裏沒人,于是安靜第一時間打量起這裏。
店鋪內的牆壁也是白色,吊頂和幾面牆上都懸挂了綠蘿和百萬星盆栽,綠籮葉垂下來很漂亮。所有的魚缸都靠牆,最大的那座魚缸被打造成森林式景觀魚缸,綠油油的,安靜最後将目光鎖定去那裏,走近細看。
讓人不可思議的工作,任誰貼近玻璃看都會覺得自己就在原始森林裏,安靜靜靜盯着裏面,尋覓魚的身影,最後在一棵樹後發現了悄悄扇動的魚尾。
她眼一亮,屈指敲了一下魚缸,小魚尾巴一甩,消失不見。
“……”
她是想把它吓出來的,怎麽躲得更深了?
安靜站直,轉身去看別的魚缸,卻在見到門邊的人影時僵在魚缸前。
有點尴尬,欺負小魚被發現了。
水族店的後門處站着個胖胖的姑娘,手裏端着盤晶瑩剔透的櫻桃,看起來和安靜差不多大,又或者比她大上幾歲,見到安靜後她僵站那麽幾秒,然後突然掉頭跑去後院。
安靜詫異盯着人影消失的地方看,陽光停在原處,空氣中塵灰浮動着,就好像剛才無事發生。
好一會兒,才等到一個男人進屋。
男人高高胖胖,走近安靜:“剛才是我妹妹,她膽子很小,請不要介意。”
“沒關系。”
安靜小聲道,覺得他有點眼熟,像是每天早上騎着奶牛三輪車送牛奶的那個人,但并不确定。
“請問有什麽需要嗎?”
“我想買五條小金魚,像外面池塘裏的那種。”
男人點點頭,帶她去金魚缸前,一一介紹:“這邊是草金,膽子比較大,顏色多也好養。這是龍睛,變态眼金魚。這邊是鶴頂紅,腦袋上有紅肉瘤……”
安靜聽他介紹了好多,到最後發現一個大問題——
魚好像比她想象中醜。
那些長肉瘤的鶴頂紅有些可怕,像是有團變硬的紅色魚籽堆在頭頂,而那些變态大眼睛總是凸着眼瞪她,不忍細看。
可她已經說了要五條了,總不能反悔吧?
于是,她挑了五條最正常也最原始的草金:一條紅的、一條金黃的、一條混合了紅白再帶點黑的三色草金,還有兩條紅白相間的。
五條小魚被老板裝進一只黃色小桶,交到安靜手裏,安靜又買來罐魚飼料,聽他講了幾條必須注意的事項,結賬時,視野裏忽然出現顆畏畏縮縮的腦袋。
安靜偏頭看去後門處,發現那個胖胖的女孩盯着她,被她一看,又縮回頭。
安靜怕吓到她,收回眼帶着小桶離開,出門後将小黃桶卡在自行車車筐裏,騎着車慢吞吞往前。
今天的勿忘草小樓裏也彈着琴,剛好還是支安靜知道的曲子,喬治·溫斯頓的《夏日》,像她身旁的金色河流,熱情而奔放,充滿生命力。
她聽着聽着,腳下不經意地加快速度,車速讓車筐裏的小魚們有點頭暈,好在她很快又停下。
安靜把車和小魚留在彩虹超市外,自己進去,待了大概二十分鐘,才帶着東西出來。
手裏提着一口袋櫻桃——雖然剛才那個女孩跑得很快,但她還是看清了她盤子裏的櫻桃,突然有點饞。除此外還有袋荔枝,然後就是她為娃娃機準備的廣告畫板和彩色可擦筆。
安靜把畫板卡在後座,水果袋挂去車把上,搖搖晃晃地起了步,緩慢駛回木棉街。
D形池塘裏有兩株睡蓮,還有一叢矮矮的木賊緊鄰栅欄生長,花苗都是她從白糖女士那裏直接買來的,布置也都是她從邵女士的後花園裏借鑒而來,可以說是偷懶之作了。
她昨晚就在裏面蓄了清水,這會兒帶着小黃桶過來,把五條小魚都倒進池子裏,太陽照着水面,小魚們瘋狂地沖了幾個來回後很快就接受了這裏,享受起陽光。
安靜蹲在池邊看了許久,替它們取好名字,紅的叫“小紅”,金黃的叫“小金”,至于三色草金,她想了想讓它叫“小花”,剩下兩條紅白草金她仔細區分了下,讓尾部紅的那條叫“宏偉”,讓腦後有一圈紅的那條叫“紅領巾”。
真是科學的取名啊。
安靜臉不紅心不跳地想着,起身回屋,繼續為那些玩偶做名片……
忙到下午時分,她的門鈴驀地響起。
坐在茶幾前的人起身,從窗戶向外看,一眼見到程風站在門外。
他似乎隔着玻璃窗和她對視了眼,安靜立刻丢下筆,小跑去開門。
午後的太陽吐着火舌,裸露在空氣中的肌膚感受到熱意,安靜看程風時眼也被晃着。
“是有事要找我嗎?”
“不是。”
那是?
“我是想,我應該來拜訪你一下。”他說着,從身後亮出一捧花。
燦亮的陽光下,繡球花絢爛得如同調色盤被打翻,安靜有些挪不開眼。
沒事的話,為什麽要拜訪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