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浪漫派 夕陽與櫻花樹

Chapter48. 浪漫派

雨晴後的足球場上激情重燃, 每個運動員都腳帶泥塊盡情奔跑,偶爾摔作一團,球服上也沾滿泥漿。

眼下一個穿白色球衣和黑色球褲的球員正在進攻, 但跑着跑着就被突然竄出的穿純白色球服的運動員來了記側面搶截。

球被截走。

跑得忘我的前進攻方球員瞬間愣在原地, 片刻後朝截球的白隊球員沖去, 雙方扭打成一團。

可以說是很沒有體育精神了。

但裁判并沒有出面制止,相反還看得很開心,直到越來越多的球員沖上前打架他才吹着口哨走去球場中間。

與此同時,另一位穿白球衣黑球褲的小球員搶到球,堅持比賽, 一個漂亮的近射後——

球!

進了!

黑鼻綿羊隊得分!

坐在觀衆席的安靜:“……”

坐在觀衆席的程風:“……”

“你們把小家夥教得真好, 從來不跟其它羊打架。”坐在他們旁邊的女人望着一片混亂的草地, 溫溫柔柔笑道。

她臉龐瘦削, 面容意外的蒼白, 不像是常年在牧場的女主人,但一雙眼睛明亮又清澈,透着股堅毅。

安靜聽了這誇贊,不好意思地看向程風,由程風來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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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也沒怎麽教,是它自己懂事。”

還是因為它自發地把肖恩看作偶像。

無論如何, 口吻都驕傲得像是在誇自家孩子,房太太聽得笑了笑, 看去草地上和羊群們講道理的房先生, 無奈搖搖頭:

“老房也真是的, 兩群羊本來就不和,他還裝什麽球門讓它們比賽,說什麽要讓它們達成和解, 現在好了,三天兩頭就打架,前些天下雨好不容易才消停下來,今天又開始了……”

“……”

當初向房先生提議裝球門并且沒提醒他的程風突然心虛,也看向安靜,這回換作安靜接話:“也許可以給它們上課。”

“上課?”

“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課,像教小朋友那樣。”安靜解釋道。

她相信小羊們的智商。

房太太點點頭,打算回頭讓房先生試試這個辦法。

“還可以訓練牧羊犬,有牧羊犬在或許就不會打架。”

安靜的點子繼續往外冒,房太太垂眼看了看手裏的小幅海報,指着上面那條黃色狗狗問她:“像這樣的牧羊犬?”

“……嗯。”

比澤爾是最好的狗.管理。

房太太笑了笑,表示也會考慮考慮,這時遠處草地上的裁判先生也成功制止了羊群,帶上那只剛剛進球得分的小羊往回走。

小羊在進球前摔了幾跤,長長的羊毛上沾了泥槳,房先生很嫌棄地圈着它,胳膊打直舉在面前。

小羊大概是被舉得不舒服,又或者是遠遠見到安靜和程風感到開心,總之還沒走近就咩咩叫起來。

房先生走近後立刻放下它,它便直沖沖朝安靜來,快到她腳邊時,程風伸腿攔住了它。

“咩——”

小羊的臉撞到他腿上,氣呼呼叫了聲,程風離開座位,蹲到它面前,面無表情地陳述:“你太髒了,會蹭髒她。”

“咩咩咩!”

“你不認識他了嗎?”

安靜跟着蹲下,小聲問暴躁小羊,一邊伸出手,卻發現它身上連塊落手的幹淨地都沒有。

為了避免敏感小羊情緒發作,她還是含淚摸了下去,摸到青青草地上的新鮮泥漿,小羊倏地溫和下來,好像是在告訴她它還記得程風,立刻在他腿邊蹭了起來。

然後就被蹭髒的程風:“……”

兩人一羊出奇的和諧。

這一幕莫名把房太太逗笑,她轉頭,小聲催促房先生去取東西,房先生拿走她手裏的電影海報,回到不遠處的值班室,再出來時,手裏拿着條系着鈴铛的遛狗繩,正是當初系小羊的那條。

遛狗繩被交到程風手裏,他動作敏捷地給小羊套上,小羊狂甩幾下腦袋,搖得鈴铛叮叮當當吵了會兒才滿意停下。

小羊喜歡!

“哦,忘了征求你的意見,想去看電影嗎?”

“咩!”

只咩了一聲,程風就當它是聽懂答應了,起身向房先生和房太太道別:“打擾了,那我們晚上見。”

“晚上見。”

夫妻倆也和他們道別,看着年輕的男女牽着髒兮兮的小羊離開,對視眼,仿佛在用眼神交流着。

小羊則在跟着他們走了幾步後停下,轉身沖着兩群羊咩了幾下,然後就聽羊群裏爆發出此起彼伏的咩咩聲,好似在答應什麽,它這才放心離開。

走過矮矮的小丘,樹冠上大片的鳳凰花映入眼簾,前些天的大雨絲毫沒有影響到它的嚣張氣焰,仍像火一般熱烈燃燒着。

火紅的花樹下,兩匹馬正悠閑吃草,因為安靜來這裏時在程風的帶領下摸了摸它們,所以這會兒它們像是見到熟人,停下咀嚼動作,小幅度地甩了下尾巴,算是問好。

小羊走下小丘後沒頭沒腦地朝它們蹦跶去,程風及時拉住它,鈴铛響聲中斷幾秒才重新響起——

小羊很懂事地改變方向,朝上游河畔走去。

它的體型比春天時大了些許,但依舊是只小羊,安靜盯着它蹦蹦跳跳的背影,還是覺得很可愛,很想從程風手裏要來繩子,可是一想到他們已經很久沒見,只好又忍下沖動。

早晨的太陽從河流對面照來,水面上金光閃熠,走在河邊有些晃眼。

安靜壓低漁夫帽帽沿,擋視線的同時順便遮陽,她最近遲鈍發現她好像比剛來傻瓜鎮時曬黑了不少,大概是勤勞所致。

她這裏剛剛按下右側帽沿,程風那裏就突然扭頭看向她,并且牽着小羊停下。

她回頭:“怎麽了?”

“我走右邊。”

他牽着小羊從她身後繞了半圈,小羊像是發現什麽有趣的事,又從安靜身前繞了圈回到原點,高興咩了兩聲。

被它用遛狗繩纏住腿的安靜:“……”

她的聰明小羊變笨了。

程風倒是覺得它變壞了,沿着小羊的路徑走了圈,解救出安靜,然後晃了晃遛狗繩,小家夥這才往前去。

安靜沒懂這一茬的用意何在,但走着走着便找到點好處,有程風擋在右邊,太陽都不怎麽晃眼了……

兩人沿着河流走回菜地,因為已經澆過地,徑直穿過這裏,繼續沿着河道往上游去。

剛走到平坦的道路上,就見幾道人影從前方某個路口拐出,看背影可不就是付先生和他的兩個跟班麽?

不知道為什麽,安靜總覺得老先生的背影和步伐都有點沉重,不像前兩次見他時那樣連說話都透着威嚴。

“付先生生病了嗎?”

“前幾天見還好好的。”

看來程風也不知道,安靜想了想問:“你昨天沒邀請他看電影嗎?”

今晚可是傻瓜影院初次營業。

“打了電話,他說今天有事。”

奇怪。

程風這下也看出老先生的不對勁來,兩人對視眼,極為默契地加快腳步,走在前面的小羊以為他們要和它比賽,小短腿跑了起來。

于是,走在老先生左邊的阿強最先發現一只髒兮兮的小羊從身後走來,愣了片刻,安靜和程風的身影也出現。

老先生緊跟在阿強之後發現他們,盯着那只略髒的黑臉綿羊看上會兒,轉頭問二人:“你們這是?”

程風向他解釋:“前段時間照顧過的小家夥,今天帶它回來看電影。”

“……”

付先生沉默,過了會兒神情愈發惆悵,嘆道:“連羊都能看電影。”

“您也可以,”走在最右邊的阿能安慰道,“我們最遲明天回來,影院會連續營業三天。”

“要是我——”

老先生沉重到說不下去。

“不會的,您身體硬朗,只是體檢而已。”

安靜:“……”

程風:“……”

他們好像懂了,所以周緒勸了很久都不肯去體檢的老先生就是他嗎?

“人來了。”

阿強望着對岸突然說了句,安靜順着看去,眼睛瞬間撐得圓鼓鼓的。

就在傻瓜鎮入口的方向,一架直升機在空中盤旋了兩圈,而後降落到一衆彩色房子背後。

“……”

真誇張啊,編輯部的不敗傳說。

***

小羊被程風帶回家,安靜在晚餐後才再次見到它,和早上的足球小羊簡直判若兩羊,白白淨淨的。

她試着去抱香香的小羊,結果當然是失敗,小家夥的體型不是白長的,硬要抱的話會很吃力,于是又換作牽着它。

兩人帶着小羊前往櫻花街,夏日的垂枝櫻花樹已經長出綠蠟般的葉片,在初晴後的橙紅夕陽下有種別致的浪漫,程風看着那裏,極為自然地走了過去,安靜跟上,最後随他停在樹下。

他們曾在櫻花盛開的樹下跳過舞。

程風毫不費力就能回想起那個春天的夜晚,他好像就是在那個夜晚開始變得不對勁。

不同于擅長回憶的浪漫派程風,安靜突然很務實派,站了會兒就問出她的疑惑:“為什麽不按門鈴?”

“……”

程風擡起腕表看了看時間:“她讓我提前十分鐘來接她,我們來早了些。”

所以這樣的枯等是浪漫派的守時。

可是等到距離電影開場還剩五分鐘也沒能等到櫻花樓裏的人出來,安靜忍不住偏頭,程風又一次擡起腕表,看上會兒總算走去花園門外,就在指尖觸碰到門鈴的霎那,手機響了聲。

程風取出随身攜帶的手機,看了眼,淡定轉身:“走吧。”

“不等邵女士了嗎?”

“不是,”一陣風越過山坡,穿過林蔭道,程風的聲音被吹得輕飄飄,“她太高興,提前出了門。”

也就是說,她把他給忘了。

安靜:“……”

不愧是邵女士。

兩人轉頭離開櫻花街,幾分鐘後走到夏日街那片夾竹桃下,晚霞中的夾竹桃香味濃烈,像是誰家剛烤完奶油蛋糕,香甜無比。

無論是紅的花還是白的花都危險地映着橙紅的光,比白日裏看更為豔麗,安靜越發覺得警戒線和警告牌是有必要的,不然一定會有很多人會嘗試摘下一朵。

“咩!”

小羊腿堪堪碰到黃色警戒線就被牽制住。

安靜拖着它走過夾竹桃花園,去到傻瓜影院裏,小羊在見到繡球花叢後再次失控,但安靜已經提前做好準備,直接拽它進了綠色小樓……

灰黑色的磚牆後是通往二層的樓梯,左右都裝着壁燈,是連接明亮的大廳與昏黑的影廳之間的過渡段。

放映廳門外也鋪着厚地毯,踏在上面比程風的小放映室還要不真實,好像自己是幽靈。

程風推開厚重的隔音門,安靜和小羊依次進場——這次小羊縮在她後面,也許是黑暗給它帶來些不安感,不過當程風也走來它身後時它便松懈不少。

“咩咩——”

“咩咩咩——”

因為遲到,電影已經開場,剛走到樓梯旁的過道裏小羊們的叫聲就傳來,安靜身後的小羊聽見,也咩了聲,混入其中。

安靜走到樓梯盡頭,剛探出頭,影廳裏的人都齊刷刷看了過來。

“……”

影廳內光線模糊,一些人的臉看不太清,但安靜在第一排見到了邵女士一家四口,邵女士對着兩人揮了揮手,笑容裏帶着腼腆的歉意,程風并不在意地和她點點頭,之後和安靜朝後排走去。

影廳內部布置得極其簡單,所有的座椅都是可以自由調節高度的軟沙發,座位很少,每排只設六人座,一共五排,左右都留出很寬的樓梯,所以不存在座位太偏的情況。

安靜路過第二排時見到白糖女士和她的先生,他們旁邊坐着那位“勞動人民”,有些日子不見,他的胳膊已經痊愈,再旁邊的人看不太清,但應該不是眼熟的人。

第三排中間就坐着房先生和房太太,夫妻倆和他們無聲問好,靠右邊坐着的也是兩張較為眼熟的面孔,是水族店的年輕兄妹,靠左的戴着帽子看不清臉。

第四排好像成了老人專座,敬先生坐在中間,左手邊是小松獅的主人和另一位沒見過的白發老人,右手邊與後排座位都還空着。

傻瓜影院營業的第一天,三十人的影廳居然還剩很多座位——

真蕭條。

該不會她的娃娃機也這麽蕭條吧?安靜很是擔憂地想着,等她回神,已經被程風帶到第四排坐下。

程風就坐在敬先生右手邊,提起小羊放在他和安靜之間足夠寬的座椅扶手上。熒幕上,農場主正在為肖恩剃毛,肖恩蓬松的頭發變成了平頭,還沒經歷過剃羊毛的小羊忽然咩了幾聲。

太禿然了!

前排的水族店兄妹回頭看來,安靜立刻摸了摸小羊腦袋,讓小羊安靜下來,這時敬先生也探了探頭,希望他們能把小羊交給他看看。

于是,小羊被轉移去程風和敬先生的座位之間,過上會兒,又轉移去敬先生和松獅犬主人中間,然後是松獅犬主人和另一位老先生中間。

小羊:“……”

小羊的命運被交到人類手裏,像只毛絨公仔,最後還被傳去前排,本來是要生氣的它見到主人後又乖巧下來,生無可戀地被一群人摸來摸去。

安靜起初還會關注它,但看着看着就全神貫注看起電影,偶爾跟着大家笑上聲。

程風在暗色中不時看她眼,過上會兒,突然很小聲地告訴她:“我離開會兒。”

安靜看得專注,不在意地點點頭:“嗯。”

程風起身出去,很快出現在一樓大廳,目的性極強地走到沙發躺椅旁,在那裏的方桌上兌換了幾枚硬幣,闊步走到娃娃機面前。

廣告板已經挂在粉紅娃娃機旁邊,上面有每只玩偶的簡筆肖像和生平故事,程風看了看上面的小獅子,視線轉移去娃娃機中央。

小獅子的設定是和家裏人走散、受盡委屈的小可憐。

既然這麽凄慘,那他就收養它吧,也當是替這架娃娃機開張了。

兩分鐘後……

硬幣用光的程風又去兌了些。

再三分鐘後……

程風又一次折回方桌前,兌了更多的硬幣。

但這回僅僅過了一分鐘他就反了悔——也許,他不必再浪費時間。

他将多餘的硬幣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格外理直氣壯地取出安靜交給他的備用鑰匙,打開了玻璃罩。

反正都是他買來的,就當他給自己買了只獅子吧。

罪惡的手伸了進去,天使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在做什麽?”

程風剛觸碰到獅子玩偶的手僵住,須臾将獅子放回最初的起點,恢複成“獅子坐”的狀态,淡然回頭:“裏面亂了,我打開整理整理。”

亂了?

安靜湊了過來,很欣慰地看着娃娃機,開心道:“亂就說明已經有人嘗試過了!”

不過很可惜,居然一只玩偶都沒少。

程風沉默不語,在安靜看來他這時的沉默不太合理,她忽忽意識到什麽,眼珠轉了轉:該不會就是他弄亂的吧?

“你剛剛一直在這裏?”她委婉地問。

程風知道瞞不住她,索性承認:“我想夾一只,但夾不起來。”

安靜聞言将玻璃罩重新鎖好,問他:“你想夾誰,我可以幫你。”

口吻像極了在說“我可以罩你”,程風嘴角的笑意藏不太住,克制又別扭地指了指那只獅子。

安靜完全不覺得他要獅子是件什麽奇怪的事,只是點了點頭,順便從他手裏接過一枚硬幣……

大概過了一分鐘,一只軟綿綿的小獅子被她撿來手上,她既不驚訝,也不得意,只是看着它。

嗯,很久不抓,還是很沒有參與感。

也許她就是娃娃機面前的不敗傳說吧?

她捏了捏獅子玩偶的小肚子,送給程風:“給你。”

程風接過,感覺自己像個軟飯男,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答謝聲,而後走去方桌前坐下,找到抽屜裏的彩色便簽與水筆刷刷寫下一行字,再貼回娃娃機的廣告板上——

「小獅子已被229號居民收養,他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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