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給母親的信 披雅娜與檸檬果肉窗

Chapter49. 給母親的信

同為夏天, 六月與七月的區別在于前者更為平和,而後者更加熱烈,以樂章來形容, 大概是從adagio變成allegro, 論具體表現的話, 蟬鳴就是其中一項。

在六月只剩個小尾巴時,傻瓜鎮就出現了蟬鳴聲,那時候或許是在彩排,整體節奏還算舒緩。

到了七月,蟬的盛夏演唱會正式開幕, 蟬群沒日沒夜地叫起來, 更為頻繁激烈。

安靜很少讨厭什麽, 七八月的蟬鳴聲就是她難得讨厭的聲音——

它們唱起歌來比人類挨打時發出嚎啕聲還要難聽, 想不通怎麽會有雌性蟬被它們吸引。

或許這就是“子非蟬”吧。

住在杉林大道的蟬格外張揚, 時常合奏,不知道的還以為它們是住在香榭麗舍大道,相比之下,前段時間搬來的那只愛吊嗓子的鳥可愛得多。

安靜近來一直在想有什麽辦法能讓她盡快忽略它們的存在,後來從櫻花樓裏得到啓發。

櫻花樓裏的鋼琴聲與小提琴聲總是溫柔輕快,比蟬們的演唱好聽千倍萬倍, 安靜每天午睡醒來都會躺在床上聽上許久。

久而久之,心底像是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 安靜看着日歷, 在7月12日的早晨騎車去了河流對面。

她想去那座琴行看看。

因為剛剛澆完菜地, 所以她走的是菜地旁的小平橋,河對面的馬卡龍巴士正好從下游駛回,安靜将車停在橋頭, 等它先走。

巴士外型和她的紀念品一樣,青黃色調,在炎夏裏清爽得像是冰淇淋。聽說住在這岸的居民收到的紀念品都是四季公車的樣子,這樣兩邊的居民就能互相知道對方的公車是什麽樣了。

巴士路過她時沒有停,安靜仰頭看向二層,正好見到個戴草帽的老太太低頭看她。

老太太的帽子上沒有防風繩,大約是怕被風刮走,她兩手抓着帽子邊緣,兩人對視眼,安靜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按了按自己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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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公車走遠她才愣愣放下手,扶着腳踏車車把彎了彎嘴角。

她以後也要做個可愛的老太太。

安靜駛離橋頭,朝上游去,路過水族店時在小池塘邊見到老板,他正吃着西瓜喂魚,沒看見她。

安靜從他背後無聲飄過,騎到前方的勿忘草小樓前緩緩停下。

她路過這裏好些次,自從知道這兒是琴行後,倒也摸出些規律,比如說她每次路過聽到琴聲都是在上午。

所以她選在早上來。

此時的小樓裏一片寂靜,安靜下車,仰頭看了看二樓窗戶。

不到中午,太陽尚在小樓背後,所以落在安靜臉上的是小樓投下的陰影,她的目光從亮黃色的窗框上慢慢下移,最終落到門前挂着的招牌上——

“披雅娜”三個字在初看時很難聯想到是鋼琴,畢竟現在早就不興音譯了,她之所以看上眼就明白意思,是因為她曾在外婆的文章裏看見這種寫法。

安靜由此猜想琴行的老板會是位優雅的老人,不禁深呼吸幾下,而後才推門進去。

室內空蕩無人,光線也有些暗,要不是門窗都開着,她都要懷疑這裏不是營業狀态,但也不是暗得過分,至少她一眼就見到了擺在櫃臺上的指示牌,走近看,上面寫了些字:

「歡迎光臨,如果我的主人不在樓下而您剛好又需要她,請拉一拉我身後的呼叫鈴。:-)」

“……”

真複古啊。

安靜看向指示牌後面,緩緩伸手牽住繩索,結果這時樓上突然傳來琴聲,她下意識停下動作,想等主人彈完這曲後再打斷她。

她聽過幾次琴行主人的琴聲,大都是惬意而熱情的,不過這次的曲目更為輕柔,溫柔到帶上點傷感,安靜一曲聽罷,愣了會兒手才遲遲落下,帶得呼叫鈴叮鈴鈴響了陣。

她收回手,屏息凝神直視前方,只等了半分鐘左右,就見樓梯上方出現抹藍色,接着露出張還算熟悉的面孔。

安靜一愣。

沒想到琴行的主人就是——

思路卡了下,安靜發現自己連對方姓什麽名什麽都不知道,只知道她是邵女士的兒媳婦、周途先生的太太。

“您好!”她在看清女人的樣貌後問了聲好。

女人見到她顯然也很驚訝:“是你,你是來看琴的嗎?”

安靜點點頭:“我想買一架鋼琴。”

女人微笑着,在樓梯口按下開關,室內的吊燈亮起,瞬間亮堂許多,她還是和初見時一樣熱情,問道:“有什麽要求嗎?還是我來幫你選?”

倒也沒什麽要求。

“如果可以,您幫我選吧。”

她最怕做選擇了。

“我這兒的琴雖然不多,但都很好用。”女人說着帶她走動起來,說是幫她做選擇,實際上還是每架琴都介紹很多征求她的意見,說到最後,連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起來,“抱歉,我的話總是很多。”

“沒關系,我覺得都很有用。”

“你可以再看看,或者也可以先試試我的琴。”

兩人已經到二樓來,她的琴就在窗邊,是架三角鋼琴,安靜聞言意動,朝那邊瞟了眼。

女人很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眼神,笑道:“去試試嗎?我已經很久沒聽人彈琴了,除了我媽媽。”

“我……”安靜握了握拳,“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是我邀請你。”

安靜微微垂頭,小聲道:“其實我很少彈琴,彈不好也沒關系嗎?”

她知道有些人十分珍視自己的琴,絕不容許別人碰它,因為那些碰她琴的人極有可能會用她的琴鍵彈出像垃圾一樣的東西,這對她的琴而言是種侮辱……因此她顯得有些擔心。

不過她顯然多慮,面前的女人十分真摯地牽她過去:“我的琴呢,只要是喜歡鋼琴的人都可以彈,不管彈得好不好。”說着有些小驕傲,“再說了,彈得不好的話我剛好能顯擺顯擺。”

安靜被她牽到窗邊,窗戶開着,從這裏望出去能見到金色的傻瓜河。

她看着河流,某個想法突然堅定,取下斜挎的蘋果綠包包,從兜裏取出只白色手機遞到女人面前。

“這是?”

“謝謝您讓我彈琴!如果可以,能拜托您幫我錄下來嗎?”

她的眼睛亮得像陽光下的河,臉紅得像蘋果,女人輕輕挑眉,答應了她,随後坐到牆邊的櫻桃色沙發上。

安靜則小心翼翼坐到窗邊,調了調座椅、翻幾頁琴譜,重新放回架上。

穿藍裙子的女人看她沖沙發這邊點了點頭,輕點下錄音鍵,而後靜悄悄看着她。

年輕的女孩坐在光亮之中,十指落下前表情極其專注,好像是要修複什麽文物,落下後麽……

如她所說,她的确是個不常彈琴的人,最初的一段被她彈得生硬又笨拙,她大概也意識到這點,遽然停下,轉頭瞄了眼她,又重新開始。

第二次嘗試比開始好很多,且漸入佳境,彈的是首耳熟能詳的曲目——《給母親的信》,基調安靜而低沉,像首冬日坐在火爐旁吟出的敘事詩。

可女人聽着聽着,到高潮部分時突然有種古怪的感覺湧現出,像是傷感但又不完全是,更像是種濃烈的自我厭棄,她詫異看向彈奏者,卻發現年輕的女孩面上仍是一片恬靜,全然不像她的琴音。

她不禁懷疑起自己的感受力,琴曲也在這時進入尾聲,在最後一段裏,她重新找回屬于這首曲子的正常感覺。

所以,剛才是她想太多嗎?

一曲結束,女人終止錄音,起身去到窗邊,她想知道剛剛彈過琴的年輕姑娘是何種狀态。

“謝謝您!”安靜離開座位,頂着紅撲撲的臉頰向她道,“我想要那架和它差不多的鋼琴!”

“……”

好興奮。

所以真的是她感覺出錯了對吧?

***

安靜從琴行出來後直奔彩虹超市,再出來時就像是把彩虹裏的“黃”給打劫了,提了滿滿一袋檸檬。

她把檸檬塞進車筐,騎車回木棉街,剛剛越過小橋,就聽杉林下的蟬叫了起來,遠處的知了也随之開嗓,安靜只一個瞬間就燃起鬥志——

希望她的琴快點到家,她可以比它們還大聲。

不過在此之前她需要提前告知程風,以防他再次舉報她。

安靜想着笑了下,将車停在院外,回屋。

廚房裏開着窗,窗臺上是薄荷與洋蔥,細碎的光從對面的廚房窗上反射過來,薄荷葉仿佛也透着光。

安靜站在料理臺前清洗檸檬,她挑的檸檬大都偏圓,漂亮得無可挑剔,洗完後在臺上堆成兩堆亮晶晶的小山,開始切片。

一片接一片、一顆接一顆,檸檬酸氣在空氣中彌漫開,切成片的檸檬被擠去籽,整整齊齊擺進烤網上,送進烤箱。

當然,她只有四層烤網架,一次性只能放大概七顆檸檬的量。

安靜用的是烤箱的風幹功能,調好溫度後便放任不管,到客廳無所事事地勾了幾針,接近午餐時間再去準備午餐。

自從夏深後,她的食量越變越小,一日三餐都很簡單,午餐時炒盤藕丁、拍份黃瓜就完事。

黃瓜是她的菜地裏結出來的,雖然有些瘦小,但對它的口感沒有任何影響,她前天摘了很多,最後分了些給程風和敬先生。

等她午餐後洗完鍋碗,烤箱裏的第一批檸檬片也已經被烘好,安靜打開烤箱,一股濃郁的檸檬氣味撲向她,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種氣味,大概就是……

成熟的酸味?

她将烘幹的檸檬片倒去料理臺上,放入新的一批繼續烘烤,烤好的檸檬火氣還很大,安靜湊近細看。

淺而鮮亮的金色果肉轉變成淺淺的焦黃色,表皮顏色也深了幾度,她拾起一片走到客廳窗邊,閉上左眼,右眼對着窗看。

檸檬果肉像一扇磨砂玻璃窗,陽光透過果肉窗,是正真的金黃色,好像是拿了塊圓圓的金磚。

可愛,送給程風他一定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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