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是為你而來,不在乎穿越綿綿山脈】 (1)

聶铠邀請肖洱周六參加他的生日party,不只是夢薇難以置信,就連陳世骐和柯岳明都覺得不可思議。

“兄弟,你怎麽想的?叫肖大班長來這不是掃興呢麽。”陳世骐滿臉苦色,“你為什麽不叫夢薇女神?就算你叫小阮唐也好啊!”

聶铠正俯下身子看角度,手裏的球杆輕輕一推,目标球幹淨利索地滾進了網袋中。

“想請就請了。”

進了一球,聶铠繼續朝瞄準下一個目标。

“你該不會……”

聶铠打偏了,沒好氣地瞥了陳世骐一眼:“別瞎想。”

陳世骐也覺得自己在瞎想,這聶铠、肖洱,完全就不是一撥人。

周六一早,聶铠家裏就熱鬧起來。

聶铠家在頂樓,還配有一個小閣樓,總面積大約有兩百平,只住他們母子倆确實顯得格外寬敞了些。

客廳裏有最新款的Xbox,裏屋有一間專門裝修的家庭影院。白雅潔走之前把家裏布置好了,冰箱裏有充足的飲料和食物,桌子上擺着巨大的巧克力蛋糕,上面寫着“祝小铠17歲生日快樂”。

每進來一個人都對眼前所看見的一切表示驚嘆。

聶铠讓他們随意,從冰箱裏把吃食都拖出來放在茶幾上。

都是差不多大的少年,又都跟陳世骐他們玩得近,很快就真的随意起來。有的人在裏屋看電影,有的組隊打起撲克,有的打游戲。

“往左往左!哎呦!你這個腦殘……”

“死柯基老子在玩的時候你能不能小點聲!”

平時冷清得連自來水龍頭沒關緊都能立刻被發覺的屋子,如今吵鬧得連天花板都要被掀掉。聶铠坐在沙發邊拆禮物,他不反感這樣的場合,只是……不知道肖洱會不會覺得吵。

他的目光一遍遍往手機上瞟。

“壽星,你不玩嗎?”柯岳明一偏頭,看見聶铠盯着手機的黑屏出神。

聶铠搖頭,完全沒有興趣的樣子:“你們玩吧。”

話音剛落,手機突然亮起來,柯岳明眼尖,看見肖洱的名字。

聶铠一把撈過手機,跳下沙發:“我下去接個人。”

幾分鐘後,聶铠帶着肖洱上來了。

她穿一件淺青色的上衣,普通的娃娃領,樣式簡單休閑;下面是休閑中褲,褲腿收在膝蓋處,露出一截藕段似的小腿。

整個人看着格外乖巧柔弱。

看慣了班長穿校服的樣子,大家對眼前人表現出了不同程度的不适應,在看到肖洱的前幾秒都産生了短暫的自己眼花了的質疑。

可再看過去,無框眼鏡後肖洱與年齡不符的漆黑雙眸和起伏過小的面部表情打消了大夥的疑慮。

沒錯,盡管換了身打扮,可這就是他們熟悉的那個幽靈修羅啊。

“蘿莉身,女王心……”陳世骐喃喃。

不過不論是否真心歡迎,所有人都知道要給壽星公面子,尤其是柯岳明,親切地邀請她來跟他們玩撲克。

肖洱從善如流,坐在大家主動空出來的沙發正中央,看着柯岳明靈巧的雙手左右倒牌洗牌。

“會打‘八十分’嗎?”柯岳明問她。

“我可以現學。”肖洱說。

陳世骐有一點不樂意,但還是被趕鴨子上架,跟柯岳明湊成一組打對門。順理成章的,聶铠和肖洱一家。

柯岳明盡量簡潔地跟肖洱傳授八十分的出牌規則、得分規則以及入門技巧。

“哎呀廢話那麽多,多打幾牌不就會了。肖大班長可不比咱們笨。”陳世骐打斷道,內心卻是不屑的。

一個學習機器,教再多遍也不見得能打得好。在“賭場”上,考場那一套可行不通。

“會了嗎。”聶铠坐在肖洱對面,問她。

“試試吧。”

第一牌肖洱剛上手,還不太熟練,但她悟性高,加上聶铠的助攻,兩人也沒有輸得太慘。

從第二牌開始,情況就慢慢變得不一樣了,肖洱開始算牌,和聶铠天衣無縫地打配合。他們跑分的時候,陳世骐和柯岳明很少能扣得住。相反的,輪到他們逮分時,除非牌運特別背,否則陳、柯桌面上的分總是少得可憐。

“新手定律!再來!”

陳世骐不服氣,在學習上比不過肖洱他認了,因為那是他不努力。可是在打撲克牌上再輸給她,簡直太丢人!

鬥志被激起,他收起初時想要“讓一讓她畢竟只是個女孩子”的心情,全身心投入戰局。

四人戰局吸引了原本在打游戲的幾個人圍觀。

每個人的大腦都在全速運作,計算自己人手裏的牌,推測對手手牌牌形。不斷在腦中推演最容易跑分或是逮分的策略,戰況愈來愈激烈,雙方你追我趕一時間不相上下。

到了決勝時刻,四人屏息凝視。陳世骐臉頰憋得通紅,柯岳明抱着手裏的牌警惕地看着正在斟酌着出牌的肖洱。

肖洱擡眼看了看聶铠,後者給她一個平靜的微笑。

“你們倆少眉來眼去,好好打牌。”陳世骐急了。

肖洱終于出了牌。

其實勝局已定,肖洱和聶铠都清楚。

“操!”陳世骐對柯岳明吼,“真是豬隊友啊!”

旁邊有人說:“班長,你打牌也厲害成這樣,我們可怎麽辦。”

“就是,你才學就能打成這樣,簡直是神跡。哈士奇他可是從小打到大的哈哈哈!”

肖洱餘光看見陳世骐一張臉鐵青,很不爽的樣子。

她垂着頭洗牌,說:“我也從小就玩撲克,只不過規矩和這個不太一樣。而且今天手氣不錯。”

“怪不得!”柯岳明從她手裏主動接過牌去洗。

陳世骐心裏好受一點了,語氣有一點別扭,對肖洱說:“班長,我對你刮目相看。”

聶铠心裏明鏡似的,從肖洱第一牌那個打法來看,根本不像是從小打牌的。她不過是給陳世骐一個面子,才會說自己是個老手。

陳世骐在玩的方面賊精,不會不知道,他這麽說,是真的心服口服了。

大家又鬧騰了一會,肖洱有點累,讓給觀戰的人來打。

肖洱去找洗手間,卻發現已經有人在用。

“樓上我媽的書房邊上還有一個,你可以去那裏。”聶铠雖然握着牌,卻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于是說。

肖洱順着扶梯上樓,閣樓面積不大,一個簡易的小主廳加一間書房,書房旁邊是洗手間。

沒有人上樓來。

肖洱從洗手間出來,目光落在書房裏,書房牆上挂着結婚照,和客廳那張穿的是同一套婚紗。照片裏,白雅潔依偎在一個男人懷中。

肖洱不由自主地走進去。

書房裝修典雅,角落置着全套的烹茶器具。肖洱終于明白聶铠身上若有若無的茶香從何而來。

書桌上擺着電子相框,裏面定時滾動的照片大多是她和聶铠的。

肖洱的手指輕輕滑動,翻看照片。

她看得出白雅潔有多愛這個兒子,聶铠從出生到現在,每一年的照片都有一個合集保存在電子相冊裏。

肖洱也不得不承認,白雅潔很美。聶铠之所以長得如此招人,也是因為繼承了母親的樣貌吧。

白雅潔曾是一位舞蹈演員,出嫁之後雖然不再跳舞,卻也非常注重保養。盡管年過四十,仍然腰肢纖細容光煥發。

而沈珺如,因為長期伏案工作,下肢浮腫,腰腹部也堆積了大量脂肪。

可是,色衰而愛馳,這就是原因嗎。

聶铠覺得肖洱從樓上下來之後變得安靜許多。

雖然,她一直都很安靜,可聶铠還是察覺出她與之前有一些差別——她更加低氣壓了。

他也把牌給了身邊的人,抽身出來。

“累了吧。”

聶铠站在她身側,低聲問。

肖洱收回游離的神思,眼神還有一點失焦。

“我不累。”

如果她嫌累了,媽媽要怎麽辦呢。

“不如我先送你回去。或者,你到裏面休息一會兒?”

“聶铠,你爸爸也回來給你慶生嗎?”肖洱突然問。

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卻讓聶铠一時間陷入沉默。

肖洱低聲說:“你不想說也沒有關系。”

“謝謝。”

肖洱沒有再問,她看得出在這個問題上,聶铠顯得異常敏感。

或者說,異常脆弱。

可是沒有關系,她總會知道。

“聶铠,這是你的嗎?”

有人從裏屋提溜出一把單板吉他,古典镂文鍍金,烏木的指板,看上去精致貴氣。

“嗬!你玩吉他?”

柯岳明竄上去,眼睛都在放光。

柯岳明從小練打擊樂器,據和他同一個小學的陳世骐所說,只要學校一有大型節慶事宜,老師們總要找他去敲個鑼打個鼓來讨個好彩頭。

聶铠點點頭,立刻就被起哄,大夥一起叫着來一個來一個。

他倒不怯場,接過吉他簡單調試,随便找了個凳子坐着。

吉他是很深的香槟色,像後半場黃昏的天空,那是帶着頹靡色彩的輝煌。

他自彈自唱,李健的《為你而來》。

聶铠的嗓音低沉卻清冽,有少年的溫柔與明朗,也有少年的青澀與迷惘。

“不停的追趕理想忽隐又忽現

為生活來不及疲倦

陽光下世界多鮮豔

怎麽能視而不見

我是為你而來

不在乎穿越綿綿山脈……”

和很多喜愛搖滾的少年不同,聶铠偏愛民謠。唱歌的時候,他全情投入,有一種置身其中的忘我。

其實認真聽他唱歌的人不多,倒是有不少人關注那把價值不菲的國外進口純手工吉他。一曲終了,卻都同時反應過來,鼓掌附和:“好聽!”

只有柯岳明湊上去跟他繼續探讨着什麽,肖洱聽見“樂隊”“鼓手”之類的字眼。

那天的最後,以大夥一同唱生日快樂歌,讓聶铠許願吹蠟燭,切蛋糕分食,以及合影留念為終結。

熱鬧了一整天,包括肖洱,所有人都離開了,只剩下聶铠和滿屋狼藉。他自然不用去管那一大堆垃圾,明天自會有小時工來打掃清理。

華席已散,人走茶涼。

聶铠半靠在沙發上,目光落在牆角一堆禮物上。

裏面最大的那個箱子是父親快遞來的,最新款的蘋果電腦,或者說是父親的秘書快遞來的吧。

他連拆都懶得。

不過,看見禮物,聶铠突然想起什麽似的一下子彈起來。

去接肖洱上樓的時候,她曾遞給自己一個信封。

她說:“等我走了,你再拆開。”

聶铠的手伸進口袋裏,取出被他折疊了一道仔細放進去的信封。

普通的牛皮紙信封,封皮上她幹淨利索的字跡像神奇的咒語,能撥動他的心弦。

“生日快樂”

聶铠深深吸氣,将信封拆開,卻從裏面抽出兩片薄薄的紙張。

除此之外,再沒有其它。

待他看明白了那兩張紙是什麽,心突然不可抑制地狂跳起來。

兩場車票,長途汽車票。

一張是9月30日早晨八點整,小馬市發車前往南京的長途汽車票。

另一張則是返程車票,10月1日早晨九點整。

聶铠想起一件事情,那天肖洱将代表學校前往南京去參加省裏的數學競賽。

仿佛掐準了時間,聶铠的手機進來一條短信。

“那天你還有課,聶铠,你敢來嗎。”

——你敢來嗎。

聶凱的心從沒像今天跳得這麽快,盯着手機屏幕,他慢慢地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上唇,眸子深而沉。

“樂意奉陪。”

他快速回複道。

肖洱在看過之後聶铠的回信之後點擊删除,再清空垃圾箱。

手機放在桌面上,設置了靜音。

沈珺如進屋的時候肖洱正在做作業。

她坐在肖洱床邊,說:“今天是哪個同學過生日啊?”

“陳青。”肖洱的聲音不起波瀾。

陳青的生日确實是今天。

沈珺如說:“沒聽你說起過這個人,你們關系怎麽樣?女孩子還是男孩子呀?給人家送了什麽禮物?”

“還好。女孩子。送了一只玩偶。”

沈珺如點點頭,她跟人說話的時候總有一種刻意的親近。肖洱能聽得出,即便她使用再和藹溫柔的語氣,也不能阻擋語氣下隐藏的試探。

她希望能通過談話,獲得自己想要的信息。這使得她很難跟別人真正地親近。

畢竟,客套與親近是不同的。

沈珺如又問:“下周去南京的車票買過了嗎?真的不用媽媽請一天假陪你去?”

“不用,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去了,只是考試而已。再說,南京也不算很遠。”她說,“而且當天去,當天就能回來。”

說着,她把車票拿出來給她看。

9月30日當日往返的兩張車票,與她給聶铠的不完全相同。

“晚上我讓你爸爸去車站接你。”沈珺如摸摸她的頭,欣慰地說:“真乖,洱洱,你會是媽媽的驕傲。”

她沒有說,你是媽媽的驕傲。

而說,你會是。

可是肖洱已經習慣了她這樣的說法。

小馬市的初秋,大街小巷彌漫着糖炒栗子和烤地瓜的香味。

9月30日早晨七點多,肖洱提前了近一個小時到達長途汽車站,遠遠就看見聶铠站在車站入口處。

清晨還有一些涼意,他穿一件深栗色的薄風衣,剪裁得體,襯得他身正腿長。手還插在口袋裏,戴着入耳式耳機,目光無意識地在前方逡巡。

他很快也看見肖洱,摘下耳機塞進衣兜裏,大步朝她走過來。

“怎麽這麽早?”聶铠走到肖洱身邊。

“你也很早。”

“啊……我睡不着。”這是實話。

聶铠去摘肖洱肩上的書包,肖洱不動聲色地讓開:“不重的。”

聶铠的手頓了頓,不自然地摸摸了鼻尖:“吃過早飯了嗎?”

肖洱其實吃過了,一個雞蛋兩片面包一杯牛奶。

但是鬼使神差的,她搖搖頭。

“我也沒吃,你等一會,我去買。”聶铠立刻說,又環顧一周,問她,“想吃什麽?蒸飯、糍粑、麻球還是雞蛋灌餅?”

肖洱指一指不遠處的那個大鐵爐子,說:“烤地瓜吧。”

二十分鐘後,肖洱和聶铠坐在車站的候車室裏吃早餐。

聶铠也給自己買了烤地瓜,選了最大的兩個,胖嘟嘟地擠在塑料袋裏。一掰開來,露出金黃色的瓤,熱乎乎的一捧,香氣頓時溢滿了整個候車室。

可是掰開了,卻不好下嘴。聶铠性子急,伸手去扯烤得半焦的地瓜皮,連着不少地瓜肉一起被撕去,還一不小心燙了手。

肖洱從他手裏接過一只烤地瓜,一點一點地剝皮,細白的手指像是帶着魔力,只把最外層的皮除去,一點也不會浪費。

她專注而耐心,聶铠看着她手指的動作,莫名地安靜下來。

肖洱料理了兩只烤地瓜,自己只吃了小半只,還是被聶铠殘害過的那半只。

食量小得像只貓,聶铠在心裏嘀咕,怪不得這麽瘦。

小馬市到南京南站,坐長途汽車要三個多小時才能到。

兩人檢票上車,坐在靠近後門的座位上。是老式的大巴,因為管理不當,座椅上連消毒的坐墊也沒有,灰色的椅背髒兮兮地泛着可疑的黑。

聶铠站在過道上,盯着座位皺了眉,最後脫下外套鋪在座位上。

肖洱站在他身後,看着他這麽一番動作,想起他的生日日期。

原來是處女座。

可沒想到,聶铠布置好了座位後,往旁邊一讓:“坐吧。”

肖洱很小一只,坐下以後幾乎被他的風衣包裹。聶铠在她身邊落座,只有1/3的屁股挨着座位,上半身挺得很直,不往後靠。

“我們換過來吧,我不介意。”肖洱說。

她沒有這麽嚴重的潔癖,回去洗洗就好了。

聶铠搖頭,沒什麽所謂的樣子:“你還要考試,要休息好。”頓了頓,加上一句,“畢竟是代表學校。”

肖洱沒再拒絕,說:“你怎麽出來的。”

“十一”國慶節調休,今天學校補課,肖洱因為有競賽所以請了假,可是聶铠屬于無故翹課。

聶铠聳聳肩:“就這麽出來的,我媽以為我去上學了。”

肖洱說:“哦,曠課。”

聶铠說:“也不是沒幹過。”

“你媽媽問起來的話,你怎麽說。”

聶铠扯扯唇角:“她最近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管不到我。”

“你媽媽不是沒有工作嗎,忙什麽。”

聶铠一頓,多看了肖洱一眼,似是在疑惑她怎麽會知道白雅潔沒有工作一事。

肖洱垂眼,聲音淡淡的:“班裏關于你的小道消息不少。”

“你也聽小道消息?”聶铠有一些詫異。

“為什麽不呢。不聽,怎麽知道那些奇奇怪怪的外號。”肖洱說,表情沒有任何嫌惡的意思,自言自語,“幽靈修羅,其實……還蠻貼切。”

聶铠有點尴尬,适時地岔開話題:“我媽想在這裏定居下來,方便照顧姥姥。所以也想找一點事情做。她原來是學舞蹈的,就想開一間舞蹈教室,帶帶學生。”

肖洱的眸子沉下去:“哦,那挺好的。”

車子啓動,聶铠從口袋裏取出耳機來,遞一個給肖洱:“聽歌嗎?”

肖洱把耳機塞進耳朵,音樂舒緩悠揚,歌手的聲音低沉溫柔。

“誰的歌?”

“李健。”

肖洱想起那天的《為你而來》,不禁問:“你很喜歡他?”

“嗯。”

聶铠說起他,話多一些:“很久以前就喜歡。從他還在水木年華的時候。從《一生有你》開始。”

肖洱對音樂沒有研究,也不太聽,知道的歌手也就是所有高中生耳熟能詳的那幾個:周傑倫、許嵩、梁靜茹……

李健這個名字,她第二次聽,上一次是在他的家裏。

所以她重複:“一生有你?”

“嗯,一生有你。”

聶铠取出手機,調出那首歌。

是現場版,肖洱聽見背景音,很多觀衆跟着打拍子,還有尖叫的聲音,很嘈雜。

聽完一遍,肖洱點評:“一般。”

聶铠不服氣,反駁她:“你不懂那種感情。”

肖洱瞥他一眼:“你懂?”

聶铠被她堵得半天沒吭聲,悶聲說:“反正你也不懂,你不能這麽評價。”

“也對,我收回。”肖洱坦蕩道。

聶铠被她幾句話撥弄得心緒起伏,可肇事者本人卻平平靜靜,完全是閑聊的口氣。他有一點氣不過,還想說一點什麽挽回,卻發現肖洱已經在閉目養神。

她的皮膚白得透亮,眼角有一小顆淚痣,頭發軟軟的垂在耳邊。

偏巧這時大巴途徑一處,因路況不佳上下颠簸,肖洱的身子一晃,下意識睜開雙眼。

聶铠匆忙移開目光,動作幅度有一點大,扯掉了肖洱耳中的耳機。

……

“我們晚上住在哪裏?”

聶铠低頭不看她,又從腿上撿起耳機,重新給她塞回耳朵裏去。手指觸到肖洱小小的耳垂,像是被燙了一下,又急急縮回來。

肖洱定定地看了聶铠一眼:“快捷酒店。”

“為什麽不坐下午的車回去。”

聶铠一直有疑問,為什麽明明時間綽綽有餘,肖洱還會選擇在南京停留一晚。

“我們會因為沒有趕上那一班回程的車而不得不在這裏停留。”肖洱說。

“為什……”

聶铠剛說了個開頭,就急急剎住,驚疑不定地看着肖洱。

肖洱眼裏波瀾不驚,繼續解釋:“明天是國慶,今天的車次一定都會客滿,我錯過那一班車,就一定回不去了。”

是她計劃好的!聶铠的目光微變。

“有時候,我也想給自己放一個假。”肖洱像是知道他在想些什麽,說,“這個理由,夠不夠。”

聶铠神色複雜地看着肖洱,這樣的事情他做來太平常,可是她做來太瘋狂。

明明是這麽一個淡靜如水的人,聶铠卻總能在她身上體會到一種驚心動魄。

就像初遇。

“所以你選了我陪你?”

片刻後,聶铠明白過來:“因為我曾在南京定居,對這裏非常熟悉?”

這個認知令他沮喪,卻又隐隐的慶幸。

肖洱沒有否認。

肖洱下午一點鐘考試,在南京外國語中學北京東路校區。

這是聶铠的母校,他在這裏念的高一。

三點鐘,監考老師收上卷子,肖洱随着人流走出報告廳。

“阿铠!”

突然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肖洱看見和她同一個考場的少年奮力地從人群中擠出去,一下子勾住報告廳外等她的聶铠的肩。

“你怎麽來了?該不會是來找我的吧!”

少年笑得陽光燦爛,顯然是和聶铠的關系很好。

肖洱不再向前移動,找了一個角落停留。

她等了一會兒,可是少年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甚至頻頻踮腳朝裏頭張望。

肖洱只好往外走。

“肖洱。”聶铠揚聲道,招呼她過去。

少年愣了一瞬:“女的?”

又打量了聶铠一通,不懷好意地笑,用肩頭撞了撞他的肩:“好啦,不打擾你們,我先回去了。下次記得來找我玩!”

少年風一樣刮走了。

肖洱和聶铠并肩走在出校門的路上,聶铠解釋道:“他叫程陽,是我高一時候的同學……”

“嗯。”

“考得怎麽樣?”

“正常發揮。”

快要走到校門口,聶铠停下來,像是醞釀許久了,終于開口說:“要不,今晚你去我家住吧。酒店……不幹淨,而且我家裏也沒有人。”

肖洱擡頭看他。

聶铠有一點窘,馬上補充:“你不要想歪了啊……我們家有好幾個房間。”

“我能怎麽想歪。”

聶铠:“……”

他的耳朵在一瞬間就紅起來,目光閃躲,第一次恨自己語文沒學好,不知道該怎麽清楚地表達心裏的意思。

肖洱看夠了,繼續往前走,說:“可以啊。”

不知是不是錯覺,聶铠看見肖洱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嘴角上揚起一個可疑的弧度。

聶铠在南京的家離南外挺近,肖洱看着他掏出家門鑰匙,不鹹不淡地問:“你早就打算好了吧,晚上在你家裏住。”

因為他随身帶着這裏的鑰匙,肖洱看見,是單獨的一把。

聶铠身子一僵:“嗯……”

肖洱點評:“早有預謀。”

聶铠打開房門,面上挂不住:“我……”

肖洱走進去,禮貌地說:“打擾了。”

聶铠:“……”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才是被戲弄的那一個。

放下書包,聶铠帶肖洱出去玩。

只有小半天時間,可是聶铠推薦的去處能玩一個月。

“秦淮河夫子廟好了。”肖洱聽完他報了一分鐘的地名,随口道。

“也行……那裏夜景不錯,小吃也多。”

肖洱此前沒來過南京,但怎麽也聽說過南京夫子廟和十裏秦淮的大名。

可去了才知道,其實就是商業街,主要出售各色小吃以及種類繁多的手工藝品。

這樣的地方很多城市都有,譬如北京的南鑼鼓巷,上海的城隍廟,西安的回民街,成都的錦裏等等。

建築外觀倒是古色古香,人氣也旺,似乎沒有淡旺季之分,街道上總是人來人往。

閑逛的人不少,主要構成還是朋友與情侶。肖洱與聶铠卻顯得格外疏遠,隔半臂的距離,常有路人從兩人中間穿過。

“請你吃湯包吧。”兩人走了一會兒,聶铠說。

“好。”

路邊有賣蟹黃湯包的,一只紙碗裏頭裝一整個湯包,店家發一根吸管,戳破薄薄的皮,吸取濃稠的湯汁。然後順着小孔,倒入秘制的醬料,再用筷子吃掉剩下的包子。

聶铠興致勃勃,示範給肖洱看,卻發覺自己遠遠沒有她吃起來秀氣斯文……有一點不爽,又忍不住多看她幾眼。

邊吃邊走,他們路過一家靜吧,有人坐在中央的小臺子上,抱着吉他唱安靜的歌。

聶铠帶着肖洱進去,給自己點了一杯特基拉日出,卻點了伯爵奶茶給她。

聶铠終于找到機會反擊肖洱:“小孩子還是喝奶茶比較好。”

面對聶铠幼稚的叫嚣,肖洱不予置評。

快到六點,肖洱給沈珺如打了一通電話。說她錯過了回程的班車,只能買到明天最早一班的車票。

沈珺如非常着急,責備她不會把握時間,又問:“那現在怎麽辦?晚上住在哪裏?你一個小女孩,多危險!我讓你爸過去。”

“不用了,一個同考場的同學家也在小馬市,她也沒回去。我跟她去她在南京的朋友家裏住。”

“那把電話號碼給我啊,那個同學靠不靠譜?我還是不放心。”

“懷疑人家多不好。你不放心的話,每隔一小時打電話給我就好。”

沈珺如頓了頓,說:“那這樣,你每隔一小時給我發個短信報平安。”

“嗯。”

挂了電話,聶铠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說謊的時候,一向這麽鎮定嗎。”

肖洱說:“我做什麽都是如此。”

這是實話。

說謊的時候,她心裏也不好過,可是為了最後的結果,肖洱覺得可以忍受。這個女孩子的世界裏有一套行事的準則,為了達到預設的目标,其他的很多事情都可以為之讓路。

聶铠沒有說話。

肖洱擡眼看看他,說:“怎麽,覺得我很可怕?”

聶铠半靠在座椅上,目色沉沉地凝視着她,似乎想要看穿什麽。

“我在想,怎麽樣的遭遇會讓你變得這樣。”他說,聲音有一些沉,“很難接受的事情吧。”

“你不要擺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樣子。”她說,“聶铠,你什麽都不知道。”

肖洱的目光突然冷下來,聲音也帶了刺。

她不想從任何人眼裏看見憐憫。

尤其這個人,是她的兒子。

聶铠因她的眼神,心裏一滞。

肖洱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不再說話,她不聲不響地喝着奶茶。

沒一會兒,對面坐着的少年離開了座位。

片刻後,少年的聲音通過話筒傳遍整個酒吧。

肖洱擡眸,發現聶铠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坐在了酒吧正中央的小臺子上,也抱着吉他。

“剛剛我不小心讓一個女孩子生氣了。”聶铠說,“可惜我嘴笨,不知道應該怎麽向她道歉。所以給她唱一首歌,希望她能原諒我的無心之失。”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目光真誠而專注。

身後是海藍色的背景牆,上面有立體的波浪镂花,浮動的燈光打在上面,仿若波濤暗湧。

他随意坐下,簡單撥了幾個音調節。

“因為夢見你離開

我從哭泣中醒來

看夜風吹過窗臺

你能否感受我的愛

等到老去那一天

你是否還在我身邊

看那些誓言謊言

随往事慢慢飄散……”

是《一生有你》,聶铠的演繹不同于肖洱之前聽到的。

她無法判別哪一版的更好聽,但他為她而唱,這讓一切變得不同。

肖洱像往常那樣,克制而冷淡。

那時候她不知道,這首歌,将伴她一生。

等到一曲終了,整個酒吧的客人都站起身來鼓掌,甚至于老板饒有趣味地走過去詢問聶铠有沒有在酒吧駐唱兼職的興趣。

肖洱才終于認識到,聶铠的歌聲,是能夠獲得認可的。

回去的路上,肖洱從聶铠那裏得知,他從小就學習各類樂器。

先是鋼琴,考級全部通過以後,又開始學吉他。可能是遺傳母親優良的樂感,聶铠在這方面有得天獨厚的觸覺。

“現在還在學嗎。”肖洱問他。

“不學了。”聶铠低聲說。

“為什麽。”

聶铠不再回答了。

肖洱有隐約的直覺,聶铠同她說話時,幾次的欲言又止,可能都與他的父親有關。

他還不夠信任她,自然不會将所有的心事全部說與她聽。

去了聶铠家,聶铠把電閘拉開,又打開客廳的大燈,屋裏一下子亮堂起來。肖洱一眼就看見沙發背靠的那面牆壁上挂着白雅潔和聶秋同的大幅結婚照。

那個年代的結婚照幾乎都差不多,大紅色的背景,女人穿着曳地的白紗裙,男人西裝筆挺,胸前別着花。

注意到肖洱的目光,聶铠只笑笑,說:“這是我媽。”

肖洱說:“她長得挺好看。”

“所有人都這麽說,這麽多年了,她幾乎沒有變。”

肖洱不再接話了。

聶铠随手打開客廳的電視機,把遙控器丢給肖洱:“你先看看電視,我去洗個澡。”

肖洱點點頭,安靜地坐在沙發上。

聶铠抱着衣服往浴室走,探出頭來随口問她:“對了,你洗不洗?”

肖洱幽幽地睇了他一眼。

聶铠自知失言,忙解釋:“我不是說要一起……我的意思是……”

“不用解釋了,越說越錯。我不習慣在外面洗澡,你去吧。”

肖洱截斷他的話頭,沒當一回事的樣子,自顧自地換着臺。

聶铠洗得很快,出來的時候,身上還蒸騰着熱氣,頭發濕漉漉的。他穿着簡單的家居服,一條雪白的浴巾搭在肩頭。

坐在沙發上,聶铠看見電視裏卡通頻道正在播《名偵探柯南》。

聶铠:“……”

肖洱正在聚精會神地看。

“你喜歡看這個?”

“随便看看。”

聶铠落座,一邊胡亂的擦着頭發,嘀咕:“吹風機找不着了,可能是被我媽帶走了。”

肖洱偏頭看他,突然伸出手來,把他手裏的浴巾拿過來。

聶铠微愣,肖洱半跪在沙發上,用寬大的浴巾包裹住他的腦袋,五指張開,隔着浴巾在他的頭皮上抓揉。

她的手很小,力道也不大,按在他的頭頂上的動作輕柔,像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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