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筆下畫不完的圓,眉頭解不開的結】 (1)

這個假期注定不太平。

外出郊游回來後,第二天夜裏,肖洱接到阮唐的“求救”電話。

阮唐奶奶的病情惡化,連夜被推進了手術室。

她媽媽連日操勞,因為貧血,昏倒在手術室外。

“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小洱,我該怎麽辦呀。”

姑娘絕望的語氣着實叫人心疼,肖洱跳下床,披上衣服說:“我馬上就過去。”

這個點,父母早已睡下。

肖洱帶上自己的銀|行|卡,換了鞋,悄無聲息地出了家門。

其實說到底,問題的根源不過是沒有錢。

肖洱将銀行卡給阮唐,阮唐沒有拒絕,頭埋得更深了。

肖洱無從安慰她,只能陪她去吃一點東西。

阮唐搖頭,說吃不下。

“你不吃,也給阿姨買一點回來,她貧血,我們去附近的夜宵廳買點益氣補血的粥。”

阮唐這才首肯。

好在手術沒出岔子,肖洱陪阮唐在醫院長廊枯坐到淩晨四點半,老人家才被推出來。

“謝謝你陪我,肖洱,錢我一定會盡快……”

“打住。這件事我們已經讨論過了。”肖洱說,“先想眼前事,先看眼前人。”

肖洱從醫院離開的時候,天還是陰沉沉的。

路燈披着霜,蕭索地放着光。

肖洱在過馬路的時候,突然就想起聖誕夜。

她籠着衣袖,從口袋裏摸出手機。

號碼撥出去,響到第五聲才有迷迷糊糊的應答聲。

“……喂?”

“聶铠。”

聲音精神了。

“肖洱,這麽早?你在哪裏?”

“你怎麽知道我不在家。”

“我聽見風聲了。”

肖洱也在同時聽見他穿衣服的窸窣聲。

“我在醫院外面,阮唐奶奶的病情惡化了。”

“你找個暖和的地方等我。五分鐘,不,我三分鐘就到。”

深冬的淩晨,天地清冷得像天然冰櫃,寒氣涔涔。

呵氣成霧,肖洱卻覺得手心滾燙。

說不清是因為手機,還是聶铠。

肖洱等了幾十秒紅燈,剛走過人行道不多一會兒,迎面就大步跑過來一個少年。

嗯,兩分十八秒。

聶铠跑得急,猛地停下來,咳了兩聲。

他上下看她:“不是讓你找個地方等嗎。冷不冷,你就穿這麽點?”

肖洱:“保暖衣一套、兩件毛衣、一件羽絨服,你猜我冷不冷?”

聶铠摸摸自己紅紅的鼻尖:“你太瘦了,看着跟沒穿似的。”

……

這麽早,兩人只能去24小時不打烊的便利店裏小坐。

兩人買了點關東煮,坐在店內設立的小吧臺凳上。

肖洱簡單跟他說了阮唐的情況。

“錢還不夠?”

“不夠。”肖洱搖頭,“現有的錢就算不是杯水車薪,也少得可憐。”

“我這裏有一些,你拿給她吧。以你的名義,別說我借的。”

肖洱沒料到聶铠在這事上不僅熱心,考慮得還周到。

肖洱知道聶铠家境,她沒拒絕:“不過,唐唐要過些年才能還上。你這筆錢……”

“我不急,反正是小時候的壓歲錢,放着也是放着。”

和她一樣。

“那我替她先謝謝你。”

“謝就不用了。肖洱,你這麽一大早把我叫醒,就為了說這個?”聶铠偏頭看她,“虧我還以為……”

“以為什麽?”

“你不要假裝不記得了啊。”聶铠嘀咕。

哦,想起來了。

昨天的事。

“我沒忘。”

“既然都出來了,今天就在外面玩吧。”聶铠說。

玩?

肖洱頭一次覺得這個詞,很新鮮。

她說:“我們兩個,玩什麽?”

“看電影逛街吃飯,你們女孩子不都挺喜歡的麽。”

肖洱擡頭看他:“你對我們女孩子挺了解的。”

聶铠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唉唉,就算沒吃過豬肉,我也是看過豬跑的人。我是沒交過女朋友,但不代表我不知道啊。”

肖洱說:“我不喜歡看電影逛街吃飯。”

聶铠:“……”

“那,你喜歡做什麽?”

肖洱說:“找個地方打球吧。”

什麽什麽?

聶铠瞪着眼睛看肖洱:“找個地方打球是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我想學打籃球,你不願意教我?”

太願意了。

聶铠嘴角幾乎咧到耳朵根了:“我一會就回去拿球!我們去二中球場。”

聶铠知道肖洱不願意被人看到自己和他單獨在一起,所以絕對不能去天寧高中的球場打球。

七點多,肖洱給沈珺如打了電話。說自己出門找同學玩去了。

沈珺如挺驚訝,往年肖洱不常和同學聚會的。

不過細細一想也理解了,這孩子大概是一直專心學業,弦繃得太緊。現在能夠保送,才慢慢放松下來了。

反正是過年,放松就放松吧。

“注意安全啊,早點回家。”

沈珺如破天荒地沒有問東問西,肖洱準備的那一套說辭都沒了用武之地。

她收起手機,站在聶铠家樓下。

聶铠進去取籃球已經快五分鐘了。

時間有點久啊。

肖洱注意到樓前停車坪停着一輛車,車牌是“京”字打頭。

北京的車?

她記得,聶秋同的主公司好像就在北京。

難道,聶秋同回來了?

肖洱猶自思忖的時候,樓上傳來巨大的摔門聲。

很快,聶铠背着雙肩包,單手抓着籃球下來了。

氣息不勻,臉色也不好看。

兩人一路無話。

二中籃球場是全市最大的籃球場,且全年對外開放。

很多年輕人喜歡來這裏打球。

肖洱和聶铠去的時候,只剩下半邊球場能用。

不過也夠了。

基本的運球和投球動作體育課老師都講過,聶铠主要教她三步上籃。

聶铠介紹九字真言給她:“一大步、二小步、三高跳。”

一邊說着,一邊娴熟地運球。

聶铠今天穿了一條白運動褲,運動鞋也刷得幹淨潔白,因為運動脫去了黑色外套,露出的是裏頭的白色線衫。

他長胳膊長腿,又穿了一身雪白,在球場上分外紮眼。

“看好了,一大步——”

他右腳向前跨出一大步,同時接住球。

“二小步——”

緊接着,左腳跨出一小步并用力蹬地。

“三高跳!”

他右腿屈膝上擡,同時舉球至頭右側上方,騰空高跳。

當身體接近最高點時,修長有力的右臂向前上方伸出。

手腕前屈,食中指用力撥球,通過指端将球投出。

漂亮的弧線,完美的空心球,與此同時,他的兩腳同時落地。

“嘩——好帥!”

與此同時,肖洱聽見籃球場外有人在啧啧感嘆。

聶铠撿了球,扔給肖洱:“試試。”

他看起來心情好一些了,只是眉宇間仍有散不去的陰郁。

肖洱接過球,不甚熟練地拍了幾下,照着聶铠剛剛教的步驟,在心裏默默念口訣。

可腦子轉得比動作快十幾倍,口訣念了無數遍,動作就是遲遲跟不上。

最後沒辦法了,也不管規不規範,先蹦起來把球丢出去再說。

然後,只見肖大班長一溜小跑到籃球架下,奮力抻腿一蹦,高舉手臂猛地一扔。

聶铠的籃球順利地從籃球架上頭飛躍過去,落到球場外的灌木叢中,完成了一次完美的三不沾。

聶铠目瞪口呆。

兩秒鐘之後,突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笑聲。

捶胸頓足、花枝亂顫。

嘲笑。

肖洱陰測測地眯了眯眼,拳頭攥了又攥。

最後,老實地走過去撿球。

慢慢走回來,把球遞到他面前:“再示範一遍。”

聶铠示範了三遍。

肖洱确信自己已經把他的動作完全刻印在腦中了。

可她連投三次,最好的成績是那顆籃球帶出的風終于撩動了球框下的網繩。

聶铠已經笑得不能自己,蹲在地上仰頭看她,一邊擦笑出的淚花一邊說。

“肖洱,你怎麽這麽笨呀?”

肖洱的眉梢一跳。

還從來沒有人,這麽評價過她。

聶铠的動作、扮相太過招搖,籃球場外遠遠地圍了幾個女生,沖他們指指點點。

事不關己,肖洱絲毫不受影響,默默地堅持練習。

屢敗屢戰,屢戰屢敗。

啧啧,肖洱也不是萬能的啊。

聶铠心情漸漸開朗,倒不是因為肖洱的笨拙。

而是她的認真和坦蕩。

肖洱練了将近一個小時。

快九點鐘的時候,她已經能完整地還原出全部的動作。并且在運氣非常好的時候,球在球框上滴溜溜轉幾圈,能滾進洞中。

肖洱的臉紅撲撲的,滿意地笑了。

“開心了?”

聶铠給她遞過水去,還有濕巾。

肖洱詫異,發現這些東西都是聶铠從背包裏拿出來的。

兩人站在球架邊休息。

“你喜歡籃球?”

“我喜歡羽毛球。”

“那你幹嘛要學這個?”

“你不是喜歡麽。”

聶铠喝進一大口水,低頭看她發頂的旋。

礦泉水順着食道滑進胃裏,沁人的涼,卻很快被捂熱。

他喉頭微動,想說什麽。

不遠處走過來幾個人。

目标明确,朝着他們倆。

“一起玩玩?”

為首的那個,染了一頭紅得發紫的長發。劉海奇長,蓋住半邊臉。

是個少年。

很顯然,按照肖洱這個水平,紅劉海少年一起玩玩的對象不會是她。

他在跟聶铠說話。

聶铠站在肖洱身前,上下看了幾眼紅劉海。

然後他笑了:“挺巧的。”

這絕不是一個友善的笑。

肖洱安靜地打量來人:一共三個,紅劉海以外,還有一個穿黑夾克的和一個穿羊羔絨外套的少年。看起來都不大,十六七歲上下。

紅劉海和聶铠似乎曾經見過。

“嗯,是挺巧。我跟兄弟們好久沒打球了,來打一場?”紅劉海的目光穿過厚重的發,落在肖洱身上,“你挺有閑情逸致的,帶女朋友來玩球?”

“肖洱,到邊上去。”聶铠把手裏的水遞給肖洱,示意她走開。

有時候男生解決問題,免不了與暴力扯上關系,他們能選擇打籃球而不是打人,肖洱覺得紅劉海那夥人已經是講文明樹新風的典範了。

她一聲不吭,拿了聶铠的水,走到一邊去。

觀戰。

紅劉海不知是何方神聖,他來以後,周圍幾個球場打球的人都圍過來,或遠或近地站着。

也在觀戰。

原本在籃球場外的幾個女生跑進來,剛好站在肖洱邊上,在竊竊私語。

“那個男生是誰?他怎麽惹上沈公子了。”

沈公子?

那個紅劉海?

“我認得他,他好像是天寧的。就是前陣子籃球賽那個,叫聶铠。”

“他就是聶铠?哈,怪不得沈公子坐不住了。這簡直就是被人占山頭了啊。”

“長得挺帥的,不過有女朋友了啊……聽說張雨茜那次去天寧堵校門,被聶铠羞辱了一頓。她哪是吃虧的主,一直找機會想報複回去。”

“你聲音小點。”

肖洱聽了個大概,猜了個大半。

紅劉海大概和上次來找聶铠告白的姑娘有什麽關系,替人出頭呢。

球場上兩方已經開戰。

一對三。

紅劉海得意洋洋帶頭站在聶铠面前,整個一大寫的恬不知恥。

黑夾克和羊羔絨把聶铠纏得死死的,他幾乎寸步難行。

球在紅劉海手裏左右倒騰,玩了幾個格外炫的花樣。

女生群裏小聲驚嘆:“沈公子球技好像不錯啊。”

“我還以為他只有臉能看呢。”

臉能看。在逗我?

肖洱看着紅劉海一截麥稭似的小身板、不健康的膚色——整個一面黃肌瘦的營養不良。

聶铠想要突圍,那邊紅劉海已經一甩劉海,在三分線上起跳。

“漂亮!”

“好帥!”

有人輕呼。

肖洱目測着抛物線的走向,覺得這一幕,何其的眼熟。

果然——

籃球在空中華麗旋轉,飛躍籃球架。

完美的三不沾!

同樣華麗落地準備謝幕的紅劉海身子有一點僵。

全場陡然安靜。

肖洱餘光瞥見隔壁球場過來看熱鬧的幾個穿二中校服的少年,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

她突然意識到,可能他們看見紅劉海挑釁聶铠,圍過來不是為了觀戰。

只是……想看個笑話、找個樂子。

紅劉海桀骜消瘦的背脊仍然挺立在全場中央。

這一回,連聶铠都驚了。

他輕擡左手:“不打了。”

紅劉海想被電擊了似的,跳起來,轉向聶铠:“你瞧不起我?”

肖洱想,他還真是。

聶铠聳聳肩,無所謂的表情:“我認輸。甘拜下風。”

“聶铠!你少這麽狂。”

“沈辰,你這是為誰出頭?挑錯了地點,也選錯了方式。”聶铠說着,自顧自去撿球,“我今天還有事,沒空在這裏陪你磨叽。”

沈辰?

肖洱在心裏過了一遍這個名字,覺得有點耳熟。

但是想不起來了。

沈辰身邊的兩個隊友一左一右攔住聶铠。

“沒那麽容易放你走。”

沈辰似乎立刻就忘記了剛剛自己創造的尴尬,一副我裝逼失敗也是大爺的狂傲炫炸天表情,站在聶铠跟前。

“你想怎麽樣?”

沈辰伸手,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身上莫須有的灰塵。

強行裝了一逼挽尊之後,才說:“除非你跟小茜道歉。”

敢問這種除非你道歉否則我就不放你走的話,怎麽能有人在不笑場的前提下說出來?

肖洱腦終于端正了态度,重新審視沈辰。

想起來他是誰了。

二中校長的公子,一個家喻戶曉的——

中二少年。

他的事跡無人不傳誦,他的名字無人不知曉。

饒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肖洱,也略有涉獵。

“小茜是誰。”

聶铠莫名其妙。

“你不記得?哼,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你!”

肖洱簡直受夠了沈辰那陰陽怪氣的語調,出言道:“上回來學校找你的那個。”

“哦,你說聖誕樹啊?”

“你說誰是聖誕樹!”

一個氣急敗壞的尖銳聲音自人群中響起,一個小巧玲珑滿身挂滿小飾品的女孩子撲棱着沖進來。

原來她一直在這啊。

沒準就是她看見了聶铠在這打球,才找來了沈辰他們。

張雨茜站在沈辰身邊,像一只花枝招展的錦雞,她怒視着聶铠,聲音擲地有聲。

“從來都沒有人說我長得不好看,也沒有人像你這樣對我出言不遜!沈辰是替我來教訓你的,聶铠,我要你,正式向我道歉,否則我是不會原諒你的,也絕對不會再喜歡你了!”

肖洱快要聽不下去了。

她悲哀地發現,這個世界是有代溝的。

勝過馬裏亞納海溝。

但是——

張雨茜和沈辰的畫風倒是出奇的一致。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古人誠不我欺。

聶铠被兩人吵得頭皮發炸。

原本一大早回家碰見聶秋同,已經讓他很不爽。好不容易拾回一點好心情,卻都被攪和了。

他的臉沉下來。

“傻逼。”

說完,長腿一邁,朝肖洱走來。

肖洱覺得,這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

沈辰雖不是什麽名門望族子弟,可在小小的小馬市,也算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聶铠就這麽撕破臉……

她覺得,挺好。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人道毀滅。

話糙理不糙。

兩人一前一後,旁若無人地走出二中校園。

肖洱和聶铠去“悠仙美地”吃午飯。

肖洱選的地方。

這是當地一家輕小資西餐店,價位不算高,環境幽靜,适合年輕人。

“你怎麽認識沈辰?”

“他媽在我媽辦的舞蹈教室練瑜伽,之前跟他在飯局上碰到過,他那頭紅毛太好認了。”

肖洱點頭表示明白。

他們倆坐在最裏間的卡座。

沙發柔軟,室內有柑橘味的淡香氛氣息,一道幔布簾子将卡座與走廊隔斷。裏頭與外頭,像兩個世界。

肖洱說:“你媽媽的舞蹈教室辦得挺好的。”

“又不是她自己招的人。”

言下之意,白雅潔能招到沈辰媽媽這樣的學員,還要靠聶秋同的關系。

“我媽媽也有意練瑜伽,阿姨的舞蹈教室在哪裏?合适的話,推薦我媽去。”

聶铠心不在焉,随口道:“就在少年宮附近,那個新華書店二樓。”

肖洱說:“聶铠,今天,你爸爸是不是回來了?”

聶铠微頓,點了頭。

他其實知道她會看出來。

和聰明人在一起,很多事情都不用言明。

“他回來取個證件就走……他還回來幹什麽!”

聶铠說着,突然激動起來。

“我媽太懦弱,什麽都不知道争取!”

肖洱可不這麽想。

肖洱呷一口檸檬水,明知故問,輕聲接話:“他們感情不和睦嗎?”

聶铠冷笑。

“一年見一回,能和睦的只有牛郎織女。”

說的也是。

點了餐送上來,兩人各懷心事吃着飯。

氣氛有點凝滞。

肖洱先開口說:“你這次考得不錯。”

聶铠:“運氣好。”

肖洱要的是意大利面,他點的是T骨牛排。

餐刀把牛肉從骨頭上剔下來,熟練地切成很多小塊。

聶铠把切好的牛排推到她跟前:“試試。”

肖洱用叉子叉了一塊,抿進嘴裏。

聶铠擡眼看了看她,突然說:“你還是留長發好看。”

“你見過?”

聶铠:“……我感覺的,不行啊?”

他還不想告訴她初見的事情,現在這個場合,太不合适了。

肖洱的動作頓了頓,才低聲說了句嗯。

沒了?

聶铠盯着她,小鹿斑比般的眼睛,水靈靈的。

肖洱被他看得心裏發毛,慢慢咽下那塊肉。

“那我不剪了。”

聶铠高興起來。

他沒有想到,看起來冷冰冰的肖洱,百煉鋼化繞指柔的時候,這麽乖。

聶铠心裏癢癢的,又說:“一會兒去看電影吧。有部賀歲檔片子據說還可以。”

“什麽?”

“《雲圖》。”

“好。”

電影院。

聶铠有心嘚瑟,買的是最後一排的情侶專座。價格比普通票貴一倍,平時沒有人買。

他們兩個順利承包了整個最後一排。

肖洱坐在聶铠身邊,鼻尖又傳來他身上若有若無的淡淡茶香。

清新幹淨。

肖洱突然想,還好聶铠不是一個令人反感的人。

聶铠買了爆米花和可樂,肖洱午餐吃得飽飽的,沒吃幾顆就擱在了一邊的置物架上。

聶铠調整了幾個姿勢才安放好那兩條長腿。

他跟肖洱搭話:“聽說這電影挺難懂的。”

肖洱很小一只,坐在雙人沙發型的情侶座裏,整個人仿佛嵌進去了。

開場廣告開始了,肖洱的聲音被蓋去不少。

她說:“我知道。”

肖洱看過這部電影了,除夕前陪沈珺如一起看的。

電影正式開始,影院慢慢安靜下來。

頂燈關了,只剩前頭一塊大屏幕發着幽幽的光。

相同的劇情沒能吸引肖洱的注意力,她漫無邊際地想,電影院為什麽要這麽黑呢。

要是有人出去,摔倒怎麽辦。

想着想着,就困了。

昨夜幾乎沒有合眼,早上又打了一個小時籃球,不困才怪。

她睡得很乖,都沒有東倒西歪。

聶铠是在影片放了一大半實在看不懂找她說話的時候才發現。

是他挑的電影太無聊了嗎?還是她真的不喜歡看電影。

聶铠有一點失落。

但是——

他微微低頭,湊過去,她輕軟溫熱的呼吸撲在他臉上。

黑暗中,聶铠勾勾唇角。

這樣也不錯。

聶铠和肖洱的交往非常順利。

第一天約會以後,他們又出來過幾次。

逛公園、去市圖書館、打球。

他們吃過海底撈、自助、日料、燒烤、披薩,也吃遍街頭各種小吃。

除了要躲着可能遇見的熟人、老師,一切都朝着良好的方向發展而去。

像所有情侶一樣。

甚至在圖書館的那一次,她站在書架邊,伸手去夠最高層的書,他幫她,還碰了她的手。

他不是沒有碰過她。

但這不一樣。

在圖書館,在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在這種關系之下。

觸碰就生了電,顫過心田。

他立刻喉頭發緊,沒話找話。

念着手裏書本的名字:“《白夜行》?東野圭吾……日本人寫的?”

肖洱點頭:“推理小說。”

聶铠想起來她看《名偵探柯南》,以為是差不多性質的書。

随口問:“講什麽的?”

書肖洱還沒看完,她說:“可能,跟贖罪與懲戒有關。”

聶铠挑挑眉,沒太當一回事,他同她說這些,不過是覺得這個氛圍很好。

不,非常好。

“你是說兇手心存愧疚,開始贖罪嗎?”

肖洱不點頭也不搖頭,而是問他:“你相信嗎,這世界上所有的罪過,都逃不過懲罰。”

她強調:“所有。”

聶铠看她說得認真,不由道:“誰來懲罰,天打雷劈?”

“假如沒有天譴,也會有一個人,執行這一切。”

因與果,誰都逃不掉這個循環。

聶铠以為她說的是書的內容,就跟着她一起發散思維。

“那,執行這一切的人。豈不是也有罪過了?”

肖洱心中一動,望向聶铠。

“唉,鴛鴛相報何時了,鴦在一旁看熱鬧。”聶铠故作深沉地說。

……

後來肖洱終于看完了那本書,看到少年終于在陽光下死去。

那天她在書桌前呆坐了很久。

她突然覺得,這本書,也與守護有關。

*****

寒假就是短暫,還沒覺得逍遙了幾天,就快要開學了。

過年玩瘋了,寒假作業沒做的,抓緊時間在家補。

肖洱早已完成的作業成了搶手貨。

今年肖長業和沈珺如沒有帶她出門旅行,他們說是姥姥今年身體不太好,不适合出門。

肖洱也就沒多問。

白雅潔自那天之後,消停不少,可能真的是怕了。

畢竟——夢薇那一聲聶铠叫得倍清楚,她不可能沒聽見。

只是不曉得,肖長業現在是不是已經知道,自己和白雅潔的兒子在一個班。

他要是知道的話,會作何感想呢。

大概會覺得,而這個世界真是小吧。

呵,有些事情,或許不是巧合,而是冥冥中自由安排呢。

她注定要插手這件事情。

開學前三天,聶铠突然給肖洱打了電話。

倒不是約她出去。

他語氣凝重,說:“你最近和阮唐聯系過嗎。”

肖洱說:“她奶奶回家休養了,我最近沒見過她。”

聶铠說:“柯岳明說他看見阮唐在一家酒吧打工。”

“你說什麽?”

柯岳明是愛好音樂之人,比起民謠,更喜歡搖滾。

他是“麋鹿”酒吧的常客。

因為酒吧每周一、周三、周六的駐唱是個搖滾歌手,業餘但是迷人。

他就是在那裏看見服務生阮唐的。

“這家酒吧挺亂的,但比起夜店要好很多。”柯岳明見到肖洱和聶铠的時候,莫名有些底氣不足。

可能是面前兩個人,氣場都太強了。

他說:“我問了酒保,他說阮唐在那幹了一段日子了。雖然只是服務生,但是畢竟那種地方,她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又是高中生,多不好……”

“那天她沒看到我,我本來想去阻止,但她可能也不會聽我的。我只好讓小铠告訴你了,你們關系好,還是,還是勸勸她吧。萬一被老師知道,可就慘了。”

胡鬧。

肖洱自然明白,阮唐為什麽現在去酒吧打工。

她未成年,又需要大筆的錢,想來收入高她又能去的地方也就這些不正規場所。

肖洱在心裏盤算,該怎麽處理。

她已經跟她把話說到了份上,阮唐不是不明事理的孩子。

現在她做了這個選擇,可能,不是一時沖動。

肖洱讓柯岳明帶自己和聶铠去“麋鹿”酒吧。

柯岳明忐忑:“去找阮唐?”

肖洱:“去聽歌。”

“啊?”

聶铠明白肖洱的意思,這麽直接過去找人,阮唐可能會覺得難堪。

周五,傍晚六點。

肖洱給書法課老師打了電話,說自己身體不适不能去上課了。

“麋鹿”酒吧六點以後才正式營業,可肖洱晚上不能太晚回家。

除非——那天她上書法課。

酒吧就在市中心那條繁華的商業街街角的巷落裏。

沒有放肆的燈牌,就孤零零一個院子,門口立一塊木板,寫着麋鹿,歪得七零八落。

院中聚集着抽煙喝酒撸串打牌的青年。

這些巷落肖洱很熟悉,她每周都要路過。

不久以前,聶铠還在這裏英雄救美。

她從沒來過這種地方。

但聶铠似乎不陌生。

肖洱想起他在南京夫子廟的靜吧裏,自彈自唱的歌。

《一生有你》。

那時候,她接近他,不過想知道更多白雅潔的消息。

怎麽也不會想到,事情會發展到現在這一步吧。

但是,不能回頭了。

她也不想回頭。

聶铠挺拔幹淨,穿着版型很正的長風衣,穿梭在一幫非主流中,格格不入。

肖洱跟在他身後,發現周圍不少人擡眼看他。

其中有個朋克裝打扮的女人。

很眼熟。

肖洱記憶力不錯,馬上就想起來,在醫院外的奶茶店曾見過她。

那時候她身邊還有一個男人,他們對聶铠指指點點。

大概是認識。

這一次,那女人身邊人不少。

吵吵鬧鬧的,加上燈光昏暗,肖洱看不出那天的男人在不在。

他們找了個角落的卡座,點了幾杯雞尾酒。

柯岳明把拉鏈拉到下巴,頭直往裏縮。

語氣中帶着奇異的激動,對肖洱說:“我們是不是不能讓阮唐發現我們的身份?然後打她個措手不及?”

肖洱:“……”

聶铠沒聽柯岳明說話,他突然開口,說了一句:“真難聽。”

肖洱愣了會,反應過來。

他說的是正在酒吧中央舞臺上唱歌的駐唱歌手。

肖洱心念微動,淡聲接上:“那你去唱啊。”

聶铠最受不得她的激将。

“唱就唱。想聽什麽?”

“《煙花易冷》。”

肖洱平時聽歌不多,小衆的都沒聽過,周傑倫算是首選。

聶铠揚眉:“沒問題。”

也不知道他蹿上臺說了些什麽,很快女歌手就把話筒交給了他,還幫他去點歌機那裏點歌。

肖洱想,還能說什麽,□□。

這首歌配樂清淺寡淡,大半靠清唱。

好在聶铠的聲音條件極佳。

流行歌,可古典意味濃郁。聶铠用擅長的民謠唱法,聲音清冽醇厚,咬字清晰,尾音婉轉,別有一番韻味。

他的演唱立刻引來在場客人的追捧。

被擠下去的歌手看聶铠的眼裏有閃爍的光,聽着聽着,跟着唱起來。

“雨紛紛舊故裏草木深

我聽聞你始終一個人

斑駁的城門盤踞着老樹根

石板上回蕩的是再等

雨紛紛舊故裏草木深

我聽聞你仍守着孤城

城郊牧笛聲落在那座野村

緣份落地生根是我們”

柯岳明在肖洱耳邊說:“聶铠這形象,這嗓子,要是混娛樂圈,簡直了。一準迷死萬千少女啊。”

肖洱像沒聽見,随手端起桌上的藍色夏威夷喝了一口。

“哎,這是聶铠的!他說你不能喝酒的,你的果汁在這。”

肖洱瞥他一眼:“你有意見?”

柯岳明吞了口口水,噤聲了。

柯岳明的話沒錯。

因為一曲終了,很快就有人起哄讓他再唱。

大多都是少……女。

聶铠忘了這次過來的初衷,唱得挺過瘾,遠遠沖肖洱和柯岳明揮了揮手。

再朝已經化身為人肉點歌機的駐唱打個響指,報上一串歌名。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人多起來,夜場開始進入小高|潮。

DJ幫襯着聶铠,調音打光,跟開小型演唱會似的。

年輕的男女圍着舞臺跳起舞來——其實不算舞,充其量是左右搖擺。

聶铠在唱一首英文歌,節奏極快,而他游刃有餘地把控着。

rap部分開始的時候,整個場面開始失控。

“我的天!這還是我認識的聶铠嗎!”

柯岳明興奮起來,屁股難以再和沙發親熱。他站起身子,跟着身邊的人一起尖叫。

肖洱的耳膜一跳一跳的。

她坐在距離聶铠非常遙遠的座位上,目光安靜,凝望着他。

全場氣氛嗨爆,所有人都動了起來,在聶铠的引領下扭動腰肢,會或不會的,都哼唱着。

群魔亂舞,而他是他們的魔王。

有些人,生來就屬于舞臺。

這時候,有人帶頭走上舞臺,一舉手掀翻了聶铠手裏的話筒。

跟着,一腳踹在上頭。

毫無預兆。

嗡的一聲,音箱發出難聽而尖銳的噪音。

所有人都懵了,愣愣地看着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肖洱騰地站起來。

她看見為首的,是一個男人,他身邊站着剛剛的朋克裝女人。

聶铠被突然打擾,有些踉跄。

他很快站穩,借着酒吧裏晃動的光望着來人。

肖洱離得遠,聽不見他說了什麽,看他表情,像是深惡痛絕。

來人很危險。

肖洱的潛意識迅速作出判斷。

“什麽情況?”柯岳明怔怔的。

可是突然間,他臉色大變!

“是那天的人!”

柯岳明神色慌張地轉向肖洱,口齒都不太伶俐。

“是那天在巷子裏,欺負咱們學校女孩的人!被打跑的時候,他們說要帶人來弄死聶铠!當時,當時就有那個女的!”

他話音未落,伴随着尖叫聲,東西落地聲,舞臺那邊已經開始打了起來!

“我……我,我得去幫他!”

柯岳明身子直顫,他伸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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