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恐怕沒以後,不自覺留退路】 (1)
肖洱從浴室裏出來,臉色不太對勁。
聶铠拿了還沒拆封的白色T恤和內衣褲給她,可是……
月底了,肖洱的例假一向很準。
倒不會很痛,只是前三天,血量極大。
她抽了很多衛生紙墊在內褲上,可稍一動作,便血湧不止。
聶铠還沒回來,因為走得急,他的手機還放在客廳的茶幾上。
肖洱想了想,慢慢地往白雅潔的卧室走。
可能是因為聶秋同幾乎不回家,白雅潔的卧室看起來像一個單身女人的房間。
巨大的衣櫃,擺滿了護膚品的梳妝臺,極女性化的床上用品。
肖洱一眼就看到牆上挂着的白雅潔的藝術寫真照,言笑晏晏,媚眼如絲。
很美而有魅力的女人。
她步子有一點打飄,急急低下頭,去床頭櫃的抽屜裏翻找。
肖洱沒找到衛生巾,卻找到了其他的東西。
一本極簡單的筆記本,黑色皮套。
可能最初不是用來作日記本記錄生活的,上面只偶爾寫着幾行字。
淩亂無章,像是備忘錄。
最早的日期是2012年。
女人的字跡娟秀。
有時候是摘抄的美文好句,有時候是簡單的日程安排,有時候是随性的感悟。不一而足。
2012.12.24
平安夜,生日,有點無聊。兒子送了香水,真懂事。
2012.12.25
驚喜,喜歡那條項鏈,遲到的生日禮物。
肖洱的身子僵硬,半跪在地板上,翻閱筆記本。
時間來到2013年。
2013.1.12
在超市遇見了如如,說話還像以前那樣咄咄逼人。
肖洱呼吸急促,她極力忍住不去思考白雅潔所說的“如如”指的是誰,指尖顫抖,慢慢往後翻頁。
大門被關上的聲音傳來。
聶铠回來了。
肖洱猛地合上筆記本,往抽屜深處胡亂一塞,匆匆推上抽屜。
她站起身子,一時貧血,眼前發黑,步伐不穩,沒法很快走出去。
可是聶铠已經過來了。
看見肖洱臉色慘白、略帶張皇地站在白雅潔卧室裏,他有一點發愣。
“你……怎麽在這。”
下一秒,他就看見有什麽從他給她的寬大運動短褲裏流出來,顏色非常鮮豔,順着肖洱白皙的小腿緩緩爬行。
是血。
聶铠一下子懵了,也在一瞬間明白肖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房間。
他的聲音發澀:“你先去……處理一下。我幫你找。”
肖洱神思混亂地坐在馬桶上,用毛巾蘸了水,一點一點擦拭血漬。
浴室的門被敲了幾下:“我開門了,東西給你……我不看。”
“嗯。”
門打開一個小縫,衛生巾被塞進來。
肖洱伸手接過來,門一瞬間就關上了。
肖洱從衛生間出來,把自己的幾件衣服晾去陽臺。
“我來,你去喝藥。”
聶铠從她手裏接過盛衣服的盆子,偏了頭沒看她。
他看起來,有一點緊張。
“謝謝。”
肖洱往餐桌的方向走,聶铠在她身後補充:“還有熱豆漿和馄饨、燒麥,你多少吃一點。”
“好。”
她穿着他的衣服,既大又長,而她只是極細的一條,背影更顯得骨感嶙峋。
聶铠心緒不穩,深呼吸了幾下,低頭去挂衣服。
卻一眼瞥見盆裏她的衣物。
純白色的,三角的。
看起來質地柔軟的——內褲。
……
幾分鐘後。
聶铠一臉血紅,坐在肖洱對面,一言不發,埋頭吃早餐。
“聶铠。”
肖洱實在沒什麽胃口,強迫自己吃了半碗馄饨,喝完豆漿以後,才開口。
“嗯?”
她垂眸,目光聚焦在餐桌邊緣:“以後你打算怎麽辦。”
“能怎麽辦。”
“三條路。”
聶铠挑眉。
肖洱說:“第一條路,混吃等死。你不缺錢,你爸……也不會不管你。第二條路,去找工作。聽說,你已經試過,具體結果如何,你自己心裏比誰都清楚。第三條路……”
聶铠打斷她的話:“肖洱,你來找我,不是為了諷刺我的吧?”
肖洱沒停,接着說下去:“第三條路,複讀重考。你還有八個月的時間,我不能保證讓你考進名牌大學,但你按我說的做,一定會比現在好。”
聶铠有點不耐煩:“就算上了大學能怎麽樣?”
“不能怎麽樣。”肖洱平靜地說,“可是,這是你母親的心願。高考前,她來找過我,她比誰都希望,你能考上大學。”
聶铠不說話了。
她很清楚說什麽樣的話能讓他聽進去。
“你自己想想,我不逼你做任何決定。”
“我就算考上,她也回不來了。”
聶铠突然低聲嘀咕了一句。
“嗯,不管你做什麽,她都回不來了。可是,你不這麽做,連清明節坦然站在你母親墓碑前的資格都沒有。”
“別說了。”
肖洱聲音微微揚起:“聶铠,她是怎麽樣的一個女人我現在無法斷言。但她對你無可挑剔,起碼,她是一個非常合格的母親。她這麽走了,你怎麽能選擇逃避?”
“別說了!”他噌一下站起來,“肖洱,你不是我!這些天發生了什麽,你什麽都不知道!”
我知道。
否則,我怎麽會站在你面前。
可肖洱一個字也沒說。
“你不要以為你來找我,就是救世主,就可以對我的事指手畫腳!”他語氣急促,“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我……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肖洱看了他一眼:“好。”
她說好。
然後站起身,去玄關穿鞋:“再見。”
肖洱推門出去了。
聶铠頹然坐下,抓着自己的頭發,狠狠地揪了揪,他也不清楚事情怎麽就成了這樣。
他沒想要趕走她,他怎麽可能想要趕走她。
他明明知道她說的都對,是對他好。
可他還是氣走了肖洱。
因為他不知道為什麽肖洱總在這種時候出現,是她再次覺得新鮮了,還是她覺得他可憐?
他總不會蠢到會以為肖洱對他餘情未了。
可他不敢問。
萬一問了,這一切再也無可挽回,那該怎麽辦。
客廳的歐式大鐘鐘擺輕微搖晃,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不知又想了些什麽,聶铠狠狠在桌子上砸了一拳,一個箭步沖向玄關。
沒顧得上換鞋,他猛地拉開大門,卻一下子被眼前的畫面釘在原地。
肖洱抱着膝蓋,正蹲在他家門口。
看見門開了,她微微仰頭看他。
少年傻了眼。
她扶着牆站起來,笑了笑,像是在解釋:“聶铠,我走不動了。”
他盯着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走廊裏飄散。
“肖洱,你這一次留下來,我就不會再讓你輕易走了。”
他知道她明白自己是什麽意思。
肖洱還是那個笑容,虛弱,卻堅定。像暗夜裏,盛放的一株蒼白薔薇。
她說:“我走不動了。”
聶铠當她同意了。于是大步走過去,一彎腰打橫将她抱起來,用後背頂開門,進屋去了。
他抱起了她,才覺出不對勁來:“你怎麽瘦成這個樣子?”
上一次在醫院,他也抱過肖洱。
輕,但沒這麽吓人。
現在懷裏的人,讓聶铠心裏生出隐隐的擔心來,擔心她會——被一陣風吹跑,就再也回不來了。
肖洱說:“你不也是。”
聶铠腳下一頓,想起今天他起來的時候,身上什麽也沒穿,臉上不由騰起熱氣。
口中嘀咕:“流氓。”
十八年來,第一次獲得這個外號的肖洱:“……”
聶铠往裏走,突然意識到什麽:“你不用回家?”
肖洱閉上眼,很困頓的模樣:“不用。”
“你家裏人不知道你回來了?”
“知道。”
“那……”
“我不想提他們。”
聶铠想起什麽,眼神暗了暗,沒再說話。
不難想見,她的家裏出了事,她來找他,或許她心情不好,也或許是拿他當作能擋風雨的港灣。
聶铠在心裏嘆氣。
這樣,也總好過她憐憫他的處境。
肖洱在聶铠的床上沉沉睡過去,聶铠摸着她的額頭,還是覺得燙,跑去浴室擰了小毛巾過來搭在她腦袋上。
睡着的樣子真乖啊,不戴眼鏡的時候,清秀标致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也不是,怎麽樣都好看。
聶铠撓撓頭,突然笑了笑。
肖洱一覺睡到晚飯的點。
她看見聶铠在白雅潔的卧室裏打包東西。
把所有白雅潔的遺物都裝進紙箱中,用膠帶封好,摞在一起。
肖洱看見床頭櫃已經被他清空了。
聶铠正在打包最後一只箱子,一轉頭看見肖洱:“你醒了?桌上保溫桶裏有湯,我剛叫的外賣。”
“你這是要搬家?”
聶铠點頭:“把東西都送去南京。這裏,估計會被賣掉。”
“你父親……”
“我跟他斷絕關系了。”
肖洱微怔。
聶铠面不改色地收拾着:“我媽會出事,他脫不了幹系。我沒他這個爸爸。”
“因為妻子的背叛而發怒,他的反應太過激了。”
“你是不是看了新聞?”聶铠說,“不是真的。他們誰都不知道真相。”
肖洱目色冷凝,看向聶铠。
聶铠把箱子壘上去,有些疲憊地坐在床板上。
“我媽是在外出找我的時候,被人給欺負了,才會意外懷孕。她根本沒有出軌。可那個人,根本不聽她的解釋。”
肖洱沒料到聶铠會給出這樣的答案。
“是你媽媽跟你說的?”
“嗯。”聶铠擡手揉了揉眼角,“她離開前……給我留了很長的信。”
因為如此,聶铠才會對自己更加自責吧。
他會覺得,母親會出事,是由自己一手造成的。
肖洱不明白,為什麽白雅潔寧可讓兒子産生這樣的自責,甚至不惜告訴他自己被人侮辱了,也不願承認自己劈腿和別人在一起。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白雅潔究竟是怎麽想的?
是為了以自己的死刺激兒子好讓他發憤圖強?還是愛得太深,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保全肖長業的名聲?
肖洱隐約覺得,那本筆記裏可能會有答案。只是,她現在看不到了。
視線微轉,肖洱注意到聶铠把自己的吉他和其他與音樂相關的東西都打包起來了。
“你不打算再……”
“我不會再唱歌了。”他語氣冷淡,卻堅定。
“這樣也好。”肖洱安靜了片刻,才緩聲說,“你現在,首先應該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你會陪我麽。”
“嗯?”
“我會認真看書,拼命學習。你會陪我麽。”
肖洱眼裏湧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你打算複讀了?”
“你先回答我。”
“嗯。”她說,“直到你不再需要我那一天,我會在你身邊。”
她一直都是這麽嚴謹的人。
就連許諾,也要加上前提條件。
“如果,我後半輩子,都需要你呢。”
“那就陪你後半輩子。”肖洱凝神答道。
夜色凄然。
“那就好。”聶铠輕輕舒了口氣,不知是說給誰聽:“我會去複讀,好好念書。以後,我會好起來的。”
希望如此。
你會一天一天好起來,她會陪着你,看你一天一天好起來。
盡管,她已身在煉獄。
肖洱又在聶铠家留宿了一晚,第二天,她去了龍泉寺。
姥姥真的沒有跟沈珺如“告密”。肖洱小的時候,還很調皮,常常幹一些“壞事”,比如在小朋友家玩得徹夜不歸。都是姥姥幫忙瞞着。
很多年了,姥姥覺得這個外孫女很多年沒有再讓她操過一點兒心。
乖得不像個正常孩子。
這一次,肖洱卻難得請她“幫一回忙”,肖家姥姥竟然都沒有追究她究竟去了哪裏,就答應了下來。
肖洱回去以後,姥姥也沒有追問,因為肖洱看起來氣色好了很多。
在老人家心裏,孩子的安全健康比什麽都重要。至于去了哪裏做了什麽,又有何妨?
何況——她從來也不是一個拎不清的孩子。
她在龍泉寺安安靜靜又住了三天。晚上早早入睡,早晨早早起來,去參加晨間的誦經會,白天就幫着寺院裏的義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雜事。吃寺廟在後山種的時蔬,飲山澗清泉。
肖洱的身子一天天好起來,睡眠質量也與日俱增。
肖長業開車帶着沈珺如來接肖洱的時候,發現她真的看上去有生氣了不少。
“我就說,來這裏休養些日子會好吧。”
沈珺如不想跟肖長業搭話,她打開車門,把一老一少迎上車。
“小洱,住得還行吧?”
“嗯。”
“一會兒回家媽媽給你做好吃的。”
“不了,我今天就回學校了。”
沈珺如一愣:“媽媽給你請假請到下個月中旬,不着急的。”
“課程落下太多了。我這個專業,第一年不打好基礎,以後很難學好。”肖洱說,“再說,我已經全好了。”
聽她說學業可能會落下,沈珺如有一點猶豫。
“也不急着這一兩天吧?”
“我在網上訂過回南京的票了。”肖洱說,“兩小時以後發車。你們把我送去長途汽車站就行。”
不知道為什麽,自從肖洱住院以來,沈珺如每次跟她說話,都覺得心裏發虛。
這時候肖洱提出這個要求,她也就應了下來。
“真的沒事嗎?要不,媽媽送你過去?”
“有人來接我。”
沈珺如想問是誰來接,可看着女兒一臉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的神情,又忍住了。
肖長業把肖洱送到長途汽車站,沈珺如也下了車,帶她去附近的超市買了一大堆吃的和補品。
她一路把肖洱送到長途汽車上。
“平時不要虧待自己,該吃就吃,把身體養好。有什麽困難或者覺得不舒服,要立刻跟媽媽說。聽到了嗎?”
“嗯。”
快發車了,司機在催促無關人員下車。
沈珺如伸手抱了抱肖洱:“小洱,媽媽是愛你的。”
肖洱的背脊有一些僵硬。
沈珺如感覺到了,她突然有一點傷感,嘆口氣道:“放了寒假就早點回來。”
“媽媽再見。”
沈珺如下車了。
她往外走,坐上肖長業的車。
“女兒大了,不要什麽都跟着管。”肖長業出言道。
沈珺如懶得理他,打開手機翻通訊錄。撥出電話去。
“喂,是肖洱的同學嗎?”
“唔?阿姨您好!我是聶西西。”
接下來的對話,沈珺如一口一句熱情洋溢的“如果我們家小洱有什麽異常或者你發現什麽不對勁,一定要立刻告訴我哦。”“真是太謝謝你了,阿姨都不知道說什麽好,有空的話一定要來我們家玩啊,阿姨給你做好吃的。”
連肖家姥姥都聽不下去了。
等她挂了電話,姥姥臉色不悅道:“這是監視!做你的女兒,也是倒了八輩子黴。”
沈珺如說:“媽,您看您說的。我是為了誰?這是防患于未然,萬一小洱出了什麽事,你們哭都來不及。”
姥姥抱着胳膊,不搭理她了。
長途車上。
肖洱不知想了些什麽,看着窗外兀自出神。
連身邊坐了人都不知道。
“這麽多吃的。”
肖洱一怔,偏頭看去。
“你怎麽……”
他不是前兩天已經搬去了南京麽,他不是在南京南站接她麽,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聶铠靠在她身邊座位的椅背上,斜眼觑她:“傻眼了?”
肖洱迅速收回目光。
“你坐了前一班車回來的?”
“對啊。不然我飛回來麽。”聶铠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說,“好困。”
困就睡吧。
座位前後間距小,聶铠腿太長,簡直無處安放。肖洱往裏縮了縮,給他的腿騰地方。
又摘下自己的圍巾,疊了幾道,成一個小枕包的模樣,墊在他腦後。
聶铠全程看着肖洱,後者做這一切卻自然極了。
“怎麽不睡?”
聶铠灼灼的目光很難不讓人注意到,肖洱問道。
聶铠:“已經在做夢了。”
肖洱:“……”
聶铠說:“一會兒我請你吃晚飯。”
“我回學校還有很多事情。”
肖洱是班長,走了這麽多天,班級事務肯定都給了副班長頂替。
“有什麽事也不在乎這半天。”聶铠說,“再說,你不是要跟我去買書麽。”
在龍泉寺那幾天,肖洱給聶铠制定了詳細的複習計劃。并且列下了複習用書的書單。
買書的事刻不容緩。
肖洱只好答應他。
其實每一科目肖洱列出的練習冊都不多,但扛不住六科齊上陣。吃過晚飯後,從南京某家新華書店出來的聶铠,手裏的塑料袋提手都快要崩斷了。
“這些都是要做完的嗎。”
“嗯。”
“……”
肖洱見他吃力,伸手攔了出租車。
肖洱:“師傅,去……”
聶铠搶白:“去南大仙林校區。”
肖洱:“你家離得更近,你不用先送我回去。”
聶铠:“誰先送你回去了?”
說罷,将手裏的書往副駕駛上一丢,拉着肖洱坐進後座。
等到了地方,肖洱看着一起下車的聶铠,不知道他葫蘆裏究竟賣什麽藥。
直到聶铠帶她穿街走巷,去了學校邊一棟簡陋的民居樓,肖洱才漸漸明白過來。
她跟着他上了三樓。
聶铠跺了跺腳,聲控燈開了,他掏出鑰匙,打開房門。
一間約四十平米的老房子,一廳一室一廚一衛,再搭一個全封閉式陽臺。
低配置簡裝修,除了老式空調、冰箱、洗衣機,沒一件像樣的家用電器。
家具也少,一張雙人床一張書桌一張餐桌三把椅子,外加客廳的一張長沙發一張矮茶幾。
都是木制的,除了沙發上墊了灰蒙蒙的軟墊,其他幾樣都光禿禿,看着就寒碜。
肖洱站在客廳,環顧一圈,說:“你租的?”
“嗯。”
聶铠把書扔在沙發上,走向客廳一角——那裏放着三個巨大的行李箱。
肖洱說:“為什麽。”
聶铠語氣不太好,随手從陽臺抄過一只矮板凳,打開行李箱。
“我不是告訴你了麽,我跟那個人斷絕關系了。”
除了拎出來的這三個箱子,他在這個世界上一無所有。
肖洱默了一會兒,問他:“這裏租金多少?”
聶铠扯了扯嘴角:“我有錢。”
“不是斷絕關系了嗎。”
“我跟他借的。”聶铠說,“三年期,到時候連本帶利還。”
“借了多少?”
“……反正夠,你別管。”
估計也沒多少。
他還真是有孤注一擲的勇氣。肖洱在心裏說,一個坐大巴都嫌棄座位髒的處女座,現在卻租了這樣的屋子。
轉念又想到晚上聶铠帶她吃的必勝客。
都沒錢了,擺什麽闊啊,少爺。
肖洱把手裏提着的沈珺如給她買的東西分門別類放進冰箱和廚房的食品櫃裏。
聶铠在客廳大聲喊:“都帶走,我不要。”
肖洱從廚房轉出來:“你的意思是讓我每天下了課再回一趟宿舍,把這些陸續帶過來?”
聶铠一愣:“你每天都過來啊?”
肖洱淡聲拆穿他:“不然你為什麽把房子租在這?”
就算屋子破,可大學城附近的房價,不會低到哪裏去吧。
聶铠脖子一梗,繼續收拾行李。
他昨天晚上才搬過來,一大早又跑去接肖洱,還沒來得及布置家裏。
肖洱走過去,放倒另一只行李箱:“密碼。”
“你回去吧,我自己來。”
“密碼。”
“102”
“……”
“沒買床墊?被子呢?床單被套也沒有。”肖洱翻完了聶铠的全部行李,面對空蕩蕩的雙人床板,說,“你要這三箱衣服和鞋有什麽用。”
聶铠:“我也沒想那麽多。誰知道這房子什麽都沒有。”
“你昨晚怎麽睡的?”
聶铠朝客廳沙發努了努嘴。
肖洱佩服自己的好脾氣,她對聶铠說:“走吧。”
“去哪?”
“拿被子和墊子給你。”
聶铠一怔:“你給我了你蓋什麽?”
肖洱說:“所有正常人,在入住新居前,都會準備起碼兩床被子和褥子。”
……
聶西西看見肖洱推門進來,頗為熱情地跟她打招呼:“小洱!你回來了!”
肖洱被她格外的熱烈弄得不甚自然:“嗯,拿點東西。”
“你的身體都好了嗎?”
“都好了。”
“那就好!”
“……”
于是,在聶西西莫名關切的注視下,肖洱拖出最大的那只收納箱,從裏面抱出一床被子一床褥子來。
又打開中號抽屜型收納盒,取出嶄新的一套床上四件套。
臨走了,又繞回來,把自己床上的枕頭也順走了。
這是什麽情況?
有了小洱媽媽的叮囑在先,聶西西腦中警鈴大作。
“小洱小洱,你這是去哪裏啊?”
聶西西一下子從上鋪蹿下來,緊張兮兮地盯着肖洱。
肖洱說:“撿了只流浪狗。去搭個窩。”
……
啊?
“那……要幫忙嗎。”聶西西撓撓頭,半晌,冒出一句,“不過我有點怕狗,可能不太敢靠近。”
“不用,他怕生,我一會兒就回來。”
肖洱出去了,聶西西有點糾結地坐在凳子上。
這個行為,究竟算是正常還是不正常呢?
流浪狗……拿點舊衣服不就好了。
不過,我們學校有那麽大的流浪狗嗎?
聶铠在肖洱宿舍樓下等她。
不多時,肖洱就下來了。
盡管天色已晚,路燈忽明忽暗,她還是很好認。
因為整個腦袋都被高高的被褥擋住了,步伐不太穩,聶铠趕緊上前一步接過來。
“再有半個小時宿舍門禁,我要回去了。”肖洱說,“明天滿課,五點二十放學。”
“嗯。”
“被子在箱子裏壓了挺久,你明天記得拿出去曬,”
“好。”
好像沒什麽要交代的了。
肖洱說:“你走吧。”
聶铠從被子裏伸出一只手,攤開。
一小片亮晶晶的。
是鑰匙。
“給你。”
肖洱抿了抿唇,從他手心裏撿起鑰匙:“早有預謀。”
聶铠的臉埋在被子裏笑。
是啊,我早有預謀。
可有人也心甘情願,不是嗎。
大一的基礎課程多而繁雜,肖洱缺了半個月的課,必須争分奪秒地補回來。
數學是她的強項,理解起來不難,臨床醫學的基礎科目多需要背誦,也不難。
只是需要時間。
肖洱從沒覺得時間這麽不夠用過。
她還是早晨五點就起床,洗漱鋪床,聽聽力、背單詞,六點整準時下樓去食堂買早餐。
豆漿,包子或者其他。
兩份,打包。
送去三零一,六點半,跟聶铠一起吃早餐。
三零一是聶铠租的房子,刻在鑰匙上,小小的數字,肖洱很快就叫習慣了。
七點到七點半,她抽查聶铠背單詞和古文,布置接下來一整天的學習任務。
七點半離開,去上課。
如果當天是滿課,就放了學去三零一。
肖洱往往一周去一趟超市,在冰箱裏囤滿下周要用的各類食材牛奶果蔬,每天下午去給聶铠做飯。
要做兩頓,因為他第二天中午還要吃。
最初肖洱也不會做菜,在手機裏下了APP,跟着學。
沒多久,也做得人模狗樣。
她不讓聶铠插手任何事。
他所有需要做的,就三件事,吃好睡好學好。
聶铠給她買菜和早餐錢,她收了,轉眼就打回他銀行卡上。
聶铠氣得直瞪眼,在她跟前發脾氣:“肖洱,我他媽不是被你包養的!”
肖洱知道他心裏不痛快,尤其是這幾周,他的努力完全不見成效。
每一個處于複習中的學生都将經歷很多次這個階段。
做了無數套英語卷子,可是閱讀理解完形填空還是一錯一大把。背了很多化學方程式,可還是做不好化學推導題。數學卷子簡單的題目容易粗心,難的題目又做不出來,分數就那麽點,七扣八扣就沒了。
投入與産出的不成比,會慢慢磨去人的信心耐心。何況聶铠現在壓力這麽大。
肖洱不跟他計較,只說:“聶铠,我願意的。你以後好好對我。”
從她嘴裏聽見情話簡直難如登天,于是這句稍顯溫存的話,已經能在一瞬間就撫平聶铠當下的暴躁。
他搭聳着腦袋坐在沙發上,聲音低沉:“我不想你這麽累,你完全沒有必要……”
他知道肖洱每天給他做晚飯、輔導他的功課以後要趕在門禁前回宿舍,回了宿舍還要洗澡洗衣服,做作業、複習自己的功課。往往入睡已經是十二點以後。
他知道肖洱的身體每況愈下,她吃不多,又熬得兇,風一刮真的就能摔倒。
而他卻在肖洱每天變着法做的飯菜調理下,慢慢恢複了從前的健康。
“我不累。”
是實話。
肖洱只覺得生活的高速運轉,讓她清醒而充實,沒有時間去考慮所有不願記起來的瑣事。身體疲倦,但精神時刻集中。
而且……她每天都睡得很安穩。
“我不學了。”聶铠迅速做決定,“我去打工,肖洱,我不能讓你這樣對我!”
“你去哪裏打工?去打什麽工?高中學歷,在這座城市一個月掙兩三千塊錢?”肖洱冷聲道,“扣去房租水電,你還剩多少。”
“我不會一直這樣!”
肖洱說:“哦,看來你也知道你不會一直這樣。”
……
“還有七個月。你都忍不了麽?”
聶铠手撐着太陽穴,終于說出心裏的擔憂:“我怕我考不上。”
“怕什麽。”
“你不是沒看到!我每天除了吃和睡,一門心思撲在那些書上!可是結果呢?該錯的還是錯!而且我的腦子已經不會轉了!甚至以前不會錯的題目都開始犯渾!這麽下去,我拿什麽去考試?”
“真不學了?”
“不學了。我不是這塊料!”
“你忘了你媽媽跟你說的話麽。”
“……”聶铠頹然地抱着腦袋,“我沒忘,我沒忘!”
肖洱擡眼看他:“我不逼你,你想清楚。真的不學了,就把那些書都包好,明天賣給收破爛的。還能賣十幾塊錢——夠你吃一頓午餐了。”
她收拾書包,開門:“飯在鍋裏,我先回去了。”
肖洱頭一回回來這麽早。
聶西西正趴在上鋪看韓劇,見肖洱推門進來,詫異道:“今天沒在圖書館自習呀?”
她們一直默認,肖洱每天晚歸,是因為在圖書館自習。
“嗯。”
短短半學期,肖洱在整個醫學院已經聞名遐迩了。
本來嘛,她身為“屈尊”而來的超高分考生,已經備受矚目。又那麽全能,兼顧班級活動和學業,期中考試全年級第一。關鍵是連書法都寫得那麽好,長得也不賴。
簡直像神一樣。
已經有很多人托關系來打聽肖洱,想要結識她的人更不在少數。
光是聶西西接手的委托都有十多個。
可傳達到肖洱這裏,一律一笑而過。
真的是一笑而過,聶西西覺得肖洱那表情像是連聽都沒聽進去。
她只好回複人家:我們肖洱一心向學,沒工夫交朋友。
醫學院就那麽大,不多時,肖洱高嶺之花的稱號就傳了個遍。
高嶺之花,總好過幽靈修羅。
聶西西在肖洱媽媽例行問話的時候,把這些事無巨細地告訴了她。後者倒像是挺高興:“喜歡學習挺好的,反正她還這麽小,交男朋友太早了。”又問,“小洱還夢游嗎?”
“不啦!她現在也不起夜了。”
聶西西總覺得自己應該找個時間告訴肖洱,她媽媽很關心她的生活。因為她實在是太冷淡了,聶西西從沒見過她主動聯系家裏人。
可每次看見肖洱淡得像要化去的眉眼,到嘴邊的話就咽了回去。
還是別說了吧,萬一讓她知道自己像個小間諜,大家在一塊多尴尬呀。
聶西西不是能藏得住話的人。不跟肖洱說,她可以跟別人說。
一來二去,道聽途說了幾輪,事實就面目全非了。
有一天,聶西西甚至在吃飯的時候聽人說,那個醫學院的大神,精神上有一點問題,可能有自閉症。她媽媽沒辦法了,找人時刻看着她呢。
“你說什麽呢?肖洱是我們班長,也是我室友,我們交流正常着呢。”聶西西憤憤地轉頭訓那人,“你聽誰說的?”
“我聽市場營銷班的喬喬說的啊,她是我閨蜜。她就是聽你們院的人說的。”
聶西西不說話了。
她告訴的人中,也有人是喬喬的閨蜜來着。
這話的源頭,沒準是她自己。
她有點郁悶,也有點對不起肖洱。可是一想到肖洱很少跟人八卦,更不會有機會聽到這些八卦,放心了些。
反正——她的出發點是好的,又沒有害她。
這天是周五,十一點半才熄燈。肖洱已經晾好了衣服,坐在床上對着電腦處理積累的作業和班級事務。
“小洱。”聶西西從她上鋪探下頭來,“還有一禮拜就到聖誕節了,咱們班有沒有什麽活動啊。”
肖洱說:“班裏沒有,院裏倒是有一個聯誼晚會。通知我正在編輯,明天就發。”
“聯誼呀?”
“跟哪個院?”
一說起這個,其他幾個早早上床的舍友都感興趣地問道。
“也許是管理學院。”肖洱說,“具體沒确定,也有可能有好幾個院一起。”
“哎,你會去嗎?”
肖洱下意識搖頭:“我就不去了。”
“要是有天文系我就去。”聶西西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