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知道天總會黑,人總要離別】 (2)

方身份。後來他媽媽就……”

肖洱面無表情,像沒聽見沈辰的話。

她蹲下身,伸手去掏聶铠的褲兜,很快取出一把亮晶晶的鑰匙來。

“幫個忙。”

“嗯?”

“幫我把他擡上出租車。”

“你要帶他去哪?”

“去他家。”

肖洱平靜得不可思議,這讓沈辰更加摸不透她。

他不确定地問:“肖洱,我能把聶铠放心交給你嗎。”

肖洱的動作頓了頓。

“你不會像上次那樣……”

上次,是哪一次?

還是說,每一次。

“不會。”肖洱搖搖頭,“不會了。”

沈辰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肖洱。

可事到如今,他還能寄希望于誰?

沈辰幫着肖洱把聶铠弄上車,看見肖洱也坐進去。沈辰想了想,沒再跟着。

這兩人之間的糾葛他看不明白,但總歸知道自己一個外人,很難插得上手。

“肖洱,你們好好的啊。有什麽事情給我打電話!”張雨茜還是不放心,追着車喊了幾嗓子。

“行了,就你熱心。”沈辰諷刺她,“熱臉貼人家冷屁股。”

張雨茜擡腳踹他:“說什麽呢你。我只是……覺得肖洱怪怪的。”

“怎麽怪。你還以為她喜歡聶铠呢?屁嘞!她要是喜歡聶铠能在這種情況下,失蹤這麽多天?夢薇的學校在湖南,知道消息以後,都大老遠從學校跑回來看他了。”

沈辰說着,搖頭。

“搞不懂聶铠,放着夢薇不要,偏偏犯賤。跟你一樣,觍着臉倒貼王雨寒。”

“哎沈辰你最近是不是皮癢了?!”

……

盛庭佳苑。

肖洱把聶铠拖進電梯。

确實是拖,他爛醉如泥,死狗一樣。她根本扶不起他,只能拽着他的兩只胳膊,倒退着往裏走。

在這個過程中,肖洱很冷感地想起了狗拉雪橇。

電梯停在十六層,肖洱把他拉出去。

掏鑰匙開門的時候姥姥的電話打了進來。

她的突然離去吓壞了老人家。

“你去哪裏了呀?”

“我有些事。”

“你現在身體要緊的呀,還有什麽事情要做。我讓你在寺裏多跟菩薩交流交流,感念他的保佑,不好随便跑掉啊。”

肖洱的餘光落在地上的聶铠身上。

“姥姥,這就是菩薩的啓示。”

“什麽什麽?”

“不要擔心我。”肖洱說,“您安心在龍泉寺住下,事情結束了,我會去找您。”

頓了頓,又說:“姥姥,別告訴我媽。如果——您不願看到我一直躺在醫院的話。”

挂了電話,肖洱直接關掉手機。

她打開客廳的燈。

一室慘烈,滿屋狼藉,現場的一切都預示着這裏發生過怎樣激烈的打鬥。

裝飾用的花瓶、紅酒瓶在地上碎的稀裏嘩啦,腥紅的液體已經幹涸,只在地板上留下蜿蜒的痕跡。

沙發、電視櫃歪七扭八,門背後的高爾夫球杆桶倒下來,旁邊有幾绺長發。

沒有人打掃,白雅潔離世後,可能聶秋同連家都沒有回過。

聶铠也沒回來過。

肖洱怔怔地站了一會兒,彎腰繼續把聶铠往裏拾掇。

避開地上的碎玻璃碴,她把他拖去衛生間。

這一路過來,聶铠的T恤和褲子已經被磨壞了。

反正她沒打算留着。

肖洱幫他把衣服褲子一件件脫下來,全都丢進了垃圾桶。

只剩一條內褲。

聶铠就這麽赤條條地躺在浴室潔白的瓷磚地面上,蜜色的皮膚細膩平實,上面縱橫交錯着淡淡的傷痕,新的舊的都有。

他總是弄得一身傷。

又總是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

“聶铠。”肖洱叫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臉頰。

她說:“你醒醒,我力氣不夠。”

毫無反應。

要不是他輕微起伏的胸膛,肖洱真覺得這是一具屍體。

肖洱嘆了口氣,凝神想了一會兒。

她跨過他的身體,打開蓮蓬頭調試水溫。

溫度調得差不多了,她堵住浴缸的漏水口,打開位置較低的溫水龍頭放水。

然後摘下蓮蓬頭,對着地上的聶铠噴灑。

聶铠身子下面的很快積起一灘水,肖洱把花灑放回去,伸手擠了一些沐浴露,塗在浴缸邊緣。

她挽起衣袖,回身半蹲,細細的兩條胳膊從聶铠腋下穿過,扣住他的琵琶骨。然後一點一點往浴缸的方向挪。

借助聶铠身下水漬和浴缸邊緣沐浴液的潤滑,摩擦阻力大大減小,聶铠很快就被肖洱拖拽進了浴缸。

他的身子一滑進去,肖洱頓時松了口氣。

今晚的這麽一番折騰,她累得兩眼發花,臉色蒼白,挨靠在浴缸邊上半天沒緩過勁來。

可還沒完。

這不過是個開始。

浴缸裏的水位慢慢升上來,肖洱眼看着沒過聶铠的水,從清澈立刻變得渾濁。

“……”

他身上是有多髒。

她拉開漏水塞,讓水流循環起來。

因為不方便,索性自己也坐進浴缸裏。肖洱将聶铠的腦袋擱在自己的腿上,一只手立在腦門上防止水流進他眼裏,另一只手持花灑,一點一點沖洗他已經油膩打結的雞窩頭。

換了差不多有三浴缸的水,打了四遍洗發液,肖洱才把他那一頭亂毛洗幹淨。

多久沒剪過,都能梳辮子了。

肖洱抑制住去屋裏找剪刀繳他頭發的沖動,環顧一圈,伸手夠了一只挂在牆壁上的浴花。

真正浩大的工程,現在才開始。

他帶着傷,肖洱不能用力,只能攥着浴花沾了沐浴液一小塊一小塊地擦拭清理,神情專注,像對待一件亟待修複的藝術品。

好在她一直都有足夠的耐力。

但不能避免的,清理到一些地方的時候,還是會弄疼他。

聶铠終于貢獻了今晚的第一個反應。

他皺起了眉頭,無意識伸手擋了一下:“滾。”

……

肖洱不動聲色地拍開他的手,繼續進行清潔工作。

聶铠一切反應皆出自本能,被打開的時候,他下意識整個人纏了上來。兩條濕漉漉的、還沾着泡沫的長胳膊緊緊箍住了肖洱的小身板。

只輕輕一帶,她整個人就被拖進了浴缸裏,浸了個透濕。

肖洱沒料到這個變故,冷不丁被沉進水裏,嗆得連連咳嗽。

她在他懷裏掙動,想要爬起來,還要防着他嗆水被淹死,不能把他往下按。一番撲騰異常艱難。

他們已經在浴室呆了近一小時了,本就不寬敞的空間蒸騰着熱氣。

缺氧、潮濕、悶熱。

聶铠在這異動中,緩緩睜開了眼。

肖洱一擡頭,跟他四目相對。

潛意識裏已經四處搜尋視線能及處的硬物,希望能挑一件趁手的砸暈他。

……

聶铠神色不甚清明,頭疼得快要炸裂。

當他看見懷裏的肖洱時,斷定了這是一個夢。

兩人在浴缸裏糾纏。

他赤身裸體,她衣衫盡濕,長發水藻一樣鋪散開,臉頰發紅,眼裏蒙着水霧。

聶铠潛意識中滿是疑惑。

他常夢見肖洱,但沒哪一次,有這麽大的尺度。

“聶铠,你松手,放開我。”

該死的。

肖洱在心裏說,怎麽偏偏這個時候醒了。

我又不傻。

聶铠微微眯眼,胳膊一緊。

肖洱喘不上氣了。

她奮力推他,可聶铠勁兒大,幾乎紋絲不動。

他的聲音沙啞,埋首低聲說:“我很想你。”

肖洱不動了。

濕噠噠的腦袋拱進她的脖間,一股不同于花灑出水的熱流順着肖洱的脖頸滑進她的衣領內。

燙而粘稠。

肖洱放棄了所有的掙紮。

她慢慢擡起手,環抱住他光裸的背脊。

十多天了,他第一次放縱自己在夢裏流出淚來。

初時,他哭得極壓抑,渾身的力氣都集中在死死握着肖洱肩頭的兩只大手上。像要擠碎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兩人都瘦了太多,凸起的骨頭硌着對方,兩個尖銳卻相似的靈魂在這一刻緊緊相擁。

肖洱在窒息與挫骨的疼痛中沉默。

忍不了了,就咬住嘴唇,吭也不吭一聲。

她輕撫着聶铠顫抖的身體,觸感細膩卻堅硬。

像他這個人。

在某一個時刻,聶铠終于撤了手上的力,不再壓抑。

聲如鬼哭,喑啞難聽。

“媽,我對不起你啊媽!”

他語序颠倒,混亂不清。

“你罵我吧,罵罵我,不要不說話,媽媽,我不再唱歌了!”

“不再離家出走了。我全都聽你的!”

“你回來啊媽!你走了我就沒家了……”

直到聲嘶力竭,聶铠的嗓子啞得說不出一個字來,他才慢慢停歇。

頭抵在肖洱肩上,沉沉地睡去了。

肖洱把聶铠收拾妥當又拖回卧室,看着他濕淋淋的內褲,肖洱微微偏頭。

伸手,往下一拽,扯了床上的薄毯子就勢一裹。

兩只手指捏着那一小團布料,面無表情地丢進垃圾桶。

手腳并用把聶铠怼上床,肖洱轉而去收拾客廳。

最後忙活好,她癱在沙發上,連小拇指都擡不起來了。

也不知道是什麽撐着她,非要一絲不茍地做完這一切,才放任自己昏睡過去。

這一晚,肖洱沒有做夢。

聶铠怎麽也沒有想到會在自己的卧室裏醒來。

這個地方,他一輩子都不想再回。

可能是喝多了,自己找回來的。聶铠揉了揉額角,從床上坐起來。

可是——他掀了掀被子,發現自己一|絲|不|挂地躺在被子裏,頓時困惑起來。

什麽情況?

昨天……他做了個夢。

難得的是,不僅沒有忘記,還記得很清楚。

浴缸,肖洱。

他抱着她哭了。

聶铠起身下床,随手在櫃子裏揀了一條內褲穿。去上廁所的時候,下意識擡眼看了一眼浴缸和毛巾。

有人使用過的痕跡。

……

不會吧?

按下抽水馬桶的按鈕,聶铠皺着眉頭往客廳走。

下一秒,卻生生愣在原地。

窗明幾淨的客廳——絕對不是他收拾的。

沙發上有人,他的視線挪過去。

肖洱。

蜷縮成很小的一團,像某種貓科動物。皮毛柔軟,爪牙卻鋒利。

他的舌頭在幹裂的唇上緩慢地舔了一圈。聶铠終于意識到一件事。

不是夢。

是她把他帶回了家,是她在這裏陪了他一整個晚上。

怎麽是她,竟然是她。

聶铠大步走過去。走到了一半又頓住,他捏了捏拳頭,轉身回卧室囫囵地套上幹淨上衣和褲子,又飛快地沖出來。

聶铠伸手去觸碰“睡熟”的肖洱,手掌心傳來的觸感卻令他大驚失色。

她身上穿着的衣服,全都是濕的。而身子,燙得吓人。

“肖洱!”他叫她的名字。

即便處于昏睡,肖洱也神經緊繃,聶铠這麽一叫,她便有了意識。

“你怎麽這樣睡在這裏?”

肖洱接着他的力氣坐起來:“我昨天,太累了。”

聶铠當然明白發生了什麽。

她氣若游絲,全憑一口氣撐着。看着聶铠:“你酒醒了?”

“嗯。”

“那,我先回去了。”

“這樣怎麽走,你在發燒。我送你去醫院。”

“不去。”

聶铠的動作停下,他看着肖洱,眼神疲倦,眼皮有些浮腫。

“你昨天為什麽來找我。誰給你打電話讓你來找我的?你……”

後面的話,他沒說。

你為什麽要管我,為什麽要照顧我。為什麽在我以為自己已經失去了一切,已經葬在了絕望的深淵裏時,你還伸出手,一點一點将我刨出來,帶回人間。你不是——早就不要我了嗎。

“聶铠,我不會丢下你不管。”肖洱輕聲說,“我到昨天才來找你,是因為……”

她低着頭,碎發落在耳邊,神情看不清楚。

“因為我生病了。”

說完這句話,她停了一會兒,才自言自語似的補充。

“不過,我會好的。”

她擡頭,漆黑的眸子看向聶铠,聲音小得像說給另一個自己聽。

“我會好的。”

聶铠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看着肖洱的眼睛,心裏翻湧過去很多情緒。

最後,只留下一個念頭。

就算這一次是她另一個一時興起,他也無法抗拒,不願抗拒,不是麽。

喉結上下滾動,聶铠低聲說:“那也還是要去醫院。”

“你幫我買一點退燒藥。”肖洱說,“給我幹淨的換洗衣服,我洗個澡。”

聶铠照做了。

按照藥店店員指導買了退燒藥和溫度計,聶铠回來的時候,還買了早餐。

路過一家書報亭,他掏出錢來。

“軟中華。”

老板彎腰從玻璃櫃裏取煙。

“……算了。”聶铠說,“一瓶礦泉水,一瓶橙汁。”

入秋了,八|九點的太陽和煦得恰到好處。

聶铠拎着大小塑料袋走在街道上,步伐是連日來少有的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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