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清冷面目溫熱魂魄,心聲中沉默】 (2)
不懂,他說了,聶铠會恨毒了你。”
“我知道。”
“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什麽要把自己置于這樣的地步。誰年少無知的時候,沒犯點錯呢?更何況,就算沒有你,白雅潔那種女人最後落得一個凄涼的下場,也都是她咎由自取。”
王雨寒皺着眉頭,說:“你的做法或許偏激了些。但她的死不能全怪在你頭上。”
“可是聶铠呢,被我糾纏上以前,他單純得就像……”
“肖洱!”王雨寒壓低聲音,打斷她的話,“誰都會成長。”
“可是這代價,未免太高了。”
“……”
“我舍不得拖着他一直在小黑屋子裏扛鐵鍬啊。”
肖洱涼涼一笑,說了一句王雨寒聽不懂的話以後,轉身往聶铠躺着的地方走去。
她步伐緩慢,甚至有些不穩,但最後還是走到他身邊。
王雨寒眯着眼看,肖洱的手放在聶铠的手上,後者幾乎是本能地握住了。
跟着長臂一撈,把她圈進懷裏,不知道在她耳邊咕哝了句什麽,下巴蹭着她頭頂,安穩地睡下了。
王雨寒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
他自以為游戲人間,落到這件事上,也抱着看戲演戲的心态。
看着看着,卻興味索然。
表姐,我誠心地希望你遇見的下一個人,能看透你那顆七竅玲珑心,其實不是堅冰雕成。
其實,也和很多姑娘一樣,有顆玻璃心呢。
如果——能有下一個人的話。
******
第二天一早起來,包間裏就剩下四個人。
王雨寒走了。
張雨茜一臉悲怆地抱着手機發微信語音,嚎啕:“你說什麽?你一生放蕩不羁愛自由?我明天就改名字叫張自由!”
程陽也不在。
聶铠揉着睡眼惺忪的臉環顧一圈,給出的解釋是,程陽今天有課。
肖洱沒吭聲。
她太清楚了,程陽今天只會去一個地方。
小馬市。
他不是那種聽了牆根就頭腦發熱把所有事情都抖出來的人。他會去求證,盡己所能找出證據來。好讓自己一旦發動攻勢,對方就毫無招架之力。
程陽,你能為了你這個兄弟,做到哪一步呢。
肖洱淡淡地想,憑你的本事,大概都能猜到吧。
程陽不負所望。
他手握聶西西提供的第一手資料,又聯系了之前通過聶铠認識的夢薇。
夢薇所在的學校不算好,典型的開學遲放假早。六月中旬就已經回了小馬市。
程陽在小馬市見到夢薇,倒還能沉的住氣,把自己知道的和推測的,一點點拿出來和她對。
轉學去天寧的聶铠,只和聶铠親近的肖洱,以及兩人突然宣布分手,又莫名地複合……
零零總總的細節嚴絲合縫地對上他全部的猜測。
夢薇不知道程陽的用意,只看着他臉色慢慢沉下來,泅了墨汁一樣。
“怎麽了?”
他冷哼:“肖洱,我還真是對你刮目相看。”
夢薇如墜雲霧,看着程陽。
“夢薇,接下來我跟你說的事情,你都記着。但不要告訴別人。”程陽冷聲道,“小铠現在還蒙在鼓裏,以為他心心念念喜歡的那個人,是個多無辜純潔的小丫頭呢。”
……
不曉得過了多久,手邊飲料裏的冰塊早就化了個幹淨。
夢薇終于聽完程陽的一番敘述。
她臉色發白,連嘴唇都在顫抖。
“楊成恭……”
她不知想起什麽,突然尖叫道:“楊成恭!這件事楊成恭一定或多或少知道什麽!同學會的時候,他神色慌張地把肖洱叫走了,最後誰都沒有回來!算算時間,沒過多久,白阿姨就出事了。”
“你冷靜點,把話說清楚。”
程陽沉聲說:“楊成恭是誰?”
她斬釘截鐵道:“我們班學習委員,他暗戀肖洱。”
“是麽。他和肖洱走得近?他家是做什麽的?”
“不算近,但誰知道是不是有什麽來往。”夢薇說,“他家開茶室的,比較偏。”
開茶室的。
程陽心裏有什麽一閃而過。
他記得,從前上學的時候,聶铠身上就總有股子茶香。
據說是——她媽媽特別喜歡烹茶。
……
程陽騰地一下站起身。
“你去哪?”
“去那間茶室。”
“去那裏能做什麽?楊成恭這會兒還在學校呢。”
“找——證據。”
******
是夜,整個學校都在宿舍裏準備期末考試。
還有三天就要開始的考試刺激了每一個待考學生的神經。
咖啡、臺燈、黑眼圈。
考前三寶,誰都不少。
聶铠今天上晚班,到後半夜才休息。
肖洱照例在十一點上了床。
幾個舍友當她是空氣,照舊背書,也不壓着聲音,宿舍裏嗡嗡隆隆一片。
她今天心緒不穩,總也睡不着,硬生生躺了兩個小時。
冥冥中像在等着什麽。
最後,她等來了一通電話。
那頭很靜,似乎有風,聶铠的聲音劈風而來。
——肖洱,你給我出來。
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肖洱設想過很多次,所以真正面對的時候。
出乎意料的平靜。
肖洱揉了揉臉,從床上坐起來。
揀了件外套就披着出去了。
熟門熟路地翻窗戶,肖洱面無表情,機械地完成所有動作。
聶铠等在樓下。
夏夜,他穿一件款式簡單的襯衣,在風裏一鼓一鼓的。
他們隔了十多米。
肖洱走得不慢,可這路,長得叫人膽寒。
她終于來到他跟前,說:“你找我。”
說這話的時候,肖洱不意外地看見聶铠通紅的眼睛。
猜到了,和看到了,到底還是兩回事。
肖洱的心驟然緊縮,仿佛細密的針尖,對着最軟的地方,楔進去。
她很慶幸,自己不需要親口把這一切說給他聽。
從一開始,她就明确地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多費了些神,讓程陽做了傳音筒。
“肖洱。我今晚聽說了一些事情。”
聶铠低聲說。
“我不相信他,我相信你。”
他向她走了一步,伸手要抱她。
“你告訴我,都是假的。我就當成沒聽見。”
肖洱在一瞬間,紅了眼眶。
她微微偏頭,問:“你知道什麽了?”
“上個禮拜我們換窗簾的時候,你說以後家裏想要裝抽紗的。”聶铠不回答她的話,他說,“甚至就在昨天,我們還商量好,坐游輪環太平洋旅行。”
“聶铠,你知道什麽了。”
肖洱快說不下去,他固執的、泛着光澤的眼睛讓人難以招架。
“程陽跟我說他聽見你跟王雨寒的談話了。”聶铠伸出手,捧着肖洱的臉,朝向自己。
他的手很冰,在發抖,手心有細密的冷汗。
“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這都不是!你告訴我我就信!我馬上就跟程陽絕交!”他沖她咆哮,顧不得儀态,唾沫橫飛。
肖洱擡手去碰他的胳膊。
聲音卻沙啞得可怕:“聶铠,我很抱歉。”
“別道歉,別道歉,肖洱!我求你別跟我道歉!”
他陡然崩潰,哪裏痛似的,痛得彎了腰。
五官皺在一起,眼裏布滿血絲,幹嚎道——
“你一道歉我們就他媽的完了啊!”
肖洱被他的模樣駭住,擡起手捂住自己的臉,嗚咽的聲音仍是溢出來。
“你別這樣。”
你別這樣。
我想過千百種你的模樣。
憤怒的、冷漠的、頹廢的。
獨獨不該是這樣。
“你讓我怎麽相信?他跟我說,你爸跟我媽暗地裏搞上了!他跟我說,你為了拆散他們,為了報複我媽,才來接近我!”
聶铠大聲道:“我把那崽子打得滿地找牙,他也不肯收回這混賬話。肖洱,他為什麽把髒水往我媽身上潑,往你身上潑?他喜歡你,想挑撥離間是不是?”
肖洱狠狠咬自己的舌尖,疼出淚來。
薄弱的理智,也慢慢回籠。
她低聲說:“程陽說的是真的。”
“你騙我!”聶铠吼道,“你跟我在一起是因為我對你好,因為我懂你!”
“不是!”肖洱哀聲道,“我跟你在一起,是因為你是白雅潔的兒子。
“肖洱,閉嘴!”
“她不知廉恥勾引我爸爸,我接近你,只想看看那女人究竟是什麽貨色!”
“你閉嘴!”
“後來我看到了,他們瞞着我媽媽頻繁約會,我用苦肉計也不能阻止。只能兵行險招,從你下手,聶铠,你知道白雅潔多重視你。你被我拿捏住,她馬上方寸大亂!”
“閉嘴!”
“我以為你沒考上大學,一切都該結束了。可她卻懷上了我爸爸的孩子!我氣不過,打電話把這件事捅給了聶秋同。”
啪!
一聲脆響。
聶铠眼看着自己擡手,一掌扇了過去。
他的手極大,能單手拿住籃球。一掌蓋過去,肖洱整個人都摔在了地上,腦子轟鳴半晌也沒有回過神來。
左半個腦袋都疼得發炸,肖洱卻意外地冷靜了下來。
她慢慢爬起來,走到聶铠面前。
他發着抖,赤紅着眼睛,沖她吼道:“這就是你害死一個人的理由嗎?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爸一氣上來會失去理智!再說,我媽就算做了天大的錯事,也輪不到你來插手!還有,聽說我媽跟你爸是一對苦命鴛鴦?那你他媽的怎麽不讓你爸也去死,去陪我媽啊!”
肖洱面上慘敗無光,在聶铠的诘問下,她無法言語。
誰都知道,不全是她的錯。
可誰也都知道,全是她的錯。
事情不因她而起,卻因她而落得一個最難以轉圜的結局。
白雅潔的死,肖洱無論如何難辭其咎。
聶铠看見肖洱半張臉整個腫了起來,自己的右掌心微微痛起來。他狠狠捏了捏拳頭,壓下聲音問她:“後來你又為什麽來找我。”
“你媽媽生前最大心願,是看見你有出息,考上大學。所以,我去找你,幫你複讀。”
月光寡淡,涼薄的風漸起。
聶铠的心一寸一寸涼透了。
他今晚聽了太多東西,多到他幾乎以為這是程陽在跟他分享某個八點檔電視劇的劇情。
因為太荒唐了。
而最最荒唐的是,這竟然是真的。
可笑啊,這一切,居然還是經由一個外人之口傳到自己耳中,他竟成了最後一個知道真相的人。
等到所有已成事實的真相鋪天蓋地而來的那一剎那,他除了被活埋,連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最後的掙紮,也被肖洱的一番話,抹得幹幹淨淨。
肖洱說完這些,差不多耗幹力氣。她沉默地站着,也不開口了。
只剩下靜候審判。
“我居然真以為你愛我。”
不知等了多久,肖洱聽見聶铠的一句喃喃。
她鼻尖一酸,微微仰頭,忍了回去。
他自嘲一笑,問:“要是程陽不說,你預備什麽時候告訴我真相。”
肖洱不言。
“肖洱。你怎麽想的?”
聶铠的手伸過來,捏着她的下巴,強迫她擡頭看自己。
“你跟我上床,朝夕相處,那些時候,你是怎麽想的?”
她從他眼裏看出了絕望。
肖洱緩聲說:“聶铠,人做錯了事。要慢慢還的。”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就都拿去當做補償。
可我除了自己一無所有。
所以,身體,和心,全都給你。
聶铠嗤笑,甩開她的下巴。
開始,他笑的聲音很小,後來越來越大。
到最後,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來,笑得癫狂,滿面通紅。
肖洱看着他笑,心疼得下一秒像要四分五裂。
她第一次覺得,一個人的笑容,這麽刺眼。
聶铠好不容易才停下來,嗆了風,有些咳嗽。
他說:“你知道現在,我是怎麽想的嗎。”
肖洱說:“你恨我,恨我傷害你的家人,恨我蒙騙你的感情,恨我沒有告訴你這一切。”
“是。”
他一字一頓道。
“我恨不得活剮了你。”
她從沒聽見過他用這樣的聲音說話,像陰間爬上來的鬼魅。
風從地底竄上來,卷起他的衣擺,向兩邊誇張地騰開,像鷹翼。
肖洱知道,聶铠變得不同了。
人的成長,或者說蛻變,除了從量變到質變。
還有一種很神奇的方式,蠻橫、快速。
是一種劇變。
就像她當年撞見白雅潔和肖長業,就像聶铠在一夜之間聽見所有真相。
他像看着一只怪物,冷漠地俯視着她,說:“肖洱,你聽好了。我不可能原諒你。永遠不可能。”
“好。”
他的手指攥成拳,落在身側:“我們分手。”
“好。”
他深深呼吸,說:“這一次,你不要指望我還會因為你而頹唐下去。我永遠都不會再像曾經那個傻逼一樣軟弱。”
“那很好。”
她的臉色發白,黑得發亮的眸子盯着不知道哪一處飄渺。
“最後。我衷心地希望,我們再也不要見面。否則,我不保證我會不會一失手,掐死你。”
肖洱單薄的身子在風中搖晃了一下,很快又站穩了,目光在極快的閃爍之後變得漠然。
只是,一貫微微上揚的、仿佛不可侵犯的頭顱,有些許的低垂。
她抿起唇角,不再開口了。
聶铠面朝她倒退了幾步,眼裏交錯着種種情緒。
可再多的情緒,也多不過滔天的憎惡。
最後,他轉身,大步離開了。
一場審判落下帷幕,比預期快很多。
她沒被發配去過奈何橋,而是重回陽間,做行屍走肉。
肖洱慢慢蹲下身子,抱住自己,手心早就被自己摳得鮮血淋漓。
她說不清噩夢結束了,還是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