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莫政棠,你一定很幸福。和我預想的一樣,踏過一程又一程的歲月,你還是那個衆星捧月的焦點,而你我之間,又豈止隔一程山水?那是經過歲月風幹之後,皲裂枯竭的幹癟河床,無論多少淚滴填圖,都奔騰不出昔年的潺潺。---葉小拾】

時別一手掌的年月,再次回到A市的葉小拾幾乎快不認得這座城市的容顏,只能憑着生于斯長于斯的鄉土記憶來辨識這裏的風骨。新興的高架橋、拔地而起的大廈,和冰冷庸碌的地鐵,都在以陌生的冷面來默斥着她當初背井離鄉的決絕。

盡管春天将至,然而A市冰冷的氣溫卻讓賣糖葫蘆的小販們戀戀不舍。渾圓通紅的的山楂被穿在竹簽上,井然有序的插在複古的草席筒子上,惹人注目,小販戴着抗風口罩,瑟縮在不遠的角落處,審視着過往的每一個行人。

葉小拾突然就看見了自己的母親。她厚厚的口罩遮去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狹溝溝壑壑的眼窩,時而左腳跺地,時而右腳擡起,在A市無比寒冷的深冬裏等待着兩元一張的破舊錢幣。

小時候條件不好,葉小拾童年沒有玩具,只有一個每天都在做糖稀的母親。她時不時的想與母親搭話聊天,可母親話少嚴肅,小拾常常碰壁。所以在母親說過的為數不多的話語中,小拾基本句句記得。

她曾問過母親:“媽,你每天在串山楂,不好賣的,現在的花樣多着呢,我看有人會把山楂和葡萄串在一起,買的人可多了!”

母親堅持賣自己幾十年如一日的山楂大串,反駁她:“葡萄是葡萄,山楂是山楂,自己都有自己的簽子。”

在母親倒在血泊裏的前二十幾年,葉小拾一直認為沒文化的女人說話無據。直到後來命運用一只生硬而冰冷的竹簽将她刺得體無完膚,她才将母親的那句真理奉在窩心。

小拾,葡萄是葡萄,山楂是山楂,自己都有自己的簽子。

母親時常化作繁星,一臉冰冷的,在小拾每個不經意的擡頭仰望星空的脆弱時刻,耳提面命。

莫政棠就是那優美葡萄園裏結出的葡萄,而她,只不過是大山裏落了一地的廉價山楂,她曾任性而頑抗的想要追尋本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曾經那麽勇敢過。

許姐的催命電話又打來了,葉小拾一邊上了公交車,一邊用肩膀夾着電話翻看手裏的檔案夾。

“小拾,情況怎麽樣啊?”

“許姐,我剛上車,還沒到。”催催催,一大早的哪那麽多情況?

“省臺我安排了朋友,她會帶你進去的。你見到莫政棠之後一定一定先套近乎,別急着把合作的事和他說,碰了幾回釘子了,這次一定要把他挖過來!”

許大制片軟磨硬泡的功夫不得不讓葉小拾佩服,她一貫做事雷厲風行,不達目的絕不罷休,好容易爬上了制片人的位置,終于有機會大展拳腳,許制片正接手一檔新節目,主持人已經圈定了,正是她費勁千辛萬苦要挖角的莫政棠。

葉小拾不知道許姐為什麽對一個電臺主持人如此有興趣,反正許姐有錢有能力,不惜倒貼腰包砸錢和莫政棠死磕,屢屢失敗卻越挫越勇。葉小拾本可以推辭這次出差的任務的,可是誰讓神通廣大的許制片一早就獲悉她和他是校友,威逼利誘派她來搞定莫政棠,威逼葉小拾倒不怕,可是主編的職位就誘惑的吊在眼前,翻了一倍的薪水讓葉小拾不得不動心。

所以,即使再尴尬,也要硬着頭皮去見他,看在錢的面子上。

許制片還不死心,繼續絮叨:“葉小拾,你有沒有穿漂亮點?”

“姐,你是讓我去j□j他麽?”莫政棠吃這套才怪。

“總之,在光線傳媒下手之前,莫政棠必須成為我新節目的主持人,能不能升主編你就看着辦吧妞!”

許姐挂斷電話的那一刻,葉小拾剛好下車,看着面前高聳入雲的電視塔,她心裏開始打鼓。就像是初次見莫政棠時難以掩蓋的心跳。

許姐安排的人叫小涿,她很低調的将葉小拾帶進了電視臺,威嚴的武警沖葉小拾敬了個禮,讓這個前來挖角的人着實心虛了一把。由于是午飯時間,小涿先把小拾帶進了食堂,請她吃了頓還算豐盛的自選午餐。

小涿坐在葉小拾對面,做賊一樣悄悄地說道:“許姐都派人來好幾趟了,莫政棠腕還挺大。你也是被派來挖角的吧?”

葉小拾謹慎的搖搖頭,不願多透露:“只是找他做一個廣告代言的合作而已。”

小涿快言快語:“拉倒吧!先合作,再利誘,上鈎之後就挖過來,許姐這套路數我能不知道?我合同期也快到了,過陣子就要去你們臺投奔許姐了,也算是自己人,跟我藏着掖着沒用。”

葉小拾連連點頭,微笑不語,嘴角翹起間一擡頭,便看見一個身影翩翩自遠處而來。葉小拾的笑一下子就僵在了嘴角,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小涿并未發覺葉小拾的異常,很實在的給她提供着參考:“莫政棠窩在我們這兒确實有點可惜了,以他的條件和學歷,完全可以去你們這樣的地方施展拳腳,許姐是多麽牛的人物,她想捧誰那還不是一捧一個準?可是這個莫政棠也太沉得住氣,眼看合同到期了,身價倍漲,聽說光線前些日子來挖他他都沒動地兒,就死磕在A市做DJ。”

随着小涿的描述,莫政棠穿過食堂的一個又一個窗口,慢動作映照在葉小拾眼裏,看得她一陣心悸,連忙低下頭去,不讓他發現自己。

他意氣風發的笑容如同一道絢麗的風景,明晃晃的讓葉小拾不敢擡眼。他身邊跟着的漂亮女人,是女友麽?

七年了,山一程,水一程,他的生活大概已經翻天覆地。

閉上眼,腦中還清晰着他剛剛的身影。這麽多年了,他變化不是一點點,再不是那個青澀高挺的青年,而是一個将近三十歲的英氣逼人的男人。

一身貴氣的深藍色休閑西服,讓他看起來更加成熟,傲世一樣自信的微笑着,露出一口白色整齊的牙齒。

記得上學那會兒,他總能把白色T恤和淡藍色的牛仔襯衫穿得潮流精致,像是膠片電影裏的一角,莫政棠的五官并非漂亮得如明星一樣的精致,取勝的是與生俱來的氣質和風度。

那時候的小拾自信而張揚,最大的樂趣就是和莫政棠作對。回想起有次學院裏舉辦樂器大賽,小拾和莫政棠作為學生幹部是必須要演奏一樣樂器的。天知道對于她這個只會拿獎學金的理科生來說登臺演奏是多麽不科學的事,可為了和莫政棠的外聯部一決高下,小拾硬着頭皮答應了。

在被別的寝室敲拖布杆之後,小拾只好悻悻的帶着她的笛子躲到了體育館的小樹林裏練習,最後自己都想把笛子做成拖布杆了。

笛子被氣急敗壞的她丢到草地上去,卻被人彎腰拾起。

小拾擡頭,見莫政棠款款而來,抽出紙巾将笛子擦了擦,遞還給她。

“葉小拾,不行可以和老師去申請退出。”事事都在葉小拾之上莫部長毫不放棄挖苦她的機會。

“誰說我不行!”小拾一把搶過笛子,放在嘴邊胡吹一通。

嘔啞嘲哳,難為聽…

莫政棠将笛子從她手中抽出,放在自己手心,修長的手指很标準的握上去,指腹堵住笛孔,示範給她看:“右手的手指放在這裏。”

他将唇貼上她吹過的笛孔,氣息輕輕推出,婉轉的笛聲便悠揚而出,指節翻動間已經轉了好幾個動聽的音,聽得她一愣一愣的。

“你試試看。”他将笛子遞還給她,一動不動的等着她的反饋。

葉小拾耳根一紅,也将唇貼上了那個孔,那上面似乎還殘存着他的唇上的溫度,足以讓未經世事的理科女心亂如麻。

後來,松子,小拾,莫政棠,還有景長四個學生骨幹,同臺表演了一曲林海的《楊柳》,莫政棠彈古筝的樣子,讓葉小拾這種沒有文藝細胞的人來形容是決計形容不出的,如果用現在的年輕人的話來說,就叫做“很仙”。

那首曲子酸澀傷痛,至今那旋律還在腦中盤旋,像是命運早就譜寫好的悲憫插曲,讓一直低頭看着飯盒的葉小拾濕了眼眶。

莫政棠,你一定很幸福。和我預想的一樣,踏過一程又一程的歲月,你還是那個衆星捧月的焦點,而你我之間,又豈止隔一程山水?那是經過歲月風幹之後,皲裂枯竭的幹癟河床,無論多少淚滴填圖,都奔騰不出昔年的潺潺。

一晃神的功夫,莫政棠和美女并肩,談笑風生的與葉小拾的飯桌擦身而過。

“小拾?你怎麽了?臉色很不好。”小涿很及時的打斷了葉小拾的思緒,以至于她即将崩塌的情緒尚有殘存的情形。

然而葉小拾扶額摸摸自己一頭的虛汗,暗覺不妙,她猛地坐起來,匆匆的和小涿高了個別,便拎着包離開了。

小涿一頭霧水,想要叫住她已是來不及。這姑娘不大對勁,怎麽突然就走了呢?下午約莫政棠的事不談了?

那份寫有葉小拾名字的企劃書與合同的檔案袋靜靜的躺在桌子上,小涿将它看了看,心裏不免有些焦慮。怎麽辦?好容易和莫政棠約了個時間,放鴿子的話這件事就算吹了,許姐那邊沒法交代,小涿猶豫了一會,想着自己總歸是要跳槽去許姐那的,不妨先替許姐搭把手救救急,讨個功勞再說。

想到這裏,小涿将檔案袋拿起來,走向正在食堂用餐的莫政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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